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耶律賢獵鬆林驚豔 蕭思溫昧良心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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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契丹蕭太後!
    永州境內有一處,名曰平地鬆林,是一狩獵的好去處。此地還有美麗動人的傳說相傳很久以前土河上遊馬孟山有一神人騎白馬浮流而下至木葉山與潢河交匯處,遇一仙女駕青牛車泛潢水而來,二神一見如故,結為夫妻,生下八子,八子生育繁衍成了後來的契丹八部。契丹人祭祖必用青牛白馬,便是此故也。木葉山上還建有神人仙女的廟宇呢。
    耶律賢已在平地鬆林狩獵一個多月了,從春寒料峭的暮春到暑氣漸盛的初夏,每一天他都帶著驚喜觀看著季節邅遞帶來的變化。“草色遙看近卻無”,“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不光是山裏的桃花開得晚,這裏的桃花也開得晚星星點點打著羞澀的骨朵兒。然而,就是這若隱若現的綠,閃閃爍爍的紅,讓耶律賢欣喜,他或許從中看到生命的希望,連他做夢時都夢見了“碧草藍天”,“桃花枝頭春意鬧”。
    他這希望不過多久就實現了,綠草一直向北鋪去,迅速得人馬不能追趕。桃花開了,杏花開了,連杜鵑花也開了。嫩綠的樹葉伸個懶腰一聲喊“外麵好美呀!”驚醒了夥伴們都爭先恐後鑽了出來。
    人馬已經鋪開了,幾百士兵將數十頃的林子圍了起來,按東南西北各執紅黃藍皂旗幟,士兵們或持弓箭,或拿刀搶,吆吆喝喝往攏收網。這網裏有什麽呢?隨著包圍圈縮小,耶律賢愈來愈激動了,他已感到網裏的躁動,雖然,到目前為止,林子裏連一隻野雞都沒飛出,但絲毫不影響耶律賢認為圈中有大家夥的判斷。他站在高埠上注視著林中。包圍圈越來越小,獵物們開始驚慌失措了,在包圍圈裏亂竄,希望找個突破口,可是令它們失望,四麵八方都是手執兵刃,喊著號子的人。已有幾十隻獵物試圖衝出去,卻慘死在獵人的刀箭之下。隨著包圍圈的收縮,耶律賢的心也收縮了,他越來越確信網裏有大東西,究竟是什麽?他不敢肯定。但他知道它沉得住氣,不到最後關頭,它不會露頭。耶律賢期待著與它較量,這是他渴望已久的時刻,一想到即將到來的戰鬥,他就渾身顫抖不已,他不害怕,他渴望和激動,但他不能現在就衝過去,他要比它沉得住氣,它不動,他就不動。他全神貫注地凝視著包圍圈裏的一舉一動,唯恐一不留神,那東西就溜走了。
    但是,耶律賢的注意力還是讓一陣清脆的鈴聲幹擾了,那是從相隔不遠的身後山嶺的大道上傳來的,悅耳的鈴聲流水般的送來。耶律賢回首望去。兩匹烏雛拉一輛涼車正從山頂下行,那涼車青頂綠帷,冉冉而下。耶律賢正錯愕間,又一輛二匹白馬拉的涼車爬上山頂,這輛涼車又是一般別致,粉紅的頂子,黃色的車帷,涼車的四角豎四根五彩龍鳳漆柱,車門垂著金色的珠簾,銀輪金輻,車頂飛簷上各掛一個金鍾,在太陽的照耀下閃閃反光,又插幾麵彩旗於車簷之上,迎風招展,車帷已卷起一半,隻見車內坐者服飾豔麗,姿態端莊。那涼車飄然而來。兩邊杜鵑正開得如火如荼,燦如天霞。那車分花拂叢,彩旗獵獵,騰騰而上,簡直如神仙臨凡。
