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燭影幽幽斧影幢幢 情之切切言之鑿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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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契丹蕭太後!
    保寧八年冬月,韓德讓已代父守南京數載,政通人和,百業興隆,邊境也無大事。南京本來就富甲遼國,這幾年,韓德讓又精心治理,南京成了宋遼邊境上最大的榷場,城內商賈雲集,人煙輻輳,隨便走在大街上,就可以聽到各種方言俚語,漢人,契丹人,女真人,高麗人,回鶻人,黨項人,波斯人,大食人,不用通譯,打著手勢雙方都明白個八九分,成交不成交都喜笑顏開,哪怕在議價之際爭得麵紅耳赤。
    這日,韓德讓忙罷公事,來找二哥耶律斜軫,剛巧耶律斜軫正要出門上街,劉玉蘭近日特想吃酸的,蕭婉容便讓他到街上買點橘回來。橘在南京可是稀罕物件,嶺南的橘極少運來,川橘雖有得來,但泛江跨州運來,多半已腐價也高的很,一張羊皮換不了幾個。耶律斜軫並非舍不得幾張羊皮,關鍵這歲末,天寒地凍,隻怕沒有,但被蕭婉容催逼著,隻好去試一試運氣。
    兄弟倆信步來到集市,東瞧西望不見半個橘子的蹤影,倒是人多,熙熙攘攘,沸沸揚揚。也許是快過年了,各地客商都擁來了,想賺最後一筆,市民也都開始置辦年貨。有錢不買臘月貨嘛,到了臘月最後幾天想買也買不到了。那時商家斷了貨,該回家都回家了。即便買到,也是死貴,很不劃算。
    最後,他們總算在一個小攤上找到幾個川橘,幹癟癟的,暗紅的橘皮上如塗抹了一層灰,一問價錢,嚇得吐舌,韓德讓讓店主全包了,遞上銀子。耶律斜軫與他拉扯了一番,終拗不過韓德讓,成全他做叔叔之心。
    二人拿著橘子走在人叢中,邊走邊聊,不知不覺來到一個酒店門前,舉頭一看,見匾額上書“懷鄉樓川菜館”。早有夥計上前迎接“客官,外麵天冷,進屋喝幾杯,暖和暖和身子,小店雖比不了汴京城裏聚福樓,趕不上南京城裏滿春館,但小店請的是地地道道川菜大廚師,用的是地地道道川菜火鍋料,包您滿意,包您還會再來。
    二人跨入堂內,店內收拾得很幹淨整齊,他們便揀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來,點了幾個菜,慢慢地飲酒。在他們不遠處有一桌商人摸樣的人正吆五喝六地劃拳喝酒,聽口音是中原人氏,都喝得滿麵紅光,嚷得聲嘶力竭。
    韓德讓不會劃拳,但愛看別人劃拳,酒酣耳熱之際,真性情都流露出來了,贏著得意洋洋,輸者也豪氣幹雲,一仰脖子一杯酒吞得罄盡,絕不含糊,這才是好漢氣概。
    他們一邊看那幫人劃拳一邊聊一些家常。
    “二哥,玉蘭嫂是不是真有喜了,愛吃酸的?”
    “不知道,她原來也愛吃酸的。”
    “婉容嫂子真賢惠,竟然不吃酸的。”
    “有時也吃,醋壇子每個人都有一個。”
    “二哥,你現在很不容易,你一人要養活一大家人,剛才為幾個橘子你還跟我拉扯半天。你那裏像我,一個人過得多逍遙,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三弟,二哥勸你還是早點找一個,一個人過得再好,還是孤單,你別說,我知道你的心,唉,你我都是鐵心,但我還是想通了,娶了婉容。婉容對我比玉蘭對我還好。而且你跟我又不一樣,除非你打一輩子光棍。”
    “二哥你別說了,我已經絕了娶妻的念頭,這輩子就這樣過算了。”
    耶律斜軫搖頭歎息,韓德讓眼中泛著淚光。
    “二哥,這段日子你算是賦閑在家,好好陪二位嫂子,享享清福。”
    “唉,我知道會這樣的,自我帶你玉蘭嫂回來我就準備著,不過我不後悔,我現在過得很快活。”
    “別喪氣,二哥,以你的才幹,哪裏會埋沒呢?她隻是在氣頭上,消消氣還會重用你的。”
    “她這口氣恐怕一時半會消不了。”
    二人一時陷入沉默。這時,那桌客商停止了劃拳。一個紅臉紅眼睛的客商敲著桌子說“諸位知道不?汴京出大事了。”那神情嚴肅又神秘,連耶律斜軫韓德讓也凝神想聽。
    “出什麽大事了?”同桌問。
    “皇上死了。”
    “趙匡胤死了?”耶律斜軫心裏一嘀咕。
    “皇上死了就死了,有什麽大驚小怪的?”
