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喜洋洋蕭綽成婚配 慘戚戚德讓伯勞飛

字數:7463   加入書籤

A+A-




    大契丹蕭太後!
    一輛黑氈小車疾馳進入韓府,緊接著一陣雜遝聲傳出,但隨即被一陣陣尖厲的嚎叫聲淹沒了,隨後傳出嚴厲的嗬斥聲和不堪入耳的唾罵聲,最後是一陣紛亂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了隻聽得粗重的喘息聲。
    蕭思溫立在院中一棵槐樹底下,喘著粗氣,剛才驚魂一幕還在撞擊他的腦膜,他那整潔的衣服已被揉皺撕破,他的襆頭也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頭發散披著,亂如雀窩。都說韓匡嗣的夫人是有名的悍婦,天不怕地不怕,得理不讓人。今日,讓蕭思溫著實領教了一回,半天回不過神來。
    想不到這小子如此癡傻,此事必須捂緊,傳揚出去,肯定要禍事的。願菩薩保佑這小子活過來,要不然那瘋母狗,不知怎樣狂吠呢。這事得跟老韓講清楚,曉其厲害。這一門子還是老韓的腦子最靈光,其實這事不用我說他就清楚,現在就是要安撫一下他,給他一個麵子。
    腳步聲驚動蕭思溫,他抬頭見韓匡嗣從後堂走出來,忙迎上去問“賢侄沒事吧。”
    韓匡嗣怒道“我兒子若有事,我跟你沒完。”說著走進屋裏,砰地關上門。
    蕭思溫小心地推開門,輕輕走進屋裏,折身輕輕將門掩上,低頭走到韓匡嗣的身邊,小聲說“大哥,你別這樣看我,不是小弟趨炎附勢,薄情寡義,無奈太子相中了綽兒,君命難違呀。”
    韓匡嗣說“不要裝出一副含冤背屈的樣子,你是什麽樣的人,我不知道?”
    蕭思溫說“隨你怎麽想,事到這一步,還望仁兄成全。”
    “成全什麽?成全你的美夢?”
    “就算如此吧。”
    “當初你親口答應將燕燕許配給德讓,你我約定等燕燕十五歲再公布婚約,這些年,有多少人給德讓說媒,都被我們推掉了,可憐我們的德讓二十好幾的人,為你的女兒,耽誤了多少青春,可是現在被拋棄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這次小弟做的是有些不仁不義,請仁兄原諒,仁兄要打要罵,悉聽尊便,隻是此事關係你我幾十口人的性命。小弟也是被逼無奈,才答應皇上的,我曾想此次回上京便將綽兒與賢侄的婚事辦了。誰知路上遇到太子,綽兒與德讓怎麽就這樣緣薄呢?仁兄也知道皇上多麽凶殘,哪裏容小弟分辨,事就那麽定了。小弟欠仁兄的加倍補上。小弟的長女蕭風很喜歡德讓,若他們能在一起,我們兩家仍是一對好親家。綽兒嫁給太子,若有福氣,當了皇後,憑她與德讓的一段情,還會少了韓家的好處?”
    韓匡嗣沉默不語。
    蕭思溫趁機說“等德讓病愈之後,我立即將風兒送過來,讓他們早日成親,一來解釋德讓心中的鬱悶,二來讓風兒早點學著孝敬公婆,有個管教。”
    韓匡嗣長歎一聲說“你快回去吧,我沒心思聽你這些。”
    蕭思溫走到家門口,迎麵被蕭夫人攔著,二人繞過前帳,來到後麵小帳裏,蕭夫人低聲說“你到哪裏去了?”
    “出城了,什麽事?”
    “燕燕剛才問誰與德讓定的親。”
    蕭思溫大驚說“她怎麽知道的?”
    “她就知道我們家有人與韓德讓定親了,不知道究竟是誰。”
    “你告訴她了?”
    “我說是蕭風。”
    “好!唉,嚇我一大跳。”
    “不過,我看她似乎不相信。”
    “你一定要穩住她,可別再添什麽亂子啊!”蕭思溫好久才穩住神,說,“你知道我出城幹什麽?”
    “我正要問呢,你幹什麽去了?”
    “德讓那小子回上京了。”
    “他回來了?現在在哪裏?”
    “他心裏憋悶得很,一激動昏過去了,被我送回家去了。”
    “現在怎麽樣?”
    “不知道,我走時還沒醒過來。”
    突然,門簾掀開,蕭綽走了進來。蕭思溫與夫人麵麵相覷,凍僵了一般。
    “阿爸,我剛才聽你說誰昏迷不醒了?”
    “誰昏迷不醒?沒有誰呀。”
    “你騙我,我隱約聽得德讓什麽的,是不是韓大哥有什麽事?”
    “德讓有什麽事?不會吧,他能有什麽事,他身體那麽強壯,有什麽事?”
