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耶律璟迷巫求安神 韓匡嗣進言得寵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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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契丹蕭太後!
    正如韓德讓在太子身邊所言,他過得很不快樂,,他居無定所,總在不斷的遷徙之中,從沒在一個地方住上一個月。皇上、太子都喜歡狩獵,不斷更換獵場,而四季捺缽乃契丹祖製。一開始,韓德讓還覺得新鮮,設立圍場,驅逐百姓,在交通要道放哨、巡查、盤問路人,他都做得一絲不苟,唯恐稍有疏忽閃失。然而一有閑暇他就想起南京,想起燕燕天真的笑容嬌氣的聲音。有時他兀自笑起來,那麽多人他都沒去想,唯獨那小自己十幾歲的燕燕總讓他魂牽夢繞,占據了他整個心靈。他弄不清楚這是為什麽,有時他黯然神傷,站山頂眺望千峰萬壑,看雲卷雲舒;或立在小溪旁邊凝視淙淙流過的溪水,一隻小鳥、一叢野花,都能讓他性情大變,每次圍獵收場,他都不敢回營,那一堆堆血淋淋的動物屍體,讓他心驚肉跳,他悲天憫人之心一次又一次被撕裂瀝血,雖然那些動物不是被他所殺害的,但他總覺得罪孽深重,他一次又一次自責,自責之後,他又手撕嘴咬啃噬那些為它傷悲的動物肉,之後他又自責起來。他是再過不下去了。他找到他父親,希望父親幫忙說說話,把他調到南京去。不想招來一頓訓斥。
    韓匡嗣罵道“你這個不肖的東西,你知道我為你弄這個差事花了多少心思?你知道多少人想到太子身邊幹事而隻能望而興歎?這是你飛黃騰達的最好機會,你不去好好把握,卻三心二意自毀前途,你就不能體諒我的一片苦心嗎?”
    韓德讓是個孝子,隻低頭聽著。
    韓匡嗣又道“何況太子寬厚仁愛,將來繼承大統,必能有所作為,你能輔佐他,何愁功名不成。”又低聲說“如今皇上耽酒荒政,暴戾殘忍,太子又非皇上嫡後,若皇上稍有疑心,太子之位不保,我千辛萬苦在太子身上花的功夫豈不付之東流,你待在太子身邊,有事還可助太子一臂之力。”
    韓德讓大惑,問“怎麽,太子不是皇上親生的?”
    韓匡嗣說道“你不知道?”韓德讓搖頭,韓匡嗣道“當今太子耶律賢,子明扆,乃世宗皇帝第二子。”
    韓德讓說“皇上怎麽不立嫡子為太子?”
    韓匡嗣低聲說“皇上無後。”
    韓德讓說“皇上青春年富,怎麽就立外人為儲?”
    韓匡嗣再低聲說“皇上沒有生育。”
    “真的?”韓德讓急道“他可以延醫治療。”
    韓匡嗣搖頭說“扁鵲再世也難醫好。”
    韓德讓忙問為何。
    韓匡嗣說“皇上生性殘暴,殺戮過多,幾年前,心神不寧、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每日飲酒輒醉,半夜總被鬼哭聲驚醒,循聲尋找杳無一物,欲要再睡。剛合眼,鬼哭聲又起,忽而在東,忽而在西,派人去找,一無所獲。皇上大怒,殺了幾個侍衛,然而,那哭聲欲鬧欲得厲害。如秋風穿林,如夜蛩鳴穴,皇上不得安生。一日,皇上獵於黑山,突然,一隻白虎撲來,皇上大驚,從馬上摔下來,急忙呼救,侍衛趕來,哪見白虎的影子。還有一日散朝,眾臣邊退朝邊交頭接耳,神神秘秘的,皇上疑惑,呼回詢問。原來大臣們在議論上京剛發生的怪事一羊產下一隻雙首羊。更怪的是那雙首羊能叫出馬、牛、豬、羊多種聲音。皇上甚感不詳,命人殺了那羊和羊的主人,但精神愈恍惚了。旦日擲餅,分明吩咐人皆擲雙數,次日拾餅一數,卻是單數,皇上大怒,將擲餅的人悉數殺死。每想到此事,皇上餘怒難消,總有不祥的陰影籠罩在心頭。”
    韓德讓聽得呆了,趁韓匡嗣喝水時,忙問“那後來呢?”
