第16章 急逐鹿伐師圖霸 終顯形智者深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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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遺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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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疤十分焦躁地呆在自己魂樹上的窩裏。
它是一隻飛禽,但絕不普通。
能在魂樹上做窩的飛禽,又怎麽可能普通。
世間有三哀,皆存於拾遺穀,一曰枯藤,二曰老樹,三曰昏鴉。
枯藤斷生死,老樹通陰陽,昏鴉淆晨昏。
枯藤,即便是拾遺穀中常年居住的族人都沒有親眼見過它長什麽樣。隻聽族中長者如秋知葉說過,枯藤有刺,天下最毒,對有緣人則是回春的良方。
老樹,即是魂樹。族人皆知其功效,產魂乳而供浸染魂箋,開魂花而破先天四律,一樹晶華,堅不可破。所謂通陰陽,族人大多含糊認為是指延綿長生的功效,卻還不知道陰之葭和坤藏穿梭陰陽兩界、遨遊黃泉的夢境。
至於昏鴉淆晨昏,則因其鳴聲可以亂人心神,發動一招稱為“夜幕”的神技。這一法門若要啟動,卻還需要“禦者”操控。“夜幕”的威力,其實大半倒與“禦者”的境界有關。
所以,坤藏初窺禦術門徑,就隻能殺幾個尋常錦衣衛;而菜伯境界精深,則可利用昏鴉“夜幕”奇術,一舉擒拿高手“事不過三”。
昏鴉白疤,跟別的群居烏鴉不同,常年獨自在魂園中棲息,霸占了整棵魂樹作為自己的領地。
有了這個蠻橫而強大的家夥,沒有任何其它生靈能夠擅自闖入。
或許是沾了以魂樹為家的好處,白疤的壽命已經遠遠超出普通禽類的極限。雖沒有幾千年那麽誇張,但也算穀中的長者了。
菜伯曾說,當他第一次遇到白疤這家夥的時候,它毛都沒長全。還是隻小烏鴉的它從穀外一棵大樹上掉了下來摔傷了眼睛,模樣可憐之極。菜伯精通禦術,熟知走獸飛禽,一眼就看出這小黑鳥的不凡之處,帶回魂園飼養。
那隻受傷的眼睛,複原之後留下了白色的永久疤痕,小家夥得名白疤。
白疤傷愈之後,視菜伯為父母,極為依戀。在菜伯馴養下,漸漸覺醒了“夜幕”神技。千年以來,一人一鳥,在數次外出拾遺的旅途中,同生共死。因其靈異,留下無數撲朔迷離的傳說。在元蒙朝之後,更被好事者列為世間三哀之一。
然而,白疤此刻卻前所未有地焦躁著。它獨自停留在一枝高高的魂樹丫上,四顧遠眺著拾遺穀的景象。
它不理解為什麽原本夜色籠罩的拾遺穀,會突然出現暗紅的光明穹頂。那種不自然的紅光,挑動著血脈中的嗜血和殺戮,令白疤這樣的靈物極端的不安。
它也不理解為什麽主人菜伯怎麽就一睡不醒。而對於坤藏這個菜伯的弟子,這個原本無比親昵的夥伴,它也本能地不願再接近。
或許是作為烏鴉的種族本能,它對死亡和鬼蜮總是要敏感一些。自魂樹開花,一夢醒來之後,坤藏身上不時散發出一種若有若無的氣息,讓白疤選擇遠離。
白疤身後不遠處,魂樹枝葉最繁盛的地方,有一個鳥窩。
烏鴉本是善於築巢的禽類,它們的窩雖不如燕子那般較真兒,也沒有喜鵲巢的吉祥喻意,卻貴在隱秘而安全。