    “不,韓大哥一定有什麽事,我要去看他。”說罷,蕭綽轉身朝外走。
    蕭思溫跨步攔住,說“等等,綽兒,德讓是有點事,我剛才在街上聽人說,他病了,這沒什麽,吃五穀雜糧的,誰沒有個三病兩痛的,他阿爸又是大夫,他那點小病算什麽?”
    “你剛才說他昏過去了,那可不是小病,我要去看他。”說著要往出走。
    蕭思溫忙說“要不這樣,我先去韓府打聽打聽,有消息回來告訴你。”
    蕭綽哭著說“阿爸你快去快回。”
    蕭思溫躬身出了穹廬,來到韓府,韓府大門緊閉,蕭思溫先將耳朵貼著門聽了一會兒,又從門縫裏張望了一番。門沒有拴,蕭思溫輕輕推開門,溜了進去,來到前廳。一個丫鬟走過來,蕭思溫忙迎上去小聲問“請問你家老爺在哪裏?”
    丫鬟說“在堂屋裏。”
    “夫人也在那兒?”
    “夫人在後院照看少爺。”
    “少爺醒了?”
    “醒是醒了,就是像變了一個人,傻了。”
    蕭思溫來到大堂,韓匡嗣一人枯坐著,見蕭思溫進來,也不起身,隻說“你怎麽又來了?”
    蕭思溫低聲說“小弟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什麽事?”
    “綽兒知道德讓回來了。”
    “那又怎樣?”
    “哎呦,仁兄難道不知道綽兒的性情,她一定會來看德讓的。”
    “好哇,你看,你閨女比你有情有義多了。”
    “仁兄,你真會裝糊塗,綽兒現在是太子的人,她若知道她與德讓定親了,一定會鬧起來,皇上若知道了,我們的腦袋都得搬家。”
    “那就別讓她來。”
    “那哪行,她的強脾氣上來了,十頭牛都拉不回。”
    “那你說怎麽辦?”
    “這件事其實也不難,德讓那兒我已說好了,你是個明白人,自然不用說了,隻是嫂夫人那兒,需要你費一番心思,千萬不能讓她說出去。”
    “她恨你恨得牙癢,你小心點。”
    “我知道,還望仁兄多多美言,小弟日後一定報答。”
    蕭思溫回到家中,好言勸了蕭綽半天,讓她別去韓府,可是蕭綽一心想去看看韓德讓,她覺得父母似乎有什麽事瞞著她,蕭思溫越是相勸,越是加深她的疑慮,越是堅定去看韓德讓。
    “這小妖精,還敢送上門來,看我怎麽撕了她。”韓夫人聽說蕭綽來了,一邊往大門口走一邊擼袖子說。
    韓匡嗣忙說“夫人別胡來,人家是太子妃。”
    “我管她太子飛還是太子跑,我兒子讓她整得差一點性命都丟了,我看看那小妖精到底有多狠。”
    韓匡嗣嚇得麵若土色,她怎麽把剛才商量的話就忘了?韓匡嗣忙上前阻止,可是已來不及了,蕭綽已經進入院裏,眼看與夫人相遇在院中的槐樹底下。韓匡嗣的心都要蹦出來了,他知道夫人的高明手段和優良作風,她堪稱信守諾言的典範。然而,這次夫人失信了,她迎著蕭綽走去,卻腳步越來越慢,最後,在槐樹下站住了。
    蕭綽欠身道“伯母好。”
    韓夫人不由自主地倒身下去說“太子妃好。”
    蕭綽一把攙扶起來,說“哎喲,這是怎麽了,我怎麽受得了伯母的大禮呢,快起來。”
    韓夫人說聲謝謝太子妃,低頭退到一邊,說“太子妃是來看德讓的吧?”
    “正是,他在哪兒?”