    韓匡嗣說“你可能還不知道當今皇上的名號吧?”
    韓德讓點點頭。
    韓匡嗣輕聲說“皇上名叫耶律璟,字述律,是太宗的長子。幼年多亂,性請怪癖多疑養成殘暴嗜殺的習性。有一回,烏古部酋長來朝,看見皇上麵露倦色,目光呆滯,精神恍惚。便問皇上是否龍體欠安。皇上開始還要掩飾。
    “酋長說‘皇上夜不能寐晝不甘食,飲酒輒醉,渾身酸麻,上火易怒,多夢盜汗。臣說的不錯吧?’
    “皇上默然。
    “酋長又說;‘臣有一奇人,名肖古,能驅邪安神,符咒禳災,還能燒汞煉丹,能知前身後世,通陰陽之術,皇上若得此人,何愁鬼魅不滅,龍體不安?’
    “皇上大喜,即令酋長送肖古過來。
    “那肖古乃一女巫,體型肥大,生一雙半睜不睜的鼠眼,一張半黃半黑的凶臉,一頭欲亂不亂的枯發。總穿一件玄色的大袍,那袍子大的出奇,幾乎能裝下兩個她,袍子掛在她的身上走起路來,袖子一扇一扇,若長著兩個翅膀的烏鴉。她總是一副沒精打采,病懨懨的模樣,看上去像一具死屍。
    “據她說她原來水靈靈的,二十二歲大病一場,就變成這樣子,但從那時起她就神仙附體,行走於陰陽兩界,天塵之間,無師自通醫術法力。一回,一族人失馬,求於肖古,肖古屈指一算,哈哈大笑,說‘你要發財了。’族人以為她取樂於他,大怒。肖古說‘你的馬不久便回,還會引一群馬回來。’族人不信,肖古便與他約定日落為限,若不見馬回來,她願賠他一馬,但如果失馬引馬群回來,則必須分她一馬。及至日暮,果然一群馬披日而歸。族人大喜,二話沒說,給了肖古一匹好馬。肖古由此聲名大噪。鼻骨德酋長生病,心口經常疼痛,延請了無數大夫醫不好。聽說肖古有能耐,傳至帳中,甫坐下,肖古即緊閉雙目,雙足律動,口涎橫流。突然睜目開口,一男腔惡聲道“我乃你射殺奴隸,箭中胸肋,然未及致死,你又狠心將我活埋,還在我頭上栽上胡楊,現今已過三年,我魂魄無依,矢嵌胸肋,讓我痛苦不堪。今天我讓你償我命來。”瞠目咬牙,攘臂欲撲酋長,幸而侍衛按住,仍怒嚷不止,須臾撲地,四肢痙攣,半響方蘇。酋長心驚膽顫,及至肖古恢複,方小心翼翼問起方才之事,肖古卻一概不知。酋長便將剛才發生的事細說了一遍。肖古問酋長是不是殺過這麽一個人。酋長已記不起了。肖古道“也許酋長殺人太多,記不清了。”酋長稱是,便請教治法。肖古道“無妨,我先化一碗法水,酋長服下,驅除鬼邪,然後發掘屍首,取出箭鏃,好好厚葬,自然無事。”酋長服了法水,循著肖古的指示,來到一棵胡楊樹下,果然掘出一具屍骸,肋間赫然有一箭頭,酋長取下箭頭,又用上好的棺材殮好骸骨,封土安葬。隨後,酋長的病便如衣服上的灰塵撣幾下就沒有了。酋長大喜,把肖古留在帳中。