但或許世間一切單身雄性的居所,都有著通病。白疤的窩,本來是極為簡單粗糙的。但這幾個月來,卻變得十分溫暖而柔軟。
因為,白疤的身邊多了一隻她。
她比白疤要小好幾圈,在烏鴉族群的眼中,屬於極為嬌小漂亮的了。在岷山之中,追逐她的雄性烏鴉多如繁星。她曾經特別鍾意其中一隻體型勻稱的年輕烏鴉,它羽毛泛著一層暗紫色的油光,經常給她帶來好吃的螞蚱,或是送上閃閃的貝殼、破裂的白色瓷片。
然而,卻還有個眼睛帶有白色疤痕的粗魯家夥,從來連示威的環節都懶得鋪墊,遇到競爭者,上來直接就連抓帶啄全部打飛。
那隻送螞蚱的年輕烏鴉,更是被蠻橫的白眼家夥撲翻在地,用爪子按住,一根根啄光了那些泛著暗紫色光澤的羽毛,然後一腳踹下了拾遺穀……
那次之後,她身邊再也沒有其它烏鴉來獻殷勤。這隻白眼睛的家夥,卻又臉皮極厚地賴著她,送來不少亮晶晶的小玩意兒。
這種亮晶晶的東西,但凡是烏鴉就難以拒絕。
所以,她終於動心,答應隨這個白眼睛的粗野家夥一起,穿過地底那層粘糊糊的液體,到這個家夥的窩看看。
她被白眼睛帶到了這株通體晶瑩閃亮的大樹上。
於是她發現自己再也無法離開,因為她的心被這份對於烏鴉來說完美的聘禮牢牢地吸引住了。亮晶晶,閃著光芒,這是烙印在烏鴉生命本能裏的誘惑。
她想,從此誰要再去撿些閃閃的貝殼或是破裂的瓷片,作為討好自己的禮物,她就把誰的羽毛一根根啄光,然後一腳踹下拾遺穀……
她要一輩子守著這棵樹,這才是最大的幸福。白眼睛則像個土財主一樣在晶瑩的大樹上慵懶地邁著步,時不時用自己那隻受傷的眼睛,故作不經意地瞄瞄她。在有了晶瑩的華樹作為家園之後,白眼睛在她的眼裏看來,不管多麽粗俗和無賴,都變成了可愛和爺們兒氣質的明證。
於是,兩隻烏鴉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有了一個溫暖而柔軟的窩。
產下了一枚晶瑩剔透的蛋。
這枚蛋,此刻正被她慈愛地嗬護在身下;而那個平時不太靠譜的白眼睛烏鴉爹,則在前方的枝椏上焦躁地來回踱著,給娘兒倆留下一個沉重的背影。
——白眼睛,你怎麽了?
——婆娘別管那麽多……
——你都好幾天沒合眼了……
——這頂上的紅光晃得我睡不著。
——這光是不舒服……咱們的孩子也在蛋裏動……
——這個時候出來,可沒趕上好時候。
——怎麽了?
——婆娘別管那麽多……
兩隻烏鴉用沉悶嘶啞的聲音,低低地交流著。
這些從來都被世人低估了智慧的生物,對於環境的異變與災禍的降臨,其實往往有著凡人所不具備的靈性。
在它們居於魂樹枝頭居高臨下地注視下,魂園當中聚集的人們正逐漸陷入分歧。
時至卯辰之交,族人聚會,卻是稀稀拉拉,不足四百人。
園中設了高台,智師、禮師分座正麵首席,心牙、岩牙伺立在下。
坤藏雖然在擊殺棘山時展露了不弱於左無橫的絕頂武功,但畢竟資曆尚淺,平日裏又留給族人憨傻的印象,所以隻跟翩翩等一幫年輕族人混站在人群中。
“……族人身受魂樹花粉之毒,皮膚潰膿者三百二十四人……天族族長空牙及六十二名祭司因叛族被誅;地族有八人因闖魂園被棘山所殺……”岩牙的聲音起伏回蕩在魂園中,“……族中死者共計八十二人,病者三百三十人,傷者二十三人,隻不過……”
岩牙作為魂樹開花之後具體負責救治、善後的族中長者,正向族人細細計算著當前的傷病,卻說著說著語言一轉
“隻不過,這些都隻是天、地、人三族的情況,鬼族從族長吠牙以下,至今未曾露麵。我親自前去鬼族聚落,卻發現鬼族似乎無人傷病,一切如常。族長吠牙,依然拒不見麵,其族人也無一人參加今番聚會。”