    耶律賢如癡如醉,目送那涼車越山爬嶺而去,半天仍盯著那車消失的山脊不回過頭來。身旁的侍衛也一個個仿佛被人吊起了頸項,回不過神來。
    突然,一陣驚呼聲驚醒了他們,埠下一陣騷動,耶律賢猛回過神來,隻見一隻大蟲破圍而出,士兵們驚呼著追趕著。那大蟲直朝這邊奔來,侍衛嘩的圍住耶律賢。耶律賢叫聲“閃開”,縱馬飛出,隨手取出了弓箭,搭箭拉弓瞄準了那頭大蟲,侍衛驚呼一聲,沒命地奔上前去。正在這時,那頭張著血盆大嘴的大蟲望見了拉了搭箭的耶律賢,竟瑟瑟伏下身去,眼中噙淚,低頭一副受死的模樣。耶律賢見了,那扣弦的手竟不能鬆開,半響,他緩緩地取下金箭。那大蟲抬起頭來,淚水汪汪的看著耶律賢。耶律賢揮揮手說“你去吧。”那大蟲拖著尾巴跑進密林去了。
    雖然放走了大蟲,但耶律賢仍然很高興,他不光為自己的仁慈高興,更主要為能夠伏虎而高興,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豈不是上上之兵。臨之以威儀,動之以仁慈,再可怕的敵人也能使之屈服。因此,收場時他簡直興高采烈得忘了自己的身份。他甚至嘲笑身邊的侍衛看那涼車看呆了。
    侍衛也放膽地說“殿下還笑我呢,殿下不是跟我們一樣嗎?”另一侍衛接著說“殿下是天下儲君,什麽好車沒見過,殿下可能在看車內的姑娘吧。”這句話引得大家笑起來。
    耶律賢紅了臉,忙正色道“不許胡說。”
    侍衛們立即噤若寒蟬,出聲不得。
    此時,已夕陽在山,群鳥歸林。耶律賢想那些人那麽急急趕路,一定是想趕到天黑前到潢河邊,搭穹廬,埋鍋造飯。他心中一喜這麽說那些人將與我做鄰居了。但願衛兵們不驅逐他們,但這些好事之徒哪裏曉得旅人的辛苦,他們一定會把那些人趕得遠遠的。想到此,耶律賢片刻不敢耽擱了,他命令隊伍火速回營。
    耶律賢走了約二裏地出了鬆林,他的心突然悸動,這難道是真的嗎?那些人果然在距他的營地不遠處支起了帳篷,人已下到地上,有的已到潢河邊洗滌去了。再走近一點,他見他的衛兵一行幾十人朝那邊跑去,很顯然他們是去驅逐那些人的。耶律賢催馬飛奔過去。老遠就聽見衛兵叫嚷的聲音,衛兵前麵的那兩個人顯然是向衛兵解釋什麽。當耶律賢走過去的時候,領頭的士兵看見了他,忙跑過來請安。
    耶律賢跳下馬,把韁繩交給衛兵,問怎麽回事,果然是衛兵們不讓那些人在這裏歇宿。這時,一個四十開外衣著華麗的男子小跑過來跪著道“臣蕭思溫向太子殿下請安。”
    耶律賢笑著說“我以為是誰,原來是阿舅。”忙攜起蕭思溫的手。蕭思溫的姊姊是耶律璟的妃子,所以耶律賢稱蕭思溫為阿舅。
    一時間滿地的人皆過來拜見太子。正在潢河洗滌衣服的三個少女,跑過來兩個,蕭思溫引見道“蕭風,蕭姿,快來拜見太子殿下。”二人忙趨步下拜。耶律賢看得呆了,他很少看見這麽標致的人物,他竟忘了讓她們平身。直到蕭思溫招呼河邊的少女,他才醒悟,忙讓她們起來。
    蕭思溫朝河邊少女喊道“綽兒,快過來見太子殿下。”
    耶律賢朝河邊望去,但見一個娉婷的少女站在夕陽的餘暉裏,那一抹霞光勾勒著她曼妙的身材,她嫋嫋婷婷走過來。耶律賢看見了白如皓月的臉,看見了挺拔如嶺的鼻梁,看見了修長如蜻蜓翼的眉,看見了清潭之寒星,看見了春雨之桃瓣,行如天上之雲,羞如驚涼之花。
    耶律賢真的靈魂出竅了,他看到蕭綽下拜,感到羞愧起來,居然,屈膝還了一禮。
    蕭綽看著耶律賢,心想這人的確生的麵善,難怪韓大哥說他好呢。
    耶律賢笑道“照理說,我應該叫你表妹,我能這樣叫嗎?”
