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章 奧妙沉浮曉霧隱 獠牙動靜昏鴉飛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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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遺錄!
    如果說之前張三對拾遺穀的深不可測還有所懷疑,那當他看著眼前這兩名年少的殺手時,已經深信不疑。
    因為他想起了有一套傳說中早已失落的劍法。
    剛才兩柄長劍穿身,凶險萬分,他沒有時間分神去想。
    此時,由兩名少年的步履身形,再聯想地上那兩柄看似普通,實則形製略長、略窄的青鋼劍,他便記起來了。
    獠牙劍。
    這套劍法據說是上古大神伏羲所創,分為兩路,一路名蛇獠,一路名蛇牙。操蛇獠者,主防;運蛇牙者,主攻。
    獠牙交相咬合,無法可破。
    若不是這兩名少年對敵經驗尚淺,就憑著獠牙咬合一記必殺,當時死的就該是張三自己。
    這麽兩式號稱神創的玄妙劍法,居然能夠在拾遺穀兩個普通少年手中再現,還有什麽遺跡秘寶不可幻想?
    張三心情激蕩,同時又不禁暗道一聲僥幸。如今殺伐之勢已經逆轉,張三生怕節外生枝,不敢再有耽擱,扼住鍾慧眸咽喉的手狠狠一緊,鍾慧眸一聲悶哼,滿麵紅漲,痛苦不堪。張三衝那兩名少年大吼一聲“怎麽進?”
    坤藏悶不做聲,陰之葭卻不屑一顧地笑了,並未回答。
    張三從未被如此輕蔑過,加之傷勢漸重,心情越發煩躁,在二人麵前竟有些沉不住氣。他惱羞成怒,再次大吼道“怎麽進?”
    “嘿嘿,”陰之葭這回居然笑出了聲,“我說這位什麽三,對,事不過三,張三先生。你叫事不過三,但好像已經搞錯了兩件事。第一,你抓住這個人的脖子有什麽用?我們又不認識他。第二,你吼那麽凶又有什麽用?你吼完我們就會讓你進?”
    張三一時語塞——千裏跋涉,一路跟蹤追殺,他都一直一廂情願地抱有一個猜測,以為鍾慧眸跟拾遺穀有斬不斷的聯係,即便不是拾遺族人,也應該關係匪淺。他卻逐漸忘了這隻是自己的猜測,從未得到證實。
    此刻情急之下,他居然想讓麵前的少年因這個已成廢人的鍾慧眸而妥協就範,實在是忙中出錯。
    “其實你搞錯的還有第三件事,你這個事不過三的名頭我看也該改改了。”陰之葭越發放肆,開始調侃起來,“你也繞著這陌道轉了一圈,就沒發現什麽不妥?”
    張三猛然想起,自己的確遺忘了一個非常重要的細節——除了眼前諸人,這穀底本應該還有三個人才對!
    那三個按他的指令,跳下山穀的黑衣人。
    他已經沿著陌道走了一遍,山穀形製並不算大。那三個黑衣人就算摔成肉餅,此刻也該看到支離破碎的血肉痕跡才對。
    而現在,這穀底除了木石苔蘚,哪裏有血肉模糊的跡象?
    難道,這三個人根本沒有摔落穀底?
    一念至此,張三趕緊抬頭望向半空,卻已經晚了。隻聽那烏鴉在半空中淒厲一聲嘶鳴,張三眼前一黑,不僅耳目失去知覺,所有感官都消失無蹤。張三隻覺腦中思緒還在,隻是卻漂浮在無邊無盡的黑暗之中,沒有了身體,隻剩下一點神思,如孤舟懸於虛無之海。
    而在外人眼中,張三已經如同行屍走肉般栽倒在地,一動也不能動。
    同樣是昏鴉發動的“夜幕”,這一次的威力竟然遠遠超過前回。
    鍾慧眸正在猜測,卻聽陰之葭說道:“我說菜伯大師,你都幹嘛去了啊?這烏鴉不是早就來給你報訊了嗎?怎麽現在才來……不過,比起你這個笨徒弟,還是你的禦術靠譜些……”
    隻見那“阡風陌道”石壁前,不知何時站了一個老人,身材中等,花白的頭發一絲不亂,用木簪束起來,紮一根棕色的頭帶;一身麻衣舊長袍綴了不少補丁,但卻纖塵不染。腳上白襪布鞋,十分整潔。往臉上看,胡子剪成短茬,修得規規矩矩,每一根都幾乎一般長短。往臉上看,麵容整肅,不苟言笑。
    他整個人仿佛陵墓兩側石頭刻成的甬,一萬年都不會笑一笑,動一動。
    這是個第一眼讓人覺得嚴肅守禮甚至令人敬畏的老人家。
    但是當你多看幾眼,就會發現另一個驚人的現象——他的衣袂頭帶乃至發絲,居然真的像石雕成一般,穀中盡管阡風吹拂,它們卻紋絲不動。
    更讓人驚奇的是,這個如石甬般堅硬的老人,居然有個溫和如鄰居大爺的稱呼——菜伯。而且,剛才這次昏鴉白疤所發動的“夜幕”之所以與眾不同,便是因為換了他這個操縱者。
    菜伯沒有搭理陰之葭的抱怨和馬屁,隻坦然受了徒弟坤藏一拜,然後徑直走到鍾慧眸麵前,檢查完傷勢,硬硬地說道“你活不成了。”
    鍾慧眸雖然早已料到這個結果,但還是在聽到菜伯說出來事實之後感到一陣悲哀。
    他衝菜伯微微點了點頭,又張開嘴示意了自己斷掉的舌頭,然後用求助的眼神掃視著菜伯、坤藏和陰之葭。
    陰之葭靈機一動,找來一根樹枝遞給鍾慧眸,示意他在地上寫出來。
    鍾慧眸卻出人意料地搖了搖頭,滿是祈求地望著菜伯。
    “他傷得太重,渾身骨骼都幾乎碎掉,不管說還是寫,都沒有可能。”菜伯說道。“不過……”菜伯突然話鋒一轉,目光淩厲地看著鍾慧眸,“我剛才旁觀,你就算骨骼盡碎,也要拚盡全力挪向這刻著‘阡風陌道’的石壁,難道你懂得入穀的方法?”