    肖古被酋長送到上京,先在宮內勘察了一番,回皇上說“宮裏怨氣太重,負冤枉死太多,故在夜裏結伴滋事,幸而皇上陽剛,鬼魄近不得身,臣請為皇上祛禳消災。”說罷,於錦囊之中取出兩粒藥丸,遞給皇上。皇上見那藥丸暗綠發亮,腥氣撲鼻,苦澀難咽。皇上問是何藥丸。肖古笑道“此乃祛邪安神丸。”皇上問“何以如此腥苦?”肖古說“苦口治心苦藥治病,皇上受鬼邪侵擾太深,故以此丸祛散身上的晦氣。”皇上深信不疑。當日,燒紙念經,施水作法,又於個宮門貼上咒符,插上桃枝,折騰了半日才方休。那一夜,皇上睡得安穩,天明起床,頓覺神清氣爽,精神倍增。皇上大喜,賞肖古府邸一座,侍從百人,仙遊輦一輛,黃金百兩,另給銀牌一塊,令她在宮中自由行走。”
    韓德讓說“那肖古肯定是個妖人。”
    韓匡嗣說“你別打岔,聽我講,那肖古不僅精通巫術,還會諂媚。一日,皇上想知道前身。肖古笑道‘這有何難。’便從她那寬大的袖子中抽出兩張黃裱攤開,於黃裱之後燃一蠟燭。黃裱之上便影影綽綽現出各種圖像。肖古指著圖像說‘皇上請看這裏,是不是一條飛騰的龍?這就是皇上的前身。’皇上順著肖古的手指看那圖像的確像一條龍。肖古又指著黃裱的右下角說‘這裏伏著一隻蜥蜴,她就是臣,臣應該是皇上的本家,可惜本事太小,隻能服侍皇上。’皇上聽了開懷大笑。肖古又指著另一張黃裱‘這張便是皇上的今世,這頭戴皇冠,身穿龍袍坐在椅子上的人就是皇上。’皇上一看果然有一人坐在椅子上。肖古又指著一團影像‘著匍匐地下的就是臣。’皇上看了說‘這哪裏像人,分明是隻烏龜。’肖古說‘臣前世是隻蜥蜴,遇見皇上就變了,頭也不敢伸,尾巴也不敢露,戰戰兢兢不知如何才好,最後隻好變成一隻縮頭縮尾的烏龜了。’皇上大樂大笑不止,於是愈加寵信,賞齎不斷。
    “皇上自服祛邪安神丸之後,自覺神清氣爽,睡得安穩,睡得沉,一覺睡到日上中天,還不得醒,而一旦停藥,又精神恍惚,喜怒無常。引皇上對祛邪安神丸有了依賴,肖古恃寵而驕,廣招弟子,有說服皇上建觀音佛寺,一應籌備建築皆有肖古安排。又開命館,一時間,求丹求藥,問凶問吉者摩肩接踵紛至遝來,肖古門前車水馬龍絡繹不絕。肖古又獻延年益壽丸,皇上服了果然精力充沛,如年輕了許多,隻把肖古當做活神仙看待。
    “三年前,就是應曆七年,正月,上京接二連三發生了數起人口失蹤案,官府偵查旬日,沒獲得一點線索,鬧得人心惶惶。一日,有人報在潢川邊蘆葦叢中發現一具屍體。夷離畢耶律楚思忙到場查看,但見屍體腹部刨開。腸髒無損,唯沒有膽囊。耶律楚大惑不解,忽下人來報潢川上遊又發現五具屍體。耶律楚思一一察看。皆如前屍一樣皆被人摘取了膽囊。耶律楚思覺得其中必有蹊蹺,殺人者要膽囊幹什麽呢?突然,一個想法躍入耶律楚思的腦中,他頓時大汗淋漓,卻又冷的篩糠般地顫抖,牙齒捉對的廝殺。
    “一日黃昏,一輛蒙得嚴嚴實實的小車駛出西雁門,悄無聲息地朝西北馳去。馭者頭戴氈帽,圍著黑巾,隻露兩隻眼睛。約走了半個時辰,來到潢川邊一片茂密的蘆葦邊停下來,馭者跳下車,接著小車廂內也跳下一人。二人四處張望了一會兒,然後從車內拖出一具屍體,二人抬著屍體鑽進蘆葦叢裏。當二人喘著粗氣返出蘆葦叢,驀然看見一群手執利刃的官兵站在麵前,二人頓時魂飛魄散癱在地上。