    蕭綽含羞笑著說“太子愛怎麽叫就怎麽叫,何必問我。”
    耶律賢開懷笑起來。
    耶律賢親昵的舉動讓一個人感到不安,那就是韓德讓的二哥耶律斜軫。他去年冬天才回到南京,在蕭思溫家裏過年,今年伊始,他便想到上京去,恰巧碰上蕭思溫奉調,蕭思溫便邀其同往。一路行來,樂事不少,煩惱多多。他無法回避蕭姿的溫情,他想虛與委蛇,但怕傷害她的感情。這一路上他被三個美貌的女孩子包圍著,他感到愜意又苦惱,他想說出他的心裏話,卻不知如何開口。他不能確定他對蕭姿沒有一點感覺,他在蕭姿身上看出了愛改變一個人的力量,善良溫柔正在她的身上滋長,張揚,跋扈正在她身上消失。愈朝前走,他感到愛的力量愈加強,而且這種力量也體現在他身上,從開始他對蕭姿的冷淡的姿態到現在他不自覺地注意她,關心她了,有時他竟發現他好像好久沒見到她了,其實就是一餐飯的時間,或休息時間,她們姊妹仨去采蘑菇或野花那麽片刻的功夫。就是剛才,他竟莫名的煩惱起來,那是耶律賢凝視蕭風蕭姿的一刹那,耶律賢的眼神刺痛了他。現在,他又用放蕩(他認為放蕩)的目光和輕佻的語言來對待蕭綽,他不禁有些慍怒了。他上前一步說“不要讓太子站著說話,請到穹廬;裏去吧。”
    蕭思溫如夢方醒,連說請請請。
    這穹廬又與眾不同,門邊這兩根彩柱作為門框,門楣上垂一編織穗門簾,掀簾進去,踏上猩紅的地毯,這穹廬竟不是圓球形的,而是外圓內方的,穹廬之內也豎著兩排彩柱,彩柱之上橫著幾根橫梁,覆著百雀拱月圖的幕頂,周圍圍著百花爭豔的帷幔。穹廬當中竟擺著一張精刻細雕的赤螭的台案,兩旁竟有幾把折疊式座椅。蕭思溫在南京深受漢人的浸染,已不習慣契丹人席地而坐的姿勢了。
    耶律賢環視了穹廬好一會兒,方才坐下。甫一坐下,便將目光投向人群中搜尋。廬中擠滿了人,耶律賢的貼身侍衛,蕭思溫,蕭夫人,耶律斜軫,隻沒看見蕭氏三姊妹。耶律賢有些失望,又在人群中搜尋了一遍。
    蕭思溫明白他要找什麽,便說“穹廬太小,小姐們各自回帳去了。”
    耶律賢悵然若失,便說一些閑話,無非問候身體,此行到何處去,有何貴幹之類的話。
    當聽到蕭思溫要到上京去,耶律賢兩眼放出光來,連忙說“好好好孤也要回上京,我們正好同路。”
    蕭思溫喜形於色,說“真是福星高照啊,那就太沾太子殿下的光了。”
    這一路上,自不必說蕭風蕭姿如何對太子大獻殷勤,也不必說耶律斜軫看不慣蕭風蕭姿的做派,憤而離去。這一路上,太子放下身份朝看望晚慰問,嗬護備至,每日必有新奇的禮物送到蕭綽手中,每次出獵便來邀請蕭氏父女一同前往。蕭風蕭姿欣然前往,蕭綽卻一再借故推脫,這愈激起耶律賢的追求欲望。雖然征服的過程是痛苦的,但征服正是耶律賢渴望的。而且,蕭綽那不卑不亢的態度,尤讓耶律賢著迷。隨著朝夕相處之日增加,蕭綽也被耶律賢漸漸打動,她的溫情也彌漫開來,對太子的好意也心領神會,隻是心結難解,隻將一片心送感激於太子。耶律賢卻越對蕭綽癡迷,蕭綽的每個眼神,每個笑靨,都讓他神魂顛倒。一回到太子府,便對母親提起奇遇,並央求阿媽快點派人說媒。
    母親笑道“先前給你說這個不要,說那個也不要,這回中意了,慌了神了。不過,這事還得奏明皇上,讓皇上定奪。”
    但這事耶律賢不好向皇上稟明,一則害羞難以啟齒,二則怕挨訓,擔心皇上罵他不務正業,拈花惹草。作為一國的儲君,理應威嚴端正,天下女子供其選擇,如今,低聲下氣地追求一個女子,豈不是笑話。
    然而,當母親向皇上表示出求親的意思時,耶律璟哈哈大笑起來。說“朕正愁給太子找一門親事,這小子自己倒相中了,省了朕一大麻煩,耶律,蕭兩大家族世代通婚,門當戶對。好,蕭思溫是朕的舅官。如此一來,親上加親。好,正合朕意。”
    “那麽,請個媒人去提親吧!”
    “呔,要啥媒人,朕就是媒人,傳,令蕭思溫即刻進宮。”
    蕭思溫正在精心布置他的安樂窩,接到傳旨,便緊跟著宦者進入宮裏,一邊走一邊猜想皇上這麽急著宣他進宮是為了什麽。肯定是有新職要上任,但願不要到西北偏遠的地方去。
    蕭思溫拜見了皇上,耶律璟忙讓平身看座。和顏悅色地講一番客套話。最後說“朕聽人說你有個女兒,長得標致極了。”
    蕭思溫說“村婦荊女,怎麽談得上標致。”
    耶律璟笑道“有人為她得相思病了。”
    蕭思溫心裏一緊,隨即寬心並激動起來,他小心的問“不知誰看上小女了。”
    “太子。”
    “太子?太子看上小臣哪位女兒了?”
    “你家三女兒,太子為他神魂顛倒了。”
    “哦,太子看上綽兒了。”蕭思溫既喜又憂,沉吟不語。
    “怎麽?有什麽不好嗎?”
    “不不不,小女能攀上龍門,喜都來不及呢,能有什麽不好,況且像太子這麽仁慈,這麽優秀的人,我做夢都想不到能有這麽大的恩寵,蕭思溫何德何能這麽受上天眷顧呢?”
    耶律璟開懷大笑說“好,親事就這麽定下來,待選了吉日,你就將蕭綽送到太子府去,再擇日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