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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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時間
教室裏薑棠的位置是空的, 桌上堆疊的書本少了幾摞,側邊掛鈎掛的書包也不見了蹤影。
大概是請假回了寢室。
他們在課間進的教室,剛進去, 宴星回被卓一攬了肩拖去外麵說話,春霽在各異的目光中坐回座位上, 從抽屜裏翻出下節生物課要繼續講評的卷子, 手背碰到放在角落的紙團。
是薑棠和她說這段時間先分開走的那張紙條。
春霽將紙條展平, 夾在試卷夾的單獨一格中重放回桌下的收納箱中,俯身坐回之間,旁邊有幾道身影站定。
是薑棠的幾個室友。
她們聚集在春霽的桌邊, 其中一個猶豫地問:“春霽,你知道發生了什麽嗎?雖然老班說是意外, 讓我們不要再繼續討論,但這件事感覺怪怪的。”
“還有別班的朋友問我, 怎麽聽說我們班有個女生告白不成把老師推下了樓。我們班了解薑棠, 倒是沒人信,還幫著澄清, 但別的班傳起謠言怎麽離譜怎麽來……說她懷孕了的都有。”
“可薑棠明明是想找你說黑貓的事!”
春霽放在桌上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 恍惚回到了薑棠在窗邊最開始問她的那一刻。
是想試著再靠近她一次嗎?
但她避而不答, 懸停的筆尖選擇了沉默和隱瞞,隻回應了和方澍有關的問題。
幾雙蘊著急切和擔憂的眼眸注視著她, 春霽拿起筆,筆尖在紙麵上沙沙劃動:[夏奕老師巡樓檢查紀律,所以出現在教室裏, 也許真的是個巧合吧。]
室友們麵麵相覷。
“那你剛被老師叫去教務處……”
春霽寫:[是其他的事, 和薑棠的事無關。]
其中一個女孩子有些氣急地拍桌:“就這樣?可是薑棠是為了找你才被卷進去的——”又被其他室友拽著拉離了春霽的桌麵。
春霽獨自坐在角落裏,隻安靜地翻書到上節生物課複習的進度, 和附近的竊竊私語好似隔了一層磨砂玻璃。
下午放學時,方澍來找他們吃飯還提了這件事,看向春霽:“薑棠現在是不是不會找你玩了?”
宴星回道:“你在家挺會燒開水的吧?哪壺不開提哪壺。”
“問一句怎麽了?”方澍道,“我就是奇怪是不是有人想把靠近春霽的都給趕走。”
宴星回脫口而出:“那怎麽不來趕我?”又輕咳一聲,欲蓋彌彰道:“我的意思是,我和春霽住在一起又是前後桌,從哪個方麵來說,我們的距離都更近。”
卓一五官皺成一團:“能不能別說這種話?我怕下一個就輪到你。”
春霽的筷尖一頓。
“二醫離我們最近,我托陳叔去二醫急診打聽到了夏奕,他身上就是些擦傷,不嚴重。”宴星回道,“要是夏奕這個人真有什麽問題,他很快就又回學校行動。”
方澍點頭:“做事才有可能露出馬腳。夏奕住在學校裏,出現在哪裏都不會被懷疑,說不定上次貓的事他也有份。”
“這不是那氰什麽聽著嚇人嗎?”卓一愁眉苦臉,“我怕又出現這東西。”
“那叫氰化鉀。老班說他叫采購今下午去買一批新的監控器,實驗樓最遲明晚就能把舊的那批給淘汰掉,如果真是他自己提取的話……”宴星回的話驟然一停,轉而道,“算了,我也不敢作保證,但要是夏奕回校了,會有人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的。”
卓一這才略微放下心來,念叨道:“別再出現你初中那樣失蹤幾個月的事就行,現在的我肯定不會信什麽發燒生病的話了。”
自回教室以後到現在,春霽比往日更加沉默,她不說話又不提筆,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麽。
