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章 萬念滌心遺恨去 魂炎焚體苦人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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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遺錄!
陰之葭驚出一身冷汗,就要邁步由小徑前去追逐前方三人。但是他剛一步邁出,那條小徑居然如齏粉一般瞬間坍塌而下。渾黃飛騰的塵霾,在萬丈虛空中彌漫開來,仿佛在證明之前的通途,不過是一場幻夢。
陰之葭踉蹌後退兩步,驚魂未定,再看對麵,三人已經在塵霾的掩映下漸行漸遠。
此時,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感,深深地刺痛了陰之葭的心。
——野馬、老牛、坤藏,都不知去往了哪裏。
——冬陽玉、菜伯、棘山,也離自己遠去。
——就連那數以億兆的幽魂怨靈,也消失無蹤。
偌大的黃泉世界中,就剩下陰之葭一個小小的身影兀立在天地之間。
仿若微塵鴻毛。
樂觀豁達如陰之葭,也隻好頹然坐倒,罵道
“他娘的。”
那死老牛說,待得深淵填平成為通途,自己就可以邁步而過,在對岸找尋到離開黃泉世界的道路。
可如今,這條自己憑借苦心洗滌怨靈積累的微塵所完成的通途,居然化作齏粉,分崩離析在眼前,而自己還一步都沒能踏上過。
陰之葭心中的沮喪可想而知。
深深的沮喪,轉而化作熊熊的怒火,陰之葭對著眼前的天塹激憤地咆哮嘶吼了半天,卻隻換來自己絕望的聲音在回響。
陰之葭額頭上滴下豆大的汗珠。
真熱,真是煩躁。
他心想,居然把老子這股子邪火給惹出來,燒得這麽心焦。
但不對啊,這似乎不是心裏的火,而是——他娘的,這是整個黃泉界在燃燒啊!
陰之葭終於明白過來,那原本土藍色的天空,已經滿是赤紅的流光,仿佛從四麵八方聚攏的烈焰,正在炙烤著這片荒野和蒼穹。
那些遠方的絨絨綠色,正飛快地枯萎和變黃,一道道流炎飛速地劃過地表,帶著滾滾的熱浪向陰之葭所站的峰頂猛撲而來。
與此同時,陰之葭看到整個黃泉世界的景象開始模糊,進而化作虛幻,飄渺,仿佛被烈焰熔化。
最後,天地消散。
這火,來自黃泉之外。
拾遺穀中,智師秋知葉的居所。
陰之葭、冬陽玉、菜伯的軀體,被靜靜地放置在智師居所的地下密室中。
陪伴他們的,還有其它兩具黑衣人被開膛剖肚的屍體。
老饕傻傻地坐在這些死人和半死人的旁邊,已經忘記了饑餓,盡管他十天來就隻喝了幾口穀中的苦水,吃了一個智師留下的糙米餅。
換尋常人經曆了老饕這十幾天所經曆的事情,不死也該瘋了。不過還好,錦衣衛平日的訓練和選拔,總是會起些作用。
於是,老饕到目前為止,隻是恐懼和無奈。
被“事不過三”扔下了拾遺穀絕壁,又被一個冷酷的老頭子拖著穿過惡心的粘液地層,在黑屋裏莫名其妙地睡了幾天,然後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兩名同伴被另一個禿頂的老頭子開膛破肚,變戲法兒一樣掏出防水的信件。
老饕當時就已經明白,原來自己那一隊錦衣衛在入穀之前,被“事不過三”逼迫吞下的那一大團黑乎乎的膠質玩意兒,根本不是什麽用來解毒的藥丸,而是層層包裹的密信。
換句話說,他們當中任意一個進入穀中,都會成為一封活的密信。
然後變成死的信差。
幾十名錦衣衛,總有一個能進來,每個人肚子裏都有一封相同的信。
那個禿頂的老頭兒疑心太重,手段太狠,居然會想到同時剖開兩個兄弟的肚子,然後把信拿來比對。
那兩個兄弟都是隊裏出名的耿介忠勇之士,是繼老饕之後被“事不過三”下令跳下來的。
老饕可以想像二人跳下懸崖的決然,跟自己肯定是有不同的。
本來,老饕也是可以那麽毫無顧忌的,但他這段時間的想法有些變化。因為他在京城最著名的妓院陽春白雪樓中,認識了一個姑娘。他答應這姑娘,這次岷山之行回去之後,就給她贖身,然後帶她回陝西老家種地。
所以,在“事不過三”發出命令時,他下意識地猶豫了。
人如果在某些決死的時刻,突然表現出了畏懼,那在未來的人生中同樣的時刻,他就很難再鼓起勇氣去麵對死亡了。
老饕知道,即便這次能夠活著出穀,他也絕對不可能再回到過去刀頭舔血的日子。
他開始怕了,而且為自己的怕感到幸福。
看著地上髒腑橫流、蠅蟲肆虐的同伴身體,他體會到了活著的溫度。
老饕身處囹圄,反而比過去更敏銳地開始思考自己活著的意義,逐漸的,倦意陣陣襲來,他開始昏昏欲睡。
正在迷迷糊糊間,老饕感覺到不尋常的氣流湧動。
有人在燒房子!多年錦衣衛殺人放火的經曆,讓他對這種焚燒房屋產生的煙味和溫度變化十分敏感,老饕拖著一條從絕壁上跌落摔傷的右腿,一跛一拐地來到密室厚重的鐵門前。
他把手放到鐵門上,隻聽“嘶”的一聲,滾燙的鐵門居然將老饕的手烤得發出烤肉的聲音。
此時,濃密的煙霧已經從鐵門下方用來送飯的縫隙中鑽了進來。
老饕慌忙之中,隻想到找點東西先把縫隙堵住。然而密室之內,除了幾具死人,再無其它東西。他病急亂投醫,就想先拖一具屍體過去堵縫。
但是當他走到兩位死去兄弟的麵前時,還是猶豫了一下,改為將那個昏迷不醒的年輕人拖了過來,放到鐵門下方的縫隙處,剛好擋住了烈焰的煙霧。
他正想去扒拉兩個老頭子的衣服,把縫隙塞得更嚴實些,隻聽密室外麵傳來一聲爆裂的巨響,炸得整個建築都震顫了一下。
“這是錦衣衛火器營的震天雷!有自己人來了!”老饕不禁欣喜若狂,仿佛瀕死之人抓到救命的稻草,不顧鐵門的滾燙灼熱,他衝到門前大聲喊叫,“是錦衣衛的兄弟嗎?我是自己人在這裏!”
