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三哀歿處生絕境 四季開時醒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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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遺錄!
    “你們現在知道了?枯藤的毒,便是煉製回春丸關鍵的一味藥……”秋知葉掃視著眾人,手中那枚綠色的藥丸綠得更為突兀。
    “所以你就為了一己私欲,違反大族長禁令,掘地十尺,挖斷枯藤的根脈,取毒煉藥……”說這話的是左翩翩,她此刻再也忍不住,不顧坤藏的阻攔,邁步走出人群,向秋知葉發出質詢。
    “喲,翩翩姑娘。小姑娘天真善良,是正直之人啊。但話可不是那麽說的,什麽叫一己私欲?我隻取了一點毒液而已,枯藤這種上古怪物,怎麽可能因我而死?不打緊,不打緊的。”秋知葉笑的樣子從來沒有像此刻這麽討人嫌,“我也的確是挖穿了紅壤,觸碰了河圖的根基,但那又怎麽樣?河圖大陣不過是晃了幾下,死人了嗎?傷人了嗎?”
    秋知葉突然收了笑意,用刀子一般的眼光在所有人身上一個個看過去,看得人心焦。
    他的話沒有錯——取了一點毒液,讓河圖大陣晃了幾晃,算什麽罪過?
    “要說錯,錯的是冬陽玉那個老家夥。要不是我背著他掘開紅土,那些見不得光的秘密,那些關係合族上下生死存亡的秘密,你們到死都不會知道……”
    秋知葉頓了頓,專向左無橫“伐師大人,你可還記得,四千年前,你我兄弟姐妹一千多人經河圖洗脈入得穀後,所修習的一幹上古秘籍,都是從何而來?可有隻言片語現諸刀筆簡帛?”
    在場諸人,都甚為懵懂。左無橫麵沉似水“你我所習秘籍,皆由大族長口傳心授。又一千多年後,古華夏文字漸漸成形,才由棘山負責轉錄鐫刻於竹木簡之上。”
    “那些竹木簡上刻有哪些典籍?”
    “《冬藏經》、《赤炎功》、《獠牙劍》、《黿術五要》、《回春道典》五部秘典。”
    “那你可知那這些竹木簡現在何處?”
    “我隻聞其事,從未見過蹤影。”
    “哼哼,”秋知葉一臉譏誚,“你當然未見其蹤影,我也未見其蹤影,在場諸君有誰見過那些典籍的蹤影?你們如今修習的東西,全都是由我和左無橫口傳下來的,你們何曾見過真正的原典?”
    眾人聞言細細思量,越想越覺有理。天族圈禁,鬼族未到,場內的人其實隻有人族和地族的在。人族善戰,故而受伐師左無橫指點頗多;天族善醫,秋知葉平日裏對該族傳授最廣。千年以降,這兩族逐漸成為智、伐二師的嫡係。
    “棘山獨練《冬藏經》瞞著全族人,自不必說;你看那天族與禮師菜伯交厚,何時修煉過上古秘典?禮師專攻君子六藝之道,天族當中便盡是精通禮、樂、射、禦、書、數的奇人;墨嵐是大族長的近侍,自前朝數百年來,便改練不知從何處撿來的一本《蝠行》;《黿甲術》向來隻有冬陽玉一個人才會,然而魂園一役,突然冒出個天族空牙居然也使得似模似樣;鬼族那頭老倔驢神出鬼沒,族人幹脆不事修煉,專攻農事漁獵,根本不與其它族人來往……”
    場中族人越聽越是心驚,越想越覺心寒,仿佛一個巨大的陰謀正逐漸剝開偽裝。
    岩牙試探著問道“智師是說,我們人族和地族現在掌握的功法乃至藥典,都有問題?”