宴星回幾度想問她,又怕是因為薑棠的事,隻好作罷,直到兩節晚自習結束,他們坐上陳叔的車,春霽接到了姥姥打來的電話,沉鬱的眉眼間終於展露幾分笑意。
陳叔貼心地關了車內的音樂。
靜謐的昏暗夜色中,春霽抱著書包,將額角輕輕靠在冰涼的車窗上,有幾分失焦的漆黑眼眸映照著街邊閃逝的光暈。
通話那邊傳來姥姥的絮絮念叨。
講天冷了要添衣,講平日要多吃米飯,講一個人在外麵好好照顧自己,末了,說她看到電視裏蘭亭市未來兩周雷暴雨藍色預警,問春霽要不要請假留在家中。
坐旁邊的宴星回向她投來視線。
春霽半隱在變換的明暗光線中,神色不太真切,姣好的麵容似一枝潮濕霧氣中的綿白杏花,更顯出惹人憐惜的脆弱。
似是捕捉到了打量視線,春霽轉過頭來,對宴星回露出一個隱約的淺笑,伸了手來,碰了碰他的指尖。
宴星回下意識回握住她的手,卻察覺她柔軟掌心中一顆圓圓的硬物,驀地怔住,耳根躥上一抹熱度。
原來不是要牽手,是要給他玻璃糖啊。
待通話掛了,宴星回有些糾結地問:“其實我一直想問,給我糖有什麽特別的含義嗎?或者說,為什麽偏偏是這個糖?”
春霽也不像是喜歡吃糖,甚至對他吃不吃糖也不甚在意,好似玻璃糖的存在相當於幼稚園老師的獎勵貼紙,被賦予的意義高於本身。
車內光線昏暗,春霽彎了眸,拉過他的手心,以指尖一筆一畫地寫。
柔軟的指腹貼在掌心緩慢地勾畫,傳來一陣讓人心神意亂的酥癢觸感,宴星回勉強按捺住有些亂撞的心緒,定神了會兒才辨別出來春霽在寫什麽。
[時間]
“時間?”宴星回茫然重複。
車身停下,傳來陳叔爽朗的聲音:“到咯。”
宴星回道謝後和春霽一同下了車,進家以後又被宋爾雲叫去書房問事。
他回房間沖了個澡換了身家居服,翻出書包裏最後一張物理作業卷子開始寫題。
直到做至最後一道大題,算了一半又卡住,怎麽都沒思路,他拿起手機看到二十分鐘前春霽發來她寫完了作業的消息,索性扔了筆,起身穿過走廊,去敲春霽的房間門。
敲門沒人應。
宴星回低頭給春霽發消息,也沒收到回複,不由緩慢地皺起了眉,原本漫不經心叩門的動作變得有幾分急躁。
“春霽?”
直到一陣微急的腳步聲接近,宴星回高懸的心這才放了下去。
哢噠門鎖舌彈開,春霽裹挾著帶著濕潤水汽的馨香輕風出現在他眼前,雪白麵頰透著被熱氣蒸過的暈紅,杏眸亮亮的,柔軟的唇瓣蘊開笑意,濕漉漉的鴉黑發絲披在肩頭,尚在滴水,鎖骨邊緣的淡紅小痣隱約顫動,單薄的睡衣被滴落的水珠洇濕星星點點的痕跡。
是結束洗浴聽到了敲門聲,怕他擔心就急忙來開門了。
宴星回大腦一片空白,磕磕巴巴道:“你……你先去吹頭發。”
春霽乖順地點點頭,指了指房間裏的書桌示意宴星回先坐,又自己回了浴室裏,不多時,來自吹風機的嗡鳴聲響起。
宴星回走也不是,進也不是,猶豫拉扯幾個回合終於做完心理建設才踏進客臥,將房門掩至留了條縫,走到書桌前。
客臥的空間窄,布置緊湊,床頭的旁邊便放置著簡約的書桌,ed臺燈投下一方光亮,桌麵上書籍高疊,中間是一本合上的畫冊,旁邊散落著幾支彩鉛。
宴星回收回視線,克製住自己打探的私欲。
春霽走出浴室,黑發蓬鬆垂落肩頭,更顯得臉小,她步伐輕快走近,坐上床邊後想探身從桌下的書包裏拿本子,卻被宴星回攥住了手腕。
洗浴後肌膚溫度偏高,宴星回像是被她燙到般飛快地收回了手,悶聲道:“不用拿本子。”
春霽一愣,麵色閃過猶豫,指尖碰上自己的頸項。
“不是要逼你說話。你不願意,那就不說。”宴星回臉上發燙,盡量鎮定地道,“我最近晚上都在學手語,甚至夢裏都是那些手語視頻……學得慢,但大概能看懂簡單的句子了。”
春霽有些驚愕地望著他。
“別這樣盯著我……”宴星回視線微微躲閃,黑發間的耳根緋紅,“總之,你比劃慢一點。”
春霽笑起來,點了頭,無聲道:[好]。
宴星回便轉來椅子對著她,膝蓋近乎相抵,隔著薄薄布料傳遞彼此體溫。
他有些不大自在地移開了腿,道:“你在車上說的時間是什麽意思?”