    鍾慧眸心中暗暗叫苦,想待解說,卻口不能言。
    菜伯見狀,更是生疑,再次俯下身子,用手蘸了點鍾慧眸傷口上的鮮血,放到嘴裏吮吸咂摸了一下,止不住的驚駭浮現在麵上“你是鱉靈後裔?”
    鍾慧眸沒想到拾遺穀中居然有這樣品血識脈的奇技,還沒入穀就被認出了身份,正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地麵卻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顫動,饒是菜伯三人武功在身,也頗有些立足不穩。山崖上也因為震動,落下不少塵土和碎石。
    地震持續了一會兒,並伴隨著一種沉悶的轟鳴聲,似乎來自地底,又似乎從山穀的盡頭傳來
    “又地震!這都是這個月來的第幾次了?”陰之葭被突如其來的地震搞得十分心煩。坤藏拍了拍身上的土,倒是很沉得住氣。
    菜伯陰著臉,再次用淩厲的眼光打量了鍾慧眸一眼,說“穀中頻發異象,變故將生,大族長召集三師議事,我得趕緊回去。不能將這兩個外來人簡單處置,帶上他們,隨我去見大族長。”
    一聽三師議事,坤藏和陰之葭為之肅然——他倆都知道穀中有大事發生,卻沒料到事態已經到了令大族長召集三師議事的地步。
    拾遺穀中,身份最高的,是大族長冬陽玉,其下有智、伐、禮三師。這氣度內斂的樸實菜伯,其實是三師之一的禮師,在族中掌管宗廟,威望地位極高;與他並列的,還有陰之葭的師父,智師秋知葉,掌管族中文事;伐師左無橫,負責族中武事。
    平日裏,三師分別統領各自事務,互不幹涉。但若是一旦大族長召集三師議事,定是涉及族中興亡。
    二人當下不敢怠慢,陰之葭扛起不省人事的張三先生,坤藏則小心翼翼地背上骨骼盡碎的鍾慧眸。
    菜伯走到“阡風陌道”石壁前,輕輕撫摸著岩石,默默誦禱了幾句奇特的經文——他的聲音跟平常說話不同,並非呼氣發聲,而是吸氣發聲,聽起來十分急促,像是在啜泣,絕不似任何一種人間的語言。
    菜伯一邊施為,一邊再次打量著鍾慧眸這個鱉靈後裔,一股複雜的情緒逐漸升起,一段本已塵封在漫長歲月中的記憶竟開始浮現。
    但他還來不及沉浸其中,石壁前方地麵就已經開始發出輕微的震動,仿佛有粘稠的液體在地下流動,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坤藏依舊淡然,陰之葭卻在眉宇間露出為難惡心的神情。
    “又是‘黿液’……菜伯大師,咱們非要做那回事嗎?”陰之葭想起自己身上即將發生的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菜伯看了他一眼,說“你跟你師父年輕時還真是一個樣……”依然生硬的語氣裏居然帶有一絲無可奈何。
    此時,附近地上有一道裂縫竟已經生生擴開三尺,足夠穿過一個成年大胖子。裂縫中湧動著被陰之葭稱為‘黿液’的粘稠暗紅液體,仿佛是半凝固的血肉和膠質的混合物。伴隨著粘液的湧出,空氣中的奇異腥味達到極致,看來這液體便是整個岷山中葷腥氣味的來源。
    “走吧。”菜伯說完,人已經跳入裂縫中,迅速被暗紅的粘液包裹,消失。坤藏背著鍾慧眸緊隨其後,
    陰之葭嘴裏念念叨叨地嘟噥著,猶豫地看了一眼旁邊的昏鴉白疤——這一回,一人一鳥倒是頗有默契,看來這扁毛的生靈也不太喜歡粘乎乎的東西。
    然而,白疤似乎更不喜歡跟陰之葭這麽無聊地耗下去,一個衝天,然後頭朝下化作黑色的迅影,華麗地鑽進了裂縫粘液中,隻發出短促的咕嘟聲,就消失不見了——這種急速地衝刺,應該可以減少在粘液中滯留的時間。
    陰之葭扛著昏迷的張三,無奈地環視了一眼依舊濃霧彌漫的空穀,捏著鼻子也蹦了下去。
    仿佛有靈性一般,那寬達三尺多的地縫迅速合攏了,散發著腥味的粘液也重新沉入地底,一切氣息都被一股阡風吹散,融入到迷蒙的霧靄之中。
    萬籟重歸寂靜,如同無人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