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韓德讓無意留上京 蕭家女有心賞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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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契丹蕭太後!
    “綽兒,你怎麽總是打聽韓德讓回來沒有,我不是跟你說了,他要等送節過了他才能回來。”蕭思溫有點不耐煩。
    “今天不是十六嗎?”蕭綽說。
    “他在路上還要走幾天,你以為他會飛呀”
    “哦,我忘了。”
    “綽兒,你是不是喜歡韓德讓?”
    “是啊,我和姐姐都喜歡他。”
    “不,我問你是不是那種喜歡?”
    “哪種喜歡?”
    蕭思溫說出這些話,就覺得有些失言,他想七八歲的小姑娘怎麽可能有那種想法,簡直問的荒唐,還有他怕再說下去露了她和韓德讓定親的餡,他說蕭綽不到十五歲,他不會說出來的。但據他觀察,即使他不說定親這事他們也會走到一起去的。蕭綽雖年幼,但她如成熟大姑娘一般,她顯然對韓德讓動了感情,雖然她可能暫時不明白這感情是什麽東西,過不了幾年她絕對懂得是怎麽回事。蕭思溫既高興又有一些惆悵。他有點後悔那麽早答應了韓匡嗣,德讓很不錯,但一則他是漢人,二則綽兒可以另選個好的,韓德讓前途如今很難說,他想有所建樹,恐怕很難,人太老實,這恐怕以後要吃很多虧。
    蕭思溫不說,蕭綽也不問,她回到房裏練字。韓德讓走後,她大都在讀書習字,偶爾繡繡花,她要讓韓德讓回來看到她的學業有長進。她還學作詩,詩曰
    哥哥等我,一去時多,吾思吾想,音容杳無。
    哥哥等我,一去日多,無寤無寐,音訊杳無。
    哥哥等我,一去月多,不飯不飲,身瘦幾何?
    這一日,已臨中秋,蕭綽又問了父親兩次,蕭父每次總說“快了快了。”她便悶在屋裏不出來。突聽到衙門外馬嘶人嘈,蕭綽忙向衙門走去,沒幾步,停下來自言自語“我憑什麽這麽急著去見他?他應該先見我才是。”說著往回屋裏,坐著,卻總不安神,不時站起來走向門口,想伸出頭去,又轉身回到原處坐下。如此數番,她有些氣憤了。側耳聽外麵的嘈雜聲已經平靜了,唯有那朔風一陣緊一陣的刮,吹得窗楞嗚嗚作響。
    蕭綽終於按捺不住,她來到衙門,衙門裏隻剩蕭思溫和室昉。室昉正在低頭寫什麽東西,蕭思溫擺弄著案幾上的一堆花花綠綠的東西,一抬頭看到蕭綽立在那兒張望什麽。就喊“綽兒,過來,看,皇上賞了我這麽多好東西。瞧,這塊玉,和田的,回鶻人進貢的,這串珍珠是波斯人的,還有高麗參,這貂皮毛多好,披在身上又暖和又高貴,皇上說,我這次守邊有功,所以賜了這麽多東西。”
    蕭綽沒聽父親在說什麽,眼睛朝門外張望,室昉見了道“小姐是不是在看我三弟?他回來不了了,太子殿下留他在身邊當了近侍小將軍。這有他給你的一封信。”
    蕭綽簡直失望到極點,幸虧還有一封信支撐著她。她拿了信朝房間走去,走起路來有氣無力,一到自己的那片小天地就展開信讀起來。韓德讓在信中說
    燕燕
    六月別卿,至今已月餘矣。無一日不思卿,無一時不思卿也。白日,獨坐驛館,等待差遣,中夜,臨窗枯坐,空對明月。長夜無涯,星漢耿耿,朔風洌洌,寂寞難排,惟有思卿以自慰也。
    卿發未笄,吾空長卿十餘載,然見卿吾已忘春秋也。相交忘年,自古已有,然未見如吾此等真,有吾此等真,未見有吾此等切。吾初來南京之時,形單影隻,孤苦伶仃,幸有大人提攜關懷,又得卿之親睞,卿雖年幼,較之於我,則蕙蘭與茅草也。卿之聰慧,吾百倍不及也;卿之身世,吾更不敢抬頭相矚也。卿不顧吾之卑鄙,與吾情好,以致忘年,以致忘俗,以致忘尊卑。故吾雖孤身棲於南京而樂不思蜀也。
    今吾羈絆上京,侍於殿下之側,而我身在此而心在卿也。非吾留戀榮華,無奈君命難違也。
    上京地寒,剛入仲秋,已寒氣侵骨,白日身裹皮衣,尚且瑟瑟,夜晚,更是滴水成冰,不敢置身戶外。記得南京此時正在預備中秋之節。中秋之夜,飲酒月下,吟詩彈唱好不熱鬧。卿之歌喉最妙,正如中秋之月般圓潤清澈。可惜今年,吾難聞也,豈不痛哉。
