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桑亁河韓德讓傷情 盤道嶺蕭思溫遇害

字數:5113   加入書籤

A+A-




    大契丹蕭太後!
    蕭海裏被哥哥狗血噴頭地罵出來,心裏很不是滋味。他本想勸一勸蕭海隻去向蕭思溫陪個禮,沒料到反而加重了他的恨心,還懷疑他被蕭思溫收買了,眼看兄弟將要反目成仇,他隻得賭咒發誓以證清白。蕭海隻便說“你要是真心待我,你就與我一起幹。”
    “阿哥,這事太冒險了,弄不好要滿門抄斬的。”
    “你要是變了心,現在就去告發我,還可以撈一筆賞金,說不定還能官升一級。”
    “哥,我們父親死得早,從小阿哥就像父親一樣照顧我,我怎能背叛你呢?”
    “狐狸吃羊前還唱歌給羊聽呢。”
    “阿哥,你什麽也別說了,我跟你幹。”
    “好,這才是親兄弟。”
    於是二人便隔三岔五地在一起密商,摒開眾人,鬼鬼祟祟總談到深夜,誰也不知道他們談論的是什麽。
    耶律賢渴望狩獵,他已忍耐快一年了,這些日子裏他不知夢見多少獵物在眼前奔跑,不知多少回夢見自己騎在馬上,奔馳射獵,獵物分明中箭,可仍舊奔跑若飛。多少次,他從夢中醒來,驚了一身汗望著錦繡的廬頂,悵然而歎。有幾回,他興趣盎然地推醒蕭綽,給她講夢中的情景,可是,沒講幾句,蕭綽便說“好好,睡吧,睡吧,明日還要早朝呢。”說著側轉身去,歸人沉寂。這時,他很想發火,但看到蕭綽甜美人睡的樣子,真讓人憐愛。她太累了,自她臨朝以來,事事親躬,廢寢忘食,幾個月下來,玉容清減,衣帶已寬。而耶律賢落個清閑自在。身體也胖了,有時,感到閑得慌,就愈想出去走一走,騎馬馳騁,透一口氣。
    他覺得他憋得難受,他的屁股上都長贅肉了。好幾回,他要把這想法跟蕭綽說一說,可是一看見她望著他,他就說不出口,話題便轉到別的事情上麵去了。她的眼神明白的告訴他,你是一國之君,不能貪圖逸樂。
    但是,耶律賢錯了,他沒料到他隻是稍加暗示,蕭綽便爽快答應了,她說“好呀,一個生長在草原上的人不騎馬,不打獵,豈不讓人笑話。皇上何時動身?”
    耶律賢以為自己聽錯了,睜大眼睛望著蕭綽說“皇後同意朕狩獵?”
    “同意,為什麽不同意?皇上一國之君,做什麽事自便,為什麽要臣妾同意?”
    “朕還是不去的好。”
    “看看,皇上也賭氣了,先前臣妾反對皇上狩獵,因為那時皇上剛繼大位,百廢待興,人心未附,所以,要把精力放在國事上。現在情形稍有好轉,正是講武耀威之時,可惜,我不會狩獵,不然,臣妾也跟著去。”
    耶律賢大喜,說“打獵有何難哉,跟朕一起去,朕教你。”
    “臣妾還是不去的好,一則,臣妾在上京可以處理國事,皇上可以放心打獵;二則,臣妾去了,怕礙著皇上的手腳。”
    耶律賢也不勉強,他擔心蕭綽去了,玩不了兩天,就吵著回來,那多掃興。
    蕭綽又說“臣妾還是有些擔心,沒有一個忠厚謹慎的人為皇上護衛,倘有不測,便一失足成千古恨。”
    耶律賢說“皇後太多心了,朕在藩邸也常常打獵,來來往往無數次,未見有人要謀害朕,怎麽一做了皇上,敵人到多了?”
    蕭綽說“皇上現在是萬萬人之上,多少人覬覦你的皇位,皇上雖然寬厚仁慈,但作為發號施令者,難免要得罪人,皇上自己不覺得,但已不知道少人恨你了。”
    “皇後說得有理,但朕不能因此畏懼不前。”
    “必須有一個忠心老成,心細如發,武藝超群的人在皇上身邊,臣妾才放心。”
    “皇後似乎已有人選?”
    “韓德讓,皇上對他知根知底,讓他來保護皇上,怎麽樣?”