    “是被人害死的。”
    “被害死的?”眾人大吃一驚。
    耶律斜軫,韓德讓也吃驚不小。
    紅臉客商小聲說“是被他弟弟害死的。”
    眾人更是驚得麵麵相覷,頭梗在那裏,半天不得動彈。耶律斜軫,韓德讓也瞪大雙眼看著那紅臉的客商,似乎沒聽懂他說的是什麽。
    紅臉客商見眾人都用懷疑的目光看著他,便有些急了,說“怎麽?不相信?這是真的,我小舅子在宮內當差,知道內情,一個宮女親眼看見的。本來皇上是病了,臥在寢宮,幾日未曾視朝,但也不是不治之症,況且皇上才剛剛五十歲,也不算老。皇上在床上睡了幾日,發燒,神智有點不清。皇上生病之日,他的弟弟,也就是晉王趙光義倒很殷勤,親奉湯藥。大家都知道,皇上曾有約在先,百年之後傳位與晉王。可是皇上千不該萬不該呐出這麽一句話。”客商喝了幾口茶。
    眾人忙問“什麽話?”
    “當時可能皇上燒糊塗了,也沒留意趙光義就在身邊,竟說出‘江山是朕打下的,能給誰?’諸位想想,趙光義聽到這話能不害怕,能不氣急嗎?皇上能奪了周朝的位坐上江山,趙光義出了不少的力,黃袍加身,就是趙光義一手謀劃的。事成之後,皇太後便要皇上晏駕之後傳位給趙光義。如今想反悔,趙光義豈能答應?況且,次日皇上又讓人到嶺南召回皇子德昭。趙光義聽後不發一言。就在當晚皇宮大內戒備森嚴,一概人等,不準隨意走動。這時,那個宮女要出恭,她都憋了一個多時辰了,麵紅耳赤,又不讓出去,急得團團轉。她忽然想起閣樓裏放著一個洗腳盆,便爬上閣樓,正欲行個痛快,突然她看見一個人閃進皇上的寢宮。寢宮裏燃著蠟燭,燭光透過紗帷幽暗昏黃,人影投在紗帷上鬼魅一般。那人悄無聲息地靠近龍榻,突然舉起一柄斧頭向下砍了數下。寢宮內似乎一股陰風掃過,紗帷飄飄,人影在紗帷上扭曲擺動。那人又在寢宮內忙了好一會,似乎在給皇上蓋被子,又仔細周圍察看,察看窗簾時,掀開簾子,宮女看清了那人正是趙光義,嚇得恭也沒出成,擰著褲子站了老半天。”
    大夥兒聽了頭皮發麻,如夜行路上遇到鬼影魅蹤一般。
    耶律斜軫不等吃完飯,便與店家結賬,拉起韓德讓回衙。
    韓德讓埋怨道“二哥,幹什麽這麽性急?飯也不讓人吃好。”
    耶律斜軫說“趙匡胤死了,有大事可幹了。”
    韓德讓說“道聽途說,當不得真。”
    “不管怎麽,趙匡胤肯定死了,如真像那人所說,宋國必會大亂,那時,我們就有機可乘了。走,快回衙門,說不定探報已到了。”
    二人回到衙門,果然探報來了,趙匡胤真的死了,趙光義繼承皇位,封其弟趙廷美為齊王,其侄趙德昭為武功郡王。探報沒說趙匡胤的死因。
    “三弟,我要去行在。”
    “皇上可能已經知道此事。”
    “三弟,你有所不知,這趙光義比趙匡胤還陰險狠毒,而且誌向遠大,常有恢複大唐江山之誌,他繼承皇位,必首先滅漢,再取幽燕,不可不防。”
    “二哥言之有理,宜早作準備。”