這些情況,在座的幾位重要人物,如智、伐二師,心牙等人,其實都已經事前知曉。
隻不過與會的其它族人卻是第一次聽到,本來就對這次聚會各種不合常理之處心存疑惑的眾人,此刻爆發出鼎沸的嘈雜之聲。
“安靜——”左無橫站起身來,大喝一聲。他內力雄渾,霎時把在場的喧鬧盡數壓過,震得人們耳膜發麻。
“今番族中正逢大變,大族長冬陽玉遭遺恨反噬而漸凍,禮師菜伯練功傷及心脈而昏迷,守園人棘山、天族族長空牙叛族伏誅,天族合族上下禁足思過……”左無橫正色說道,“魂樹花開,族人拾遺血脈被廢,從此以後無法再以拾遺秘典延年益壽、增廣見聞,今番召集大家,就是要共同謀個出路。”
左無橫說到這裏就停了下來,拿眼睛掃視著場中數百人。
一時間,場中無人應答。
“魂樹花開,可破四律,難道竟是這麽個破法?”人群中有個奇怪的聲音響起,音色仿佛老鼠夜間啃噬床腳,窸窸窣窣,明明極細小,卻無法忽視,直往耳朵、心窩裏鑽。
——魂樹開花,既沒有令普通人無法抗拒拾遺秘典,也沒有讓拾遺族人之間可以彼此施為,而是幹脆讓拾遺秘典失效了。
穀中族人在魂花之夜過後,要麽皮膚潰爛,如智師眾人;要麽修為精進,如左無橫之屬。但是,所有人都再也不能施放秘典。
拾遺族裏如今剩下的,隻是一群活得比較久、懂得比較多、武功比較高,同時心性已然扭曲的普通人而已。
關鍵是,從此以後,他們也會生老病死。
“魂樹花開,拾遺血脈已然被廢,這已是定案!與其徘徊傷感,窩窩囊囊,不如讓狗屁四律、長生不老都統統見鬼去吧。人生在世,當攜三尺劍,憑七尺軀,創不世功業!”這時,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在人群中炸開,如悶雷一般,周圍的族人紛紛捂住耳朵避讓,那說話的人卻沒有現身。
“這話說得豪邁!”左無橫輕輕拂掌,微笑頷首。
此時,場中族人站立的方位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
發出齧齒鼠音的方向,一群人貌似不經意地散站在一起。
甕聲甕氣聲音的源頭,人們則推推搡搡地站成一片,仿佛溯源,實則暗中交流。
而場中央,還有一大群茫然無措的人,細看去全是老弱婦孺,無知少年。
智師秋知葉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場中的形勢,對這一局麵似乎早有預料。當目光經過中央茫然人群的時候,卻發現坤藏和翩翩居然在其中,不禁微訝,拿眼角瞟了一眼左無橫,見左無橫一臉的無所謂,似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岩牙作為聚會的司儀,完全沒有想到,聚會剛一開始就出現了陣營分野,很多預先安排的應對,都變得無用。他抬手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向智師遞眼色求助。
智師卻神態自若,閉口不言,仿佛毫無察覺。
左無橫冷“哼”一聲,大聲說“那就不必囉嗦了!剛才那位族中豪傑說得極好。拾遺族窺測天機,長生不老,延綿幾千年。但須知諸行無常,盛者必衰,走到今日,也算壽終正寢。我倡議自今日起,族人不必守著著一處僻遠的山穀苟且生存,既然人生不足百年,何不舍了悲愴之心,但憑這有限光陰,逐鹿群雄,給後人謀個天下?”