門外無人應答,反倒是爆炸產生的烈焰,隨著門下的縫隙如赤紅色的毒蛇,倏忽之間就鑽了進來,火舌在那昏睡少年的衣襟上舔過,一下子就將這少年的身體點著了
高溫的火焰迅速布滿少年的全身,他的皮膚立即冒起油亮的水泡,皮下的油脂開始不住往外分泌。
“啊——”隻聽一聲慘叫,那少年一躍而起,帶著一身的火焰滿地翻滾,不住發出痛楚的哀鳴。
老饕見狀,趕忙用手裏剛扒下來的一件袍子為少年撲打火焰。
他倒不是出於善心,因為這少年渾身的火星子到處飛舞,說不得就會殃及池魚。
一會兒功夫,那少年身上火勢熄滅,但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一處完好的肌膚,就連四肢關節似乎都已經扭曲變形。
所幸的是,他精神似乎還好。
因為他醒來之後,第一句自言自語,居然是“老牛說得對,以後這些個痛還真他娘的不算什麽。”
這個時候,密室裏的已經充滿了煙霧,老饕已經蜷縮到最遠的角落裏,做著最後的抗爭。
“人呢?活著就吱個聲兒。想活著出去,就聽我吩咐。”少年人一邊吐著嗓子裏的青煙,一邊沙啞著嗓子說。
老饕試探著走過去,說“這位小祖宗,你是人是鬼啊?這樣都不死?”
少年嘿嘿一笑“小祖宗。那兩個老頭子的身體在旁邊嗎?”
老饕此刻完全沒有去理會被一個少年人罵娘的恥辱,這個從烈焰中複蘇醒來後還能嘻笑怒罵的年輕人,已經給了他太多的震懾。
絕境之中,他隱隱感覺這個少年人便是那根稻草。
他趕緊點點頭,嘴裏嗯嗯著。
“老子看不見,你趕緊把我手指割開,把我的血和他們的血混在一起,弄完以後告訴我。”
老饕忙不迭地按少年的吩咐去做,手邊沒有利器,隻好撿了一塊碎石替代。那動作,與其說是割,倒不如說是磨。
在少年的手上割了好半天,終於磨開一小塊皮膚,弄出幾滴血來。
“小心不要跟你自己的血混到一起,不然死了可不要怨我。”麵對碎石磨肉的痛楚,少年眉頭都未曾眨一下,反倒提醒老饕小心。
老饕心頭沒來由的一暖,趕緊小心翼翼地將少年的鮮血收起來,準備再去收集兩位老者手上的血。
“笨啊!給他們胸口各來上一拳,一口老血就噴出來了!何必那麽麻煩!”少年不耐煩地喊道。
老饕擦了一把臉上的汗,剛才心頭的暖意蕩然無存。
不過他還是雙拳齊出,擂在兩個老頭兒胸口。看著兩個老頭兒哇啦哇啦吐血,老饕心中默念了幾百遍阿彌陀佛,然後把血混在一起。
“行了。”老饕話這邊話音剛落,少年就念出一句長長的古怪文字“人鬼幽明天地陰陽生死之間周流往複而不止息也——”
少年的語速極快,老饕隻聽清其中幾個字,身遭已經出現了奇異的景象。
那連個老者的身軀急速的萎縮下去,既有的生命氣息,仿佛被人隔著虛空抽離,很快就變作兩具屍體。
而在那少年的額間浮現出一小團藍色的奇異火焰,分化作數十個亮色的符文,繞著少年轉了一圈,消散在空中。
少年的渾身的燒傷在肉眼的注視下漸漸結痂,仿佛有大量的生命氣息注入他重傷致殘的身體。
老饕目睹了近乎妖邪的奇異事件,大氣都不敢出,隻在旁邊瑟瑟發抖。
那個少年似乎在品讀著什麽重要的信息,良久,才咬著牙罵了一句“原來是這麽回事兒……這幫老不死的混蛋……”
說罷,竟淒淒慘慘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