    耶律斜軫當日便告別家人,啟程去行在,一路放馬趲行,數日便到了,連口水都沒喝,就到殿外求見。從早晨站到午後,未聽宣進。群臣一個個都從內殿出來,見了耶律斜軫點頭打招呼。耶律斜軫拉著耶律賢適問,朝廷知道不知道趙匡胤駕崩。耶律賢適說知道。耶律斜軫問朝廷做何打算。賢適說正在商議派誰去吊祭。斜軫問朝廷未作別的打算。賢適反問作什麽打算。斜軫說我要見皇上。賢適連忙阻止別,你別去,都散朝了,明日見也不遲。
    耶律斜軫隻好怏怏回驛館去住。次日早朝,險些被擋了回去,還差點辦了個擅離職守之罪,幸虧耶律賢適從中說話,才得以進殿。看起來朝廷已商議妥當,派遣郎君王六,撻馬涅木古使宋吊祭。
    耶律斜軫幾次欲言,都被蕭綽打斷,弄得窘態畢出,他紅著臉,向前跨出一步,昂聲說“陛下,臣耶律斜軫有本要奏。”
    耶律賢聽見耶律斜軫單呼自己,心中高興,忙說“南院大王有何本奏?快快說來。”
    耶律斜軫說“現在坊間閭巷都盛傳趙匡胤死的蹊蹺,乃其弟趙光義所殺,宋國境內人心惶惶。我們何不乘此機會討伐趙光義,奪回三關。”
    蕭綽輕蔑一笑說“大王開口,寡人還以為是什麽錦囊妙計呢。原來取道聽途說之詞,行挑起兵禍之險。人家宋國已差使告哀,寡人問得清楚,趙匡胤死於疾病。宋使尚在歸途,要不要追回南院大王問個清楚明白?”
    耶律斜軫說“三關險塞,若能奪回,進可以討伐趙宋,退可拱衛南京。若不乘此時奪取,恐以後難以收回。”
    蕭綽說“三關本是漢人地盤,先帝已給了周國,宋繼周而立承其土地,理所當然,況大遼已與宋國訂立盟約,互不侵犯,這些年天下太平,人民安康,有何不好?兵端一起,連年征戰,勞民傷財,不得寧日。收複三關,不可再議。”
    耶律斜軫說“皇後恐怕是一廂情願,趙匡胤與我訂立盟約不過是緩兵之計,他好騰出手平定南方,如今南方平定,正是我教雄的時候。那趙光義雄才不輸其兄,奸猾狡詐更甚一籌,胸懷大誌,有吞並天下之心,皇上,不可不防啊。”
    耶律賢說“卿說得有理,防人之心不可無。”
    各位大人也附和稱是。
    蕭綽說“雖然防人之心不可無,但害人之心不可有。”
    耶律賢問“依卿之見該如何防備?”
    耶律斜軫說“趙光義要與我爭雌雄,太原首當其衝,趙光義必先取之。”
    耶律賢說“卿讓朕援助太原?”
    “不,臣勸陛下奪取太原。”
    蕭綽忙說“奪取太原?北漢是我友邦,你怎敢叫皇上幹背信棄義之事?”
    耶律斜軫忙跪下道“皇上若不取,必為宋國所取,若為宋國所占,其軍北向可越過長城,進我腹地,逼我上京。東向可配合攻打南京;若為我占,則若插入宋國心胸的匕首,越過黃河,數日可達汴京,若一路出燕京,一路出太原,則河北之地,乃至宋國可全收囊中。請皇上三思。”
    蕭綽譏道“那劉繼元一心一意認我大遼為上國,每歲朝貢不絕,也對南院大王有所貢獻,難道前麵受了人家的恩惠,後麵就忘了人家的情義?南院大王,你的臉變得也太快了吧?”
    耶律斜軫臉漲得通紅說“不取太原,必以其資宋,到時,後悔晚也。”
    蕭綽說“兄弟睨於牆,不正好給別人可乘之機嗎?”
    耶律斜軫知道蕭綽記恨自己,多說無益,便含淚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