左無橫這話,已經透出赤裸裸地野心。場中他早已安排好的那群心腹,皆開聲附議,一時間群情湧動,另外兩群人或冷眼旁觀,或茫然驚訝。
那個甕聲甕氣的人走出人群,顯出樣貌,竟是個矮小如三寸丁的侏儒。他身上肌肉虯結,青筋暴怒糾纏在細小的胳膊腿兒上,無比詭異。他說話的聲音也實在和畸小的身形不搭調,全是悶雷洪鍾一般,震得人耳膜發痛。
侏儒四下一抱拳“我看,不妨就推伐師左無橫為新族長,智師秋知葉為軍師,率領族人出得穀去,憑我輩的武功見識、千年積澱,世間有誰是敵手?假以時日,朱明王朝那幫凡夫俗子的江山,還不是唾手可得!”
左無橫點點頭,舉手示意這個叫螻鳴的人不必再說,然後卻再無一句謙虛或推讓的場麵話。他坦然自若地往椅背上一靠,一副欣然接受的樣子,眼神像一頭冷酷的餓虎,在場中族人身上逡巡而過。
此刻,場中激進一派嘩啦啦跪伏在地,其聲誦念道“請伐師繼任族長!”
而其餘兩派,沉默地依舊沉默,茫然地愈發茫然。
場中除了左無橫,就數秋知葉的輩分最高。除了他,無人有資格出來否定左無橫繼任族長一事。
然而,秋知葉此刻幹脆閉上了眼睛,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眼看最大的阻力已經默認妥協,事情比預想更順利,形勢已成定局,左無橫掩飾不住欣喜,一抖衣襟,緩緩站起來走向前方,剛要說幾句,卻被一直未曾開口的心牙搶前一步。
“且慢,我有幾句話說……”心牙先是向智、伐二師行了禮,然後回頭看了看那些已經投奔在激進一派的人族族人。
那些族人分明感受到人族族長失望的目光,趕緊把本已跪伏的頭顱埋得更低,藏得更深。
“伐師勇毅果敢,修為精深,若大族長不能理事,而其它智、禮二師也都避讓,那麽由伐師統率族人,我絕無二話……”心牙話語不緊不慢,一字一句說得十分清楚,左無橫聽了微笑點頭,心中知道此人必有下文。
果然,心牙徐徐說道“……隻是,既然魂花已開,四律被破,那大族長遭遺恨反噬漸凍一事,是否也該有法可解?”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嘩然。
心牙隻是提出了一個猜測,但這個猜測卻隱含著深深的不盡之意——不錯,既然先天四律已經被破除,拾遺血脈本身都失效了,那麽大族長之前因為沒能實現遺願而遭反噬的症狀,難道不會因此消除嗎?如果大族長能夠醒來,那又何必由伐師來當跳梁小醜呢?
秋知葉此時睜開了眼睛,嘴角浮現出笑意,終於開始有點兒趣味了。
就在人心又有些動搖的時候,場中的侏儒再次悶雷般地吼叫道“若大族長能夠醒來,洗刷掉自甘反噬、遺棄族人的罪名,我輩當然唯他馬首是瞻!”