春霽解釋:[你見我的時候會給我帶糖。糖的數量,代表你離開的天數。]
她被關在閣樓裏隻見過那個男人寥寥數次,平日裏能接觸的隻有宴星回一人,但也不是每日能見麵,隔上一段時間少年才會出現在她的眼前。
有時是一天,有時是兩三天,最多的時候是七天。
閣樓的一角放置著密封包裝的麵包和水,水裏大概被下過什麽藥,她喝過水後總會渾渾噩噩地睡過去,晝夜顛倒,分不清時間。
少年來見她的時候,她不一定清醒著,但醒來時看到枕邊的幾顆閃著微弱光亮的糖果,就知道他還活著,他曾經來見過。
糖的數量昭示他上次離開的天數,她強撐著爬起來,將糖放進她在閣樓角落裏找到的玻璃罐裏,計算著被困在這裏的漫長天數。
糖果代表著他們分開的時間,也代表著他們認識的時間。
隻是再次見麵,她第一次對他遞出了糖果,少年回應的神色隻有茫然和不解。
他們認識的時間被清空了。
但是沒關係,春霽想,她一個人記得就足夠了。
宴星回沉思著,道:“你被關在閣樓裏也沒有通訊設備,所以不知道時間……而我會外出,清楚外界的變化,就以糖果為暗語給你提示時間,是這個意思嗎?”
春霽點了點頭。
“那我為什麽可以外出?”
窗外響起淅淅瀝瀝的敲打聲,是積壓了一下午的陰雲終於降落下雨點,遠遠地傳來一聲低沉悶雷聲,叫兩人同時循聲望去。
春霽收回看向陽臺的視線,握住了宴星回的手。
宴星回胸腔裏的心髒又開始加速跳動,他竭力擯除腦海中的雜念,問:“是在害怕嗎?上次我給你的耳機放哪裏了?”