    “韓德讓來,朕當然高興,隻怕他不來。”
    “皇上如果連一個小小的臣子都調動不了,還有什麽威信可講。臣妾這就擬旨調他來行在赴命。”
    韓德讓在南京,若無軍務,總愛一人出南門到碣石館坐一坐。碣石館日常是接待漢使宋使的地方,因而,常常空閑著,清靜得很。館驛郎跟韓德讓很熟,他這個差事還是韓德讓給謀的。他很感激韓德讓,雖然這不是什麽肥差,但衣食無憂,清閑自在。韓德讓來了,他殷勤備至,唯恐招待不周。碣石館南麵桑亁河緩緩流過,南京人總在這裏乘船西上東下,方便快捷。
    韓德讓在城裏悶得慌,現在他孤零零住在室昉的老房裏,室母前年已仙逝了,去年室昉被調到皇上身邊當翰林學士去了,二哥也走了,皇上拜他為西南兵馬大元帥,總領山西之事。高勳很器重韓德讓,對他很客氣,極力邀請他到留守府裏住。韓德讓住了幾天,覺得很不舒服,便搬到室昉家住下來。盡管如此,他還是一有空總想往留守府裏跑,在那裏轉一圈又逃命似的跑出來。
    韓德讓害怕閑下來,隻要一有閑暇,他的眼前就會出現一張笑盈盈的麵孔,她總是那麽笑著,既不張揚又不隱晦,生動親切自然。這正是他的痛苦之源,她與他挨得那麽近,卻是虛無縹緲的。她的微笑很嫵媚,卻深深刺痛他。他有時想搜尋她發怒的樣子,但是,不可能,他所想到的隻有微笑,他試圖從腦海裏抹去她微笑的模樣,同樣不可能,他越這麽嚐試,那微笑的摸樣越清晰地呈現出來。
    他來碣石館找館驛郎下棋,品茶,站在廊簷下眺望波光粼粼的桑亁河,聽河裏纖夫喊號子,聽漁夫唱歌,感到很愉悅。他滿懷喜悅地與他人開著玩笑,他來的時候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警告館驛郎,要殺他個人仰馬翻,丟盔卸甲,可是,兩局不到便心不在焉了,兵敗如山倒。館驛郎知道他有心事,又不好多問,陪著下二三盤,便讓他一人息著,安排下茶水點心書籍,告辭出來。韓德讓一人的時候,偶爾翻一下書,大多的時候,靜靜的看著桑亁河和通向碼頭的大道。
    終於,有一天,他哭了,淚水若決堤的桑亁河之水。那是夏初的傍晚,暮雲四合,太陽從陰沉的雲彩間撒下一根根金絲,霎時,烏雲剪斷金線,天空潑墨,大道邊盛開的桃花被狂風無情的撕下,拋向高空,打著旋兒,猛地砸向地麵。行人飛跑起來。要下大雨了,韓德讓站在大道旁的一座高亭裏眺望烏黑的翻起白浪的桑亁河,河中的船隻被巨浪搖蕩顛簸。天色亮了一會兒,又迅速昏暗了,接著,大滴的雨點“劈劈啪啪”砸落下來,若夜闌人靜時突然千軍萬馬奔跑過來。
    正在恓惶之際,韓德讓見碼頭上出現三條身影,當先一個一身黑衣,她一頭鑽進雨簾之中朝碣石館跑來,緊跟她是一個身著紅衣白裙的女子,她舉起雙手罩在頭上,邊跑邊回頭看身後的一個小姑娘,小姑娘穿一身淡紫色的衣裙,一隻手護著頭一隻手提起裙裾的下擺,踉踉蹌蹌跑過來,可能擔心泥濘濺汙了衣服,跑一段路,停下來,扭頭看一下身後的裙子。
    “燕燕,”韓德讓叫了一聲,跳下亭台,向三個女子直奔過去,館驛郎忙拿雨具叫喊著追了去。館驛郎追了數步,韓德讓突然停下,直愣愣站在雨中,三個女子迅速從他身邊跑過,他若雷擊的枯樹一般,站在雨中。館驛郎跑過來,見大雨已淋濕了他的衣服,驟雨擊打著他微微揚起的臉。館驛郎將雨傘塞入他的手中,他什麽也不說,將雨傘還給館驛郎,淋著雨一步一步走回碣石館,牽出坐騎,任憑館驛郎如何勸說,決意冒雨回城。館驛郎望著他騎馬衝進雨幕,發出數聲歎息“這人真怪!”