    “次日早朝,耶律楚思奏道‘皇上,您身邊有奸人。’皇上問是誰。耶律楚思說‘妖人肖古。’皇上不悅道‘她做了什麽奸事?’楚思說‘皇上服用的藥丸乃肖古用人膽和成的。’皇上驚疑望了楚思半晌,繼而大笑搖頭。耶律楚思便將偵破無膽屍案細說一遍,驚得群臣目瞪口呆,大殿上下靜寂無聲。半天,皇上說‘肖古對朕一片忠心,縱有過錯也是為朕好,其情可諒。’楚思說‘她不是為皇上好,她是在害皇上。’皇上問‘此話怎講?’楚思說‘臣不敢講。’皇上怒道‘隱情不報罪加一等。’楚思便說‘那藥丸雖可醒腦安神,然久服絕精,不能生育。’群臣盡皆駭然裂膽,但聽見皇上喃喃自語‘難怪,賤人,焉敢害朕,朕讓你死無完肉。’”
    韓德讓問“女巫被淩遲處死了?”
    “不,她是被馬踐死的。”
    “被馬踐死的?”
    韓匡嗣歎道“慘,太慘了,數百匹馬來回踐踏,一點皮肉都沒留下,教場上空揚起丈餘高的灰塵,血跡和肉末混合在灰塵裏,半個時辰不到連血跡肉末都看不見了,可憐,太可憐了。”
    韓德讓聽了瑟瑟發抖,說;“那烏古酋長不是也要遭殃?”
    “那是當然,烏古人被迫遠走,”韓匡嗣歎道,“可是還是絕了生育,再不能有一兒半女,因而意誌消沉,越荒廢政治,耽於遊獵,日日喝酒買醉,把萬裏江山置之不顧。去年柴榮奪取了三關,他棄之若敝屐,今年趙匡胤代周,天下震動,他無動於衷,仍然晝睡夜飲,稍不如意就動殺戮之心,性情愈來愈暴躁,手段愈來愈殘忍,幾乎以殺人佐酒取樂一般,群臣看著痛心,又不敢進諫,相與商議,以為唯有立太子佐政方能挽救社稷,然而皆不敢上奏,便擬了一份合議奏了上去,沒想到皇上痛快的答應了,隻是人選方麵與大臣產生了齟齬。他喜歡世宗的三子質睦,但群臣以為質睦心浮氣躁,不如賢穩重沉著;質睦剛愎自用,獨斷專行,不如賢多謀善斷,從善若流;質睦狂妄自大,不如賢溫良謙讓。皇上沒與大臣爭論,就冊立耶律賢為太子。”
    韓德讓說“若此說來,太子還不是皇上中意的?”
    “也說不上中意不中意,反正都不是自己親生的,皇位傳給誰都一樣。”韓匡嗣說,“倒是太子差一點毀了自己,他本來就憂國憂民,立為太子後,就更加勤勉,又口無遮攔,常常進諫,惹得皇上不高興,就在幾天前,我,北院宣徽使耶律室魯,夷離堇耶律賢適去拜見太子,太子正在生氣,我們還沒落座,太子就氣咻咻地說‘皇上若此耽酒專殺——早晚——’我聽著不是話頭,忙咳嗽示意,耶律賢適也連忙遞眼色,太子恍然醒悟,止住話語,臉上怨氣難消。幸虧在太子府隻有我們幾個人,不然後果不堪設想。事後,我又勸了太子好幾回,讓他先忍耐忍耐,韜光晦跡,絕不能讓皇上知道對他不滿。”
    韓德讓說“難怪太子那麽寵信你。”
    韓匡嗣“我這都是為你們好,我們漢人在這裏不找個靠山怎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