他的話意思明白——大族長與棘山之間是有所勾結的,有太多秘密瞞著族人,如果他不能洗刷清白,就沒有資格當大族長,即便醒來也是個罪人。
“那也要先看看大族長能否醒轉。萬一他的做法另有隱情,而我們又不得而知,怕會走上歧途……”此刻,那個說話像老鼠的族人也從人群中擠了出來,竟然是個人高馬大的巨漢,足足超出人一頭。他之前沒有被人察覺,估計是誰都沒有想到一個巨漢說話會是這麽個如鼠的動靜。
於是,場中出現了頗為滑稽的一幕說話像洪鍾奔馬的畸形侏儒,吐字像老鼠齧齒的高大巨漢,一高一矮,形成了對峙。
然而,這兩人的對峙,卻讓在場許多人心中產生了極大的驚駭。
因為,拾遺族人口稀薄,相互之間都十分熟識。之前侏儒出現的時候,大家還隻是疑慮,現在又來了個巨漢,大家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不安。
因為,這兩個特征如此鮮明的人,大家都未曾在族人中見過。
“你們……是什麽人?”岩牙走上前,猶疑地詢問。
“魂樹開花之後,我就已經不是之前那個人了。”侏儒淒然一笑。
“我也已經忘了之前的名字。”巨漢連連點頭。
岩牙無奈,回頭向智師求助。
秋知葉輕笑一聲,終於第一次開口說話“你們認為拾遺血脈被廢是很簡單的事情嗎?那是因為魂樹花粉之毒,具有改造血脈的奇效。我這幾天配出的藥方,隻能夠生肌止膿,他們的身體已經被徹底的分筋錯骨、移精換血,矮子變巨人,男人變女子,都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他們,的確已經不是之前的那個人了。”
聽著秋知葉的解釋,心牙卻想的另外一件事——智師秋知葉當時分明也中了魂花之毒,還曾經割肉試藥,族人多有目睹。但時至此刻,都未曾見他有何異狀和畸變。
正在胡思亂想之間,場中侏儒和巨漢各執一詞,幾句不合,已經動起手來。那侏儒全采攻勢,每攻幾招,就發出一聲狂吼,聲音沉悶如雷,震得人群堵住耳朵越離越遠;那巨漢卻是身法靈巧,一邊消解侏儒的淩厲招式,一邊隨時捂耳防備侏儒的狂吼,冷不防還手偷襲一兩下,讓侏儒不敢攻得太深。
數十招眨眼即過,二人還未分出勝負。
坤藏和翩翩並肩站在那群茫然的族人中,看著這場無謂的鬥毆。
“你說我爹到底是怎麽想的?”左翩翩沒有跟自己的師兄弟們站到激進一派的陣營裏,因為自始至終她都覺得無法理解自己父親的理想。在她看來,那隻是妄想和笑話,更是殘酷的野心。
坤藏遲疑了一下,說“我不知道……”
“哦,我忘了……陰之葭還沒醒……”左翩翩咬著自己右手的食指,左手隔捏弄著一個荷包。
坤藏聽到這話,心裏仿佛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她忘了,因為她習慣了他在身邊。
——她忘了,因為她習慣了我很傻。
這個時候,坤藏注意到左翩翩捏弄的荷包——翩翩平時沒有佩戴荷包的習慣,但自從上次在黿液井邊為族人下葬之後,她就跟這荷包形影不離,時時捏在手裏。
但是,坤藏不敢問,因為按他平時的智力,他不應該去關注這個細節。
——這裏藏著什麽?
坤藏隻好自己猜測——難道是陰之葭之前送給她的東西?
想到這裏,心中居然也是一酸。
正胡思亂想之間,場中一高一矮已經罷手。巨漢的胸口中了侏儒一掌,一口鮮血從嘴邊流下,染紅了衣襟;侏儒的肋下吃了一拳,似乎斷了一根肋骨。
二人負傷,都無心也無力再戰,但身邊既無人喝彩,也無人喝阻,隻是一片寂靜。
巨漢和侏儒大眼瞪小眼,想退,卻誰也不肯先撤後一步,怕跌了氣勢;想進,卻都覺得這架打得無聊透頂,遲遲不前。
於是,兩個人隻好尷尬地對視著,氣氛越發滑稽。