    “我以前就說地族岩牙是頭豬,你真是蠢得可以。”秋知葉別有深意地看了岩牙一眼,岩牙無奈地笑了笑。
    “地族按照現有的藥典,煉了幾百年的回春丸都未成功,藥典裏根本未曾提到枯藤之毒;人、地二族練了幾千年的獠牙雙劍,從來都未能合璧,坤藏這小家夥魂園一遊,竟然就獠牙合一了。還有伐師大人——”秋知葉拖長了聲音“您老人家練了四千年的赤炎功,要不是魂花一夜,也不知道你何時能夠突破到“內蘊五行,自成天地”的大成境界?恐怕你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吧?啊?哈哈哈……”
    左無橫冷笑一聲“我的事不勞你操心。”
    但聽者都已經將秋知葉的話信了七八成。
    “所以,在場諸君,咱們現在所擁有的東西,都是別人棄若敝履的垃圾。”秋知葉自嘲地苦笑“因為真正的寶貝,都被冬陽玉埋藏在咱們腳下這十丈深淺的紅土裏,這才是他禁絕我等掘地取水的根本緣由。”
    “你是怎麽發現的?”左無橫冷漠地問。
    “怎麽發現?好歹我也在族中頂著個智師的頭銜,總要比你們這些人要難騙一些。”秋知葉望向左無橫的眼神充滿了鄙視。
    “於是你就膽大妄為地開始私掘紅土?”
    “正是。”秋知葉抬頭望向高高的穹頂,再轉而平視前方,“我花了數百年的時間,在這腳下的紅土層中探索出無數秘密,包括回春丸的配方——”說到這裏他看著岩牙,岩牙連忙誠惶誠恐地低下頭。
    “獠牙劍的秘密……”秋知葉看向坤藏,坤藏卻毫不回避。
    “冬藏經的效果,還有赤炎功的隱憂……”這話落在左無橫身上,左無橫渾身一震,仿佛被人戳中命門。他自魂園大會以來,第一次有些慌亂。
    “當然,最重要的,是我讀到了《虛實經》的預言。”秋知葉終於收起那副輕蔑譏誚的笑容,開始肅然起來,“魂花開而四律破,河圖醒而光明現,三哀歿而四季分,天下亂而畸人生……這四句話,記錄在《虛實經》的注解當中,想來應該是由冬陽玉口述,棘山鐫刻成書。細細算來,應該在一千年前就已經存在。”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全都麵麵相覷。
    難道大族長早在千年以前就已經預料到如今的局麵?
    那他為何不提早向族人示警?
    族人們陷入深深的恐慌之中。
    “這四句預言,解釋起來倒也不難。魂樹開花,那麽先天四律就被破掉,這已經實現;河圖覺醒,穀中就會有光明出現,如今這地穴中的滿目暗紅也印證了第二句預言。然而第三句,三哀歿……”
    秋知葉的話說道這裏,卻被人群中一個聲音打斷——
    “三哀當中,枯藤已死,老樹已亡,昏鴉危在旦夕……”
    一個歪嘴斜眼的老駝背,在一俊美少年書生的攙扶下,一步步穿過人群走了進來。
    正是這駝背,打斷了秋知葉的話。
    “老倔驢!”最先走上前去的是心牙,“你這是……”看到吠牙的樣子,心牙馬上就知道他受了極重的內傷。
    “……先不要說我的事……所有族人,趕緊準備迎戰吧,大難已至……伏羲、女媧二位大神,保佑我族渡過此劫……”
    眾人正在不解,那少年書生開口說道“有外敵。”
    “你是‘事不過三’!”坤藏叫道。
    張愁苦笑一下,雖經洗脈,但他說話的口氣未變,精神氣度依舊,還是被坤藏認出來了。
    他想要開口多說幾句,卻又實在無法表達,正焦灼間,卻聽秋知葉說“五千京都錦衣衛精銳步兵,皆配火器,由京都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親自統領,此刻應該已經準備入穀。你要說的可是這個?”