    驛卒附和道“是啊,真怪!看見下雨就哭了,下雨,有什麽不好?哭成那樣,真怪!”
    次日,韓德讓接到聖旨,讓他立即趕赴盤道嶺,就任宿直將軍。韓德讓二話沒說,默默收拾行李,辭別高勳,幾乎不帶任何惜戀離開了南京,離開了這個南轅北轍的地方,然而,他一出榆關,一陣強烈的陣痛襲擊了他,讓他不得不下馬在路邊休息了半個時辰,啊!南京,我怎麽離得開你這個埋葬著魂魄的地方。
    盤道嶺,有什麽地方比這裏更險峻的嗎?有什麽地方比這裏更凶惡的嗎?有什麽地方比這裏更多獵物的嗎?壑深林密,正是臥虎藏龍的地方。
    一年多未打獵了,這回出來,當然要選一個野味多的地方,圖個開張大吉嘛。耶律賢說了,誰先獵到大家夥,尤其是麋鹿,將是大功一件。他將用此鹿祭祖。此令一發,官兵沸騰了,踴躍向前,隊伍四散開來分成四隊,各穿紅,黃,藍,白衣甲按東南西北方位將盤道嶺圍了起來。耶律賢一身紅色衣甲領一隊人馬由山東而上;蕭思溫穿著鮮豔的黃衣,係一條黃巾在頭盔上,精神抖擻,耀人眼目。他從南麵上山。國舅蕭海裏西上,耶律賢適北上。隊伍由山腳向山頂驅趕野物。前隊每人持鋼叉一柄挎著弓箭,後隊每人搖一杆彩旗,顏色與所穿的衣甲相同,大聲吆喝,還鳴釭擊鼓。一時間,驚呼聲,叱吒聲,怒吼聲,釭鼓聲震蕩山穀,還不時傳出獵物的哀鳴聲和箭飛出的哨聲。
    五月的天氣,炎熱難擋,但已進入那茂密的林中,暑氣盡消,林壑幽深之處,還寒氣逼人。濃密的樹木織成一張闊大無比的網枝枝丫丫,藤藤蔓蔓糾結在一起。人走在其中,被綠色包裹起來,能聽見人走動,吆喝的聲音,卻不見人影。
    蕭思溫很熟悉盤道嶺的地形,他數次在這裏打獵,溝溝坎坎摸得透,特別是那盤山道路,他走了無數次,每次走在這漫長的逶迤的盤旋道上,都有一種讓他泄氣,讓他絕望之感。但當你登上山頂,坐在山頂的岩石上,舉目眺望,四野盡收眼底,涼風習習,胸臆頓開,豪氣立生,有天下萬物盡歸我有之慨。
    蕭思溫不想隨大隊一起上山,他覺得那麽多人吆吆喝喝,野物都給嚇跑了,就是有東西跑出來,眾人一起上,那裏輪得上他,他得一人找一個疏闊的地方,靜靜地等獵物竄出來。他由山道迤邐而上,忽然,聽到一聲鹿鳴。他的心驟然一動,一陣欣喜,上天真的這麽眷顧我。他側耳細聽,鹿鳴聲清晰傳來,他的心簡直要跳出來。他尋聲找去,隻見一隻麋鹿正在盤山路上,警惕地東張西望,見有人走來,倏地鑽進林中。蕭思溫靠過去,哪見麋鹿的身影,他鑽入林中搜尋了半天,連根鹿毛也沒見到,沮喪折身回走,後悔,剛才太魯莽,驚動它。突然,又一聲鹿鳴傳來,那麽清晰,幾乎就在那堵綠樹牆後麵,他的心又狂跳起來。他輕輕地撥開樹枝,啊,它就在那兒,披一身褐色的白梅衣裳,頂著丫丫叉叉的樹根,正啃著嫩草哩。蕭思溫張弓搭箭,“嗖”中了。但中箭者不是麋鹿,而是蕭思溫。
    蕭思溫倒在血泊中,胸肋中了一箭,掙紮想站起來。樹牆後麵跳出四個大漢,拿刀在蕭思溫身上亂搠一陣,蕭思溫死了,他的頭被砍下來,掛在樹上,黃色的盔帶在風中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