    吾恨地之寬,途之遙,吾恨不生雙翼,吾恨吾徒有吾身之名而無有吾身之實。豈不痛哉。
    蕭綽讀罷,怔怔佇立在窗前。半天,才喃喃道“好男兒誌在四方。”她展開紙筆,欲寫一封回信,猛省得沒人捎信,隻得長歎擱筆。卻看窗外來來往往有人往院子中間搬桌椅。皆喜形於色,興高采烈。又見蕭風蕭姿也出來了,雖天氣已寒,然二人卻著單薄的裙衫,鮮豔俏麗,又佩了一身飾物,珠光寶氣,熠熠生輝,走動時,諸佩相擊,吟吟有聲。走在二人前麵的是二個雜役,抬著一張香案,走到院子中間,蕭風指揮雜役將香案擺好,蕭姿顯然不滿意香案放的位置,便讓雜役將香案抬到她指的位置,那前麵有一帶曲水,再前麵就是那一池碧水了。二人爭論了一會兒,蕭姿占了上風,擺好香案後,二個雜役朝後院去了。蕭風蕭姿便沿著岸邊閑走。
    此時正夕陽在山,百鳥歸林。他們搬出這些桌椅香案幹什麽,蕭綽疑惑不解,猛記起今日不是中秋節嗎?剛才德讓在信中還提到,怎麽一會兒就忘了?心中隱隱作痛,於是爬到床上怏怏地躺下。恰在這時,蕭夫人前來叫她,讓她一起去賞月
    蕭綽懨懨地說頭有些痛不想去。
    蕭夫人便以頭挨著蕭綽的額頭,說“不發燒怎麽頭疼了?”
    蕭綽說“阿媽,我沒病,就是渾身沒勁,不想動彈。”
    蕭夫人說“燕兒,小小年齡就這麽多愁善感,小心慪出病來,是不是韓德讓沒回來,你心裏不舒服,阿媽知道你喜歡他,德讓的確不錯,但你還小呀。”
    “我年紀小,就不能喜歡韓大哥嗎?”
    “不是,不是這樣,阿媽是說等你長大了再喜歡他也不遲呀。”
    “不,阿媽,我明明現在就喜歡他,你怎麽叫我長大了再喜歡他呢?難道讓我現在裝出不喜歡她的樣子,但我心裏還是喜歡他呀。”
    蕭夫人無言以對,隻得說“好好,由你的便,隻不能苦了自己,走,賞月去,今晚,你父親還請了德讓的大哥二哥。”
    “就是韓大哥天天念叨的耶律斜軫?”
    “是呀,你阿爸也經常誇他有本事。”
    “哼,一個尋花問柳的浪蕩子。”
    她們出來,月亮已經出來了,緋紅如剛落下去的太陽,似乎那太陽隻是轉了一個身,又似乎人們搞錯了方向,顛倒了晨昏。
    大家已經入席,蕭思溫見她們走來,笑著“你們看還是三小姐沉穩,不急不忙,有教養多了。”
    室昉忙說“大家閨秀自有大家之氣度。”
    室昉坐在下首,見蕭夫人走來,忙起身行禮,他旁邊坐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嫗,見蕭夫人走過來,猜中了身份,忙離開座位欲行跪拜之禮。蕭夫人一把攙住說“哎喲,老姐姐老姐姐,不要這樣,你這樣隻怕折了我的壽。”蕭夫人也猜中了老嫗是室昉的媽。室昉向媽媽介紹了蕭夫人,老嫗愈是要行禮。蕭夫人死死的拉著,說了一大堆客套話,室媽媽才沒跪下去。蕭夫人拉著室媽媽入席,挨著她坐下,二人正欲說一些話,坐在室昉另一旁的年輕人向蕭夫人行禮。蕭夫人端坐不動,已猜到他是誰了,卻故意問“這人是——”
    室昉正欲開口,那年輕人欠身說“晚輩耶律斜軫,蒙大人不棄邀來賞月,不甚榮幸,若有失禮之處,請夫人見諒。”
    蕭綽見了說“啊,你就是名滿南京的耶律斜軫,我們這兒琴彈得不好,歌也唱得不好。”
    耶律斜軫笑道“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裏,臭名遠揚。”
    他旁邊坐著蕭姿,側著頭問“好事,你做了哪些好事?”耶律斜軫幹笑了幾聲。
    蕭思溫忙喝道“不許胡說。耶律先生是我請來的客人,耶律先生文韜武略堪比管仲,樂毅,上回你們在船上被周軍劫持,幸虧耶律先生的妙計,方能安然脫險,你們不謝人家,卻反唇相譏,這那裏是待客之道。”
    耶律斜軫滿臉赧色,說“區區小事,何足掛齒,斜軫本來就是浪蕩之人,小姐正直,嫉惡若仇,斜軫領教就是了。”
    這時,酒菜上來了,蕭思溫吩咐開席,侍衛依次斟酒畢。大家一邊飲酒一邊談些與中秋有關的話。
    室昉的媽媽說“聽昉兒說,你們契丹人也過中秋節,隻跟漢人不一樣。”
    蕭思溫說“我們契丹人過中秋節,在節日前七日殺一隻白犬,埋在寢帳前七步的地方,露出白犬的嘴尖。中秋之日,便將寢帳移至其上,也不賞月也不吟詩。”
    室母又問“為何殺白犬埋下,又為何還要露出嘴呢?”