    秋知葉手中拿著一張血漬斑斑的布片,正是前夜裏從黑衣人腹中掏挖出的物事。他對眾人的驚訝視若無睹,而是漫不經心地將布片送到岩牙的麵前“你這頭豬,是不是一直在找這個啊?外麵那些人給你送信的方式還真是奢侈啊,一封信就是兩條命,嗬嗬……”
    眾人像看鬼一樣看著岩牙,但岩牙卻第一次沒有表現出任何惶恐和不安。
    “可惜,你們這些人,最後還是敗在我這頭豬的手裏。”岩牙慢慢直起腰身,昂首而立,似乎千年以來,都沒有這麽自尊自愛過。
    他第一次這麽驕傲地掃視著過去看不起他的智、伐二師,第一次這麽如釋重負地享受著族人的恐懼和震驚。
    “智師果然還是智師,還是沒能瞞過你。但是我很奇怪,你既然截獲了屍體中的信,為什麽要瞞著族人隱而不發?”岩牙死死地盯著秋知葉。
    岩牙的問題,也是所有在場諸君的疑惑。
    拾遺族人,再也經不起背叛和欺騙了。
    之前由大族長自甘反噬而後的種種經曆,已經讓族人的精神如同瓷器一般脆弱,一碰就會碎掉。
    如果真的連智師秋知葉都心懷鬼胎,那才真正是滅頂的災禍。
    秋知葉一步一步地走到岩牙麵前,每一步走得都是那樣的慢,那麽的細心,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岩牙的心窩裏,一點點地踩碎了岩牙好不容易聚攏的那一點點自信。
    岩牙依舊固執地昂起頭,他不相信這一次自己還是那頭豬。
    “空牙是條狗,心牙是隻猴兒,吠牙是頭驢……岩牙,是頭豬。”秋知葉掰著手指頭數著,“這是我過去對你們四族族長的評語,旁人當作笑話,伐師大人用來罵人,你看作是侮辱……而我,覺得自己說得很對。”
    隻聽“啪”一聲脆響,秋知葉右手閃電而出,在岩牙臉頰上狠狠抽了一記耳光。速度之快,岩牙根本無法躲閃。
    “你挖斷了枯藤的根?”秋知葉的手指點在岩牙的胸口,力道很輕,卻讓岩牙鑽心蝕骨地畏懼。
    “你還在給族人治病的藥裏都動了手腳?”此時秋知葉的臉和岩牙隻有一寸遠,岩牙感到如山的壓迫。
    “你當然也跟他們說了,其實河圖就是一隻巨大的烏龜,肚子裏藏著十二顆血紅的夜明珠,乃是望帝秘寶……”秋知葉用手抓住岩牙的後頸頭發,把自己額頭頂在岩牙的額頭上。
    “砰——”秋知葉一腳把幾近崩潰的岩牙踹飛了幾丈遠,“就你這般豬樣,居然還真敢去做內奸!”
    “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把戲?我之所以沒殺你,就是要看看到最後,你能把那些入穀來的渣滓們,都禍害成什麽樣——”
    秋知葉話音未落,地麵已經極為劇烈地晃動起來,一浪高過一浪,紅壤寸寸裂開,地震的烈度遠遠超過之前任何一次。
    天穹上方傳來淒厲的嘶鳴,像是一種瀕死掙紮的巨獸,再發出慘烈的哀嚎,震得人耳膜生痛。
    “河圖,吾之河圖……”吠牙第一個淚流滿麵地跪了下去,頭重重地磕在依舊動蕩不安的紅土上。
    接下來,許多年邁的族人跟著跪伏下去,他們雖不如吠牙那般悲愴,也是知道一些隱秘的,知道這些嘶鳴和震動意味著什麽。
    諸多年少的族人不明就理,一臉的惘然。坤藏卻率先跪了下去,一個響頭撞在地上,幾乎磕出血來,一想外表木訥沉穩的他,已經悄然淚流滿麵。
    翩翩等人見狀,也猶豫著跪了下去。
    “你就看著河圖這麽死掉?”左無橫並未下跪,但眼中的怒火已經掩飾不住。
    秋知葉抬頭再度細細打量著宏闊的穹頂,回憶著這個生養拾遺族數千年的世外之地所給予族人的種種福報,一字一頓地說
    “三哀未歿,絕境已生。河圖神龜活了一萬多年,上古一戰被祝融傷害的心脈始終無法修複。以它這副垂死的軀殼為絕境死地,埋葬宿敵祝融的後代,也是它自己歡喜的願望……”
    話到此處,一行清淚從秋知葉精芒四射的眼眸中流淌出來,決絕的神情漸漸浮現“回春丸在手,赤炎功大成,秋水劍出鞘,冬藏經現世……四季征兆已現,恐怕此役之後,天下再無拾遺族。”
    左無橫聞言,接口道“無妨!我拾遺族,可去往天下。”
    秋知葉靜默無語,再不接話。
    翩翩在一旁卻甚是揪心,悄悄問坤藏“聽他們的口氣,五千錦衣衛火器營精銳正在入穀,怎麽爹他們一點兒都不擔心?”
    坤藏抬起頭,擦了擦眼淚,沉聲說“河圖神龜,不是那麽好欺負的。”
    翩翩猶自不敢相信坤藏的話,她久久地端詳著龍脊蒼穹——這拾遺穀,難道真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