春霽搖搖頭,腰身傾倒,將少年一同拽上了床,無聲地伸手抱住他。
沒有任何別的解釋。
宴星回喉結滾動,空白的腦海好似忘卻了一切拒絕的話語,任麵前的女孩無限依戀又無限信賴地埋進他的胸膛間。
溫熱的呼吸吹拂在肌膚上,宴星回的身軀僵直得像被美杜莎石化的雕像,又緩慢地放鬆下來。
“好吧。”宴星回伸手回抱住懷裏人單薄的脊背,低聲道,“如果這是你想要的。”
不願意說就不願意說吧。
他記得春霽上次在雨夜裏躲在桌下的模樣。
臉色蒼白,神色恍惚,怕得直抖還要壓著他,似是擔憂他再次拋下她,去做什麽她不願再看見的事。
窗外飄落的小雨滴滴瀝瀝,春霽安靜地貼在他的懷裏。
不願意說也沒關係,總歸他能想起來,他也會一直陪在她的身邊。
雨滴叩打窗戶的平和節奏悄然連成一首催眠曲,放鬆下來的心緒催生憊懶睡意,急促砰跳的心髒聲變得沉緩,相貼的肌膚傳來熨帖暖意。
宴星回抱著她,長睫緩慢地垂落了下來。
頭頂的呼吸聲變得綿長安穩,春霽擡起了視線,唇角彎起。
少年熟睡著,麵容深邃俊美,黑睫投下一層淡淡的陰翳,鼻梁挺直,薄唇淡紅,棱角分明的下頜線在光暈中顯出幾分柔和感。
春霽伸了指尖,撥開他額角的碎發,柔軟指腹輕緩地摩挲著那一點傷痕,又往下看去,以視線緩慢地描摹著他的五官。
星星長大了。
隻有她抱著裝滿玻璃糖的罐子蜷縮在過去的陰影裏,好似依舊被囚禁在狹窄的閣樓裏。
滾動的低低悶雷聲,春霽有些失神。
“他們要是問起你,乖乖什麽都不要說,都交給我。”容貌青澀的少年額角淌落著混著冰冷雨水的血液,聲音喑啞虛弱,“你隻見過他幾次,你什麽都不知道,記住了嗎?”
那時的她哽咽著點頭,惶恐害怕,戴著紅繩細鏈的手懸在半空,想看他的傷又不敢碰。
“是小傷,沒事的。”少年放輕了聲音,笑著哄,“逃出來了怎麽還哭呢?不怕,回去以後乖乖就能見到爸媽了,事情結束了,我也會來找你的。”
她沒有見到爸媽,也沒有等到他,但萬幸,星星過得很好。
春霽聽著宴星回胸膛間平穩有力的心跳聲,跟著一同闔上了眼。
房間沒拉窗簾,透出外麵晦暗的天色,小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宴星回被生物鐘叫醒,模糊搖晃的視線注視著頭頂陌生的天花板,有溫熱的呼吸緩慢地撲灑在胸膛前。
宴星回低下頭,瞬間清醒了。
昏暗的光線裏,懷裏的女孩臉頰粉撲撲的,蜷縮著躺在他的修長手臂間,沉睡得很是安穩,幾縷黑發落在他的頸項間,癢酥酥的。
薄被裏的空氣被兩人的體溫烤炙得暖烘烘的,像塞滿了三月春日的溶溶暖陽與花香,熏得宴星回頭暈目眩,充滿了不真實感。
他怎麽睡在這兒了?
宴星回心跳如鼓,小腹緊繃,緩慢地收回自己貼在春霽纖細腰側的手,一點一點,以最小幅度將自己挪開來,而後狼狽地跌滾下床,迅速逃離了客臥。
門把被壓著近乎無聲地關上。
宴星回站在走廊上,麵色驚慌,從耳側到胸膛都蔓開一層滾燙的紅,被微冷的風吹著,渾身燥熱的溫度才緩緩降了下來。
不遠處傳來一聲門開的動靜,宋爾雲睡眼迷蒙探出腦袋,疑惑問:“春霽還在睡?今天居然是你先起。”
自符文案的兇手再次作案後,宋爾雲早上總要爬起來,目送著他們上車才安心回房繼續睡。
宴星回心不在焉地應一聲,視線飄浮:“是、是,她還在睡……”
“怎麽一副睡懵的模樣,還不換校服就出來了。”宋爾雲走來幾步,“對了,你不是讓我把那條手鏈換條紅繩再重新開光嗎?昨晚上本來就想給你的,忘了。”
宋爾雲遞來一個絨布袋。
宴星回接過了絨布袋,躊躇幾分,問:“媽,你不是嫌棄我哥二十七這麽晚還沒結婚嗎?”
“是啊,怎麽了?”宋爾雲懶洋洋地應,擡手打了個哈欠。
“那要是我十七歲就訂婚,你會不會覺得太早?”
宋爾雲的哈欠打到一半卡住了,眼睛瞪得溜圓,不敢置信,震驚發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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