    蕭思溫笑道“祖傳風俗,不知為何。”
    耶律斜軫道“晚生揣摩,傳說天狗吃月,人們擔心月亮被吃,就屠殺白犬埋下,為了讓月亮放心,就露出一點狗嘴,讓月亮看見,大膽地出來,並在月亮最圓最亮的八月十五,移帳在白犬之上,把他壓住,讓它永遠不能出來,再也不能吃月亮了。”
    蕭綽不屑道“牽強附會。”
    蕭姿卻覺得很有意思,說“雖說勉強,卻有點道理。”
    室昉說“我二弟可不是油嘴滑舌的人,他的學問,在大遼國恐怕找不到幾個比他強的”
    蕭綽說“男人最大的兩個毛病就是吹牛拍馬。”
    蕭夫人說“燕燕,你今晚說話都夾棒帶刺的,你室昉大哥惹你了?”
    室母忙說“三位小姐麵相都不錯,日後個個榮華富貴,尤其三小姐簡直貴不可言。”
    蕭夫人問“老嫂子會相麵?”
    室昉忙說“不會,家母哪裏知道那些呢。”
    耶律斜軫說“還是漢人過中秋節有意思,邊賞月邊吟詩,別有一番風情。”
    蕭姿忙附和道“是啊,像這樣坐在月光底下,月華似銀,清露若水,若有知音數位團團圍坐,談心傾情,人世間的煩惱刹那間全消得無影無蹤了。”
    耶律斜軫笑道“二小姐真有情致,然此事古難全,我長年浪蕩在外,漂泊了十幾年,深有感觸。古人有雲若乃涼夜自淒,風篁成韻。親懿莫從,羈孤遞進,聆臯禽之夕聞,聽朔管之秋引。於是絃桐練響,音容選和。徘徊《房露》,惆悵《陽阿》。聲林虛籟,淪池滅波。情紆軫其何托,想皓月而長歌。歌曰“美人邁兮音塵闕,隔千裏兮共明月,臨風歎兮將焉歇?川路長兮——”
    突然,室昉撞了他一下,他連忙止住。卻見蕭綽離開座位,說聲抱歉因為身體不適想回房睡覺。耶律斜軫自覺失言,滿臉慚愧,卻想不出好言語開釋,直憋得滿臉通紅,大汗淋漓。蕭夫人擔心蕭綽,便推說不勝酒力跟著蕭綽一起回房去了。室媽媽見蕭夫人已走,覺得自己一個老太婆坐在這兒不尷不尬的,便也告辭,室昉見媽媽要走,便起身告辭送母親回家。耶律斜軫見室昉要走,也要跟著去。蕭姿死活不答應,他指著剛露出柳梢的月亮,說還早得很,說如此美麗的明月不賞豈不可惜。蕭風也興致勃勃,極力挽留。耶律斜軫雖為方才的一番話後悔,想找個洞鑽進去,可眼看今晚就要不歡而散,心裏過意不去,就留了下來,哄著蕭風蕭姿說一些開心的話。蕭思溫陪著三個年輕人坐了一會兒,借口說賞月是年輕人的事,也回房休息去了。耶律斜軫陪了蕭風蕭姿一夜,直到東方微熹才回到住處,倒頭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