“好啦好啦,你們兩個差不多就行了。”秋知葉緩緩站立起來,揮了揮手。
場中高矮二人如蒙大赦,趕緊退下。
“剛才心牙問得問題,其實根本就不是什麽問題。”秋知葉看著眾人笑道,“因為,我可以確定,大族長根本就醒不過來了。”
秋知葉望向那巨漢所在的保守一派,一臉安撫的表情“四律被破,血脈失效,盡皆不假。然而,大族長受反噬時辰已久,即便鐵律失效,也救不過來的,隻會在昏睡中,渾渾噩噩地死去。”
左無橫聞言,饒有興趣地看著秋知葉,秋知葉也用同樣的眼神望向左無橫。
各存心思的兩個人,彼此凝視,然後突然同時大笑。
“所以,伐師大人繼任族長,絕無問題。”秋知葉突然止住笑說道。
“多謝智師抬愛。”左無橫留了一絲笑容在麵上,看向秋知葉的眼神卻更加深邃。
“然而……”秋知葉又笑。
“果然……”左無橫也笑,邊笑邊搖頭。
“然而,這件事沒問題,其它事兒卻有問題。”秋知葉一邊說,一邊從懷裏掏出一顆藥丸,舉起與雙目齊平。
那藥丸碧綠油油,說是綠色,卻仿佛無法用世間任何一種綠色來複製模仿。
“伐師大人,可知道這是什麽?”秋知葉笑眯眯地問道。
“難道是壯陽的?”左無橫笑道,“智師大人還是留著自己用吧,我身子骨還硬朗。”
“伐師大人慧眼如炬,這還真是,不過……”秋知葉不以為忤,隻是把藥丸舉得更高,讓在場的人都能看到。
“不過什麽?”問完這話,左無橫就後悔了,仿佛自己成了秋知葉說書的捧哏。
秋知葉啞然一笑“前夜,你我諸人環坐魂星閣,麵對大族長、禮師還有陰之葭三個昏迷之人。一籌莫展之餘,伐師大人和心牙、岩牙二位族長,不嫌麻煩,頗有耐心地聽老朽講了半天武道見聞。當時我曾說,世間有幾樣絕頂的本事,跟伐師大人的《赤炎功》不相上下,你我或曾聽說,卻從未親見……”
在場族人懵懵懂懂,但心牙、岩牙已經想起來。
——棘山所練《虛實經》,徘徊陰陽,似是而非,不虛不實;
——《獠牙劍譜》末頁所注秋水劍意,號稱無敵,卻從未現於人世;
——還有秘藥回春丸,據稱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這難道是回春丸?”岩牙失口說道。
秋知葉眯起眼睛,麵帶微笑而不答,實則默認。
一時間,人群再度嘈雜議論起來。
“……四季有靈,授人以丸。丸名回春。可令服者斷續殘肢,返老還童,並身懷絕世內息,是為回春……”
秋知葉仿佛著魔一般,叨叨地念著一段古樸的文字。
左無橫卻打斷了如同瘋魔的秋知葉“你說的這藥,族中其實也有。岩牙不是窮盡地族醫者之力,花費數百年調配過嗎?但那藥就是個笑話。”
岩牙頗有敬畏地在旁說道“我按族中藥典煉製出來的丸劑,服下去之後雖有強身健體的功效,但並據傳說差距甚遠啊……”
“……回春雖奇,卻隻有四年之光陰。四年中,身軀日腐,終爛臭而死,服者懊悔莫及,是為悔春……你們所煉的藥,可是這樣的效果?”秋知葉摩挲著丸藥,如若珍寶。
岩牙和左無橫對視一眼,不知秋知葉葫蘆裏買的什麽藥。
“回春丸的傳說,在拾遺族裏並不是什麽秘密,但卻是以荒誕不經的笑話流傳開來。可是,我從來就沒有覺得這是一個笑話,我用了四千年的時間去尋找,終於在上個月,找到了回春丸的藥方。”秋知葉眼中精光大盛,就連與其相識幾千年的左無橫,也從來沒有見他如此激動過。
“你們不想知道我從哪裏尋到的藥方嗎?枯藤,是枯藤啊,萬毒之冠,回春良方,原來竟是這麽一回事……”秋知葉一臉的自我陶醉,“嗬嗬,哈哈,你們覺得近一個月來為何地震如此頻繁?”
“你個老混蛋!”左無橫終於想通其中關鍵,恍然大悟,繼而暴怒,“你定是掘開了地層紅壤,挖地十丈,動了河圖的根基!你……你難道傷了枯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