    “在後堂息著呢,我這就帶您去。”
    一行人來到後堂,韓德讓蜷縮在炕上。蕭夫人驚叫一聲,說“哎呀,我的天哪!德讓怎麽變成這樣了?”蕭綽早就淚流滿麵了,她抓起韓德讓的手,看著他,泣不成聲。
    韓德讓抽出手,欲下炕行禮,蕭夫人一把按住,讓他別動。韓德讓便說“太子妃好,謝謝你來看我。”
    蕭思溫吐了一口氣,說“德讓賢侄,綽兒聽說你回來了,立馬就過來看你,把你看得比親哥哥還親,你今後要對她好一點。你看綽兒就姊妹仨,如受人欺負,連個幫出頭的人就沒有,多可憐,好在太子垂青,讓她有了個好依靠,但皇家的媳婦不好當,賢侄你可要多照顧照顧她。”
    韓德讓直直地躺著,望著屋頂,心胸劇烈起伏,眼角滲出淚水。蕭綽又抓起他的手,說“韓大哥你怎麽了?你像有好多話要說,有什麽話,你就說給燕燕聽。”
    蕭夫人橫了蕭思溫一眼,說“就你話多,德讓侄子病了,需要靜養,你少在這裏扯淡。”
    韓德讓又抽出手,說“太子妃,那邊有個凳子,你搬過來坐吧。”
    韓夫人哪裏讓蕭綽動手,連忙搬了過來,請蕭綽坐下。
    蕭綽說“阿爸,阿媽,我想單獨陪韓大哥坐一會兒。”
    蕭思溫說“啊,綽兒,方才你阿媽說得對,你韓大哥需要靜養,我們還是回吧。”
    蕭綽說“你們先回吧,我就跟韓大哥多待一會兒。”
    蕭夫人對蕭思溫使了一個眼神,說“好,我們到外麵等你,你不要待得太久,影響韓大哥休息。”
    蕭思溫隻得說“那好,德讓賢侄,我們出去了,有話好好對綽兒說。”
    蕭思溫被蕭夫人一拽,出了後堂,抬頭一看韓夫人正盯著他,不禁萎了一截。他領略過她的金雞刨食的厲害,心有餘悸,悄悄地靠近夫人一步。
    韓匡嗣夫婦也不管他夫婦二人,獨自朝前堂走去。韓匡嗣輕聲問“夫人一向是說一不二的,今天怎麽食言了?”
    “我哪裏食言了?”
    “你不是要撕太子妃嗎?”
    “哎呀,媽呀!正是貴人相,菩薩相。”
    “誰呀?”
    “太子妃呀,難怪我兒沒這福氣,人家哪能到我們這寒門苦第來,人家天生一副大富大貴的相。”韓夫人語無倫次了。
    蕭思溫看著韓匡嗣夫婦走遠,回頭對蕭夫人說“你拽我出來幹什麽?我要進去,不然,那小子胡言亂語,說出來可不是好玩的。”
    蕭夫人一把拉住,說“你進去幹什麽?你能封得住他的嘴?”
    蕭思溫急道“那怎麽辦?”
    蕭夫人說“你放心吧,我看德讓不會說的。”
    “你如何知道?”
    “你沒聽見德讓一個太子妃太子妃叫著,他心裏一定已把定親的事放下了,你看燕燕兩次握住他的手,他都拿出來了,這分明已將他們的身份區分開了。”
    “是呀,還是夫人細心。”
    二人又在院中等了一會兒,蕭綽出來了,蕭思溫忙問“綽兒出來了?你們說了些什麽?”
    “沒說什麽,韓大哥不知怎麽了,話語變少了,隻不住的恭喜我當上太子妃,說得我好生分,阿爸,你說他這是怎麽了?”
    “啊,他不是病了嗎?病人生煩,過兩天病愈了就好了,走,我們回家。”
    過了兩天,宮裏的人來了,蕭府頓時熱鬧起來,全府上下一片喜氣洋洋。張燈結彩,披紅掛綠,蕭綽也滿懷欣喜,一大早就從寢帳裏出來坐在正堂之上,這時,樂聲隱隱傳來,越來越近,越來越嘹亮。蕭綽但覺得人們開始騷動起來,伯父、叔父、伯母、叔母、堂兄堂弟、堂姐堂妹以及她的父母,姊妹都跪於堂下聽一個宮人宣讀什麽。接著,跑過來兩個人向她跪拜,她慌忙讓他們站起來二人便站起來,斟了一杯酒,又跪下請她飲用,她端起酒喝了,接下來她但見那二人依次斟酒給她父母、伯父母、叔父母、堂兄弟飲用。然後,聽見其中一個人嘰裏呱啦說了一通,說些什麽,她根本沒聽清,再之後,便有人來扶她上車,但見母親抹起眼淚,她鼻子一酸,也流出淚來,她與親人門一一辭別,想說一些話,但又哽咽得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坐在車內,不禁淚水肆流,她想掀起車簾看看但終於沒動手,這是,車子發動起來,樂聲又響了起來,一路上。隻聽見喝彩聲不斷,鑼鼓喧天,好一派喜慶之氣呀。
    又一月,朔風乍起,寒氣凜冽,北方已有地方下了初雪,凍死牲畜人民。耶律賢請皇上準許他前去安撫。耶律璟卻道“太子新婚燕爾,不在府中陪伴新人,跑到冰天雪地裏去幹什麽?”
    耶律賢道“臣之家,小家也;天下之家,大家也;賢豈能安於小家之樂,而不顧大家之苦。”
    耶律璟歎道“朕不及汝也。好吧,汝且代朕前往安撫,需要什麽,找南樞密院商議著辦。”
    與此同時,有一人悄然出了迎春門,他的馬踏著滿地枯黃鬆葉,發不出一點聲息。風依舊刮著,樹上的鬆葉還在籟籟墜落,悄然無聲的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