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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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 章

    九月末,京市涼意漸起。

    秦音套多一件開衫,與穿著襯衫長褲的陸觀止一同步入展館。

    展館需要提前預約,她早前就知道消息,準點在手機前蹲著搶預約名額。

    青年美展名氣大,今天是這屆到京市展出的首日,來的人不少,目及之處都能見到人。

    幸而展館為了觀展體驗考慮,有刻意控製人數,還不到比肩接踵的地步。

    她站在陸觀止旁,小聲問他想去先看哪個區。

    “油畫吧。”他道。

    油畫區人比較多,秦音和他看了幾幅,偶爾聊幾句,意外發現他是真挺懂油畫的。

    李奶奶和她說過陸觀止喜歡畫,秦音聽著隻當是大多數人的那種普通喜歡。

    可他居然對技法頗有解,全然是個到位的鑒賞家,甚至聊到的一些話,是得有真切學過油畫的人才能說得出來。

    這是秦音完全想不到的。

    發現到這點,不用因為擔心他不懂而憋著心底的念頭,她和他聊起畫來時又隨意了些。

    秦音的畫也在油畫區展覽著,等到快走到她的畫附近時,她問他道: “你是有專門學過畫畫嗎?”

    “畫作鑒賞是必須要學的功課,至於畫畫……”

    他大約是想到些什麽,眸色淡了些許,轉頭朝牆邊看去,驀地與一位目有倦色的女性對上了眼。

    在她眸底的層層倒影中,他見到了衆生,也見到了自己。

    再往下是一雙粗糙的手,握著方向盤,窗外是茫茫冬雪的冷調,車內卻要溫暖幾分。

    畫麵靜中有動,投去一眼,就如若冬日坐在溫暖的副駕駛,名為阿珠的司機側過頭來,與乘客說著話,也許是家常,也許是過往,躍然紙上。

    右邊牆上貼著作品標簽,創作者一欄寫著“秦音”二字。

    秦音偷偷觀察著陸觀止的反應。

    她這幅畫受到了挺多人的贊譽,也依舊有人不屑,她並不知道他的看法是如何。

    正在她期待之時,耳旁響起了一對情侶的對話。

    女聲: “哇這個畫得好真,我差點以為這是照片了,細節好多哦,這得花了多少時間畫啊。”

    男聲的回答溢滿輕蔑。

    “這種不就是打印機風格嗎,國外一堆畫家走這個路子,還比這個要好看多了。我也學過畫畫,畫得像隻是最基礎的功課,這其實就是高級點的臨摹嘛。”

    “這頂多算是個畫匠,毫無藝術可言。國內的藝術審美真的是越來越倒退了,照抄著現實畫的居然都能來展覽。”

    女聲: “我不管你嘴裏什麽藝術,反正我看著喜歡就成,這看著就讓我很震撼啊。”

    “就是因為有和你一樣想法的,這種沒有思想的畫才能這麽受追捧,擾亂市場,敗壞審美,根本就是沒有意義的東西!”

    女聲: “嗯嗯對對對你說的都對,所以你能不能閉嘴讓我自己好好看看。”

    男人不樂意在“劣等畫作”前浪費時間,也不管女生的意願,喊著她去看其他的了。

    像這樣的言論和評價,秦音不是沒有聽過,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但在陸觀止麵前被人這麽說,她還是有些尷尬,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能說道: “我們去看看其他的吧。”

    “不。”他牽住她的手,插。入她指縫,徐徐地道, “我就愛看這幅,沒有之一。”

    她驀然擡頭望去,男人眉目舒朗,一如既往的從容穩重,隻是唇角在此刻落得了些涼薄的平直。

    秦音腦海突然跳出了一個念頭。

    他在不悅。

    是因為剛才那個人說的話嗎?

    想到這個可能,她眨了眼,又是一下,被他緊握著的手收緊,指根交握處的輕微跳動放大,與心跳齊齊作響。

    “她的名字叫阿珠。”秦音壓低了聲音說。

    “我大前年元旦遇到的她,她就隻有冬天才開車,其他時候跟著裝修隊幹活。”

    “後來這畫過評選了,我去找她,可就在我打電話的前一天,她的腰嚴重扭傷錯位,至少要臥床休息三周,以後也再不能做活了。”

    當時知道這事,秦音帶上水果去醫院探望,阿珠眼神壓著惆悵,比秦音最開始見到時還要疲憊。

    秦音垂下了眸, “我什麽都幫不了她。也許畫畫真的並不是那麽有意義。”

    畫畫救不了阿珠的工作。

    即使這畫再多人誇,評比拿到的獎次再高,也不會帶來任何改變。

    “對不起啊。”她驀地道起了歉,揚笑轉成輕鬆的語氣道, “沒控製住和你說起這些,你就當我什麽也沒說。走吧走吧,我們去看別的畫,還有好多沒看呢。”

    他什麽也沒說,與她去看了下一幅畫,用了一早上的時間,以腳步丈量展館。

    午飯他們要在外麵吃,秦音好久沒有去那家叫做山居的私房菜館了,正好這家私廚離展館不算太遠,他們把午飯定在了那。

    到了四合院裏,她喝著茶等菜上桌,陸觀止忽地起身,說有事要臨時處理,需要出門一會。

    “需要我陪你一起嗎?”她問道。

    “不用,十分鐘內回來。”

    她點頭應好,讓跑堂晚十分鐘再上菜,拿出手機來和蘇淩玉聊天。

    蘇淩玉最近換了個新領導,新領導是個鐵麵無私的人,不算隨和,勝在公正不偏頗,會給每一個下屬合適的機會。

    她就需要這種領導,蘇淩玉這陣子工作很賣力,她經手的每一個項目,都會在未來成為自己在京市立足的資本。

    蘇淩玉: [要我說,還得是陸總夠英明。你還別說,能管這種小事的總裁真的很少,要不就是考慮到各種裙帶關係,要不就是根本不在乎,誰管幾個小職員的死活啊]

    [你今晚要和陸總去宴會是吧?]

    [那些人之前老諷刺你倆關係塑料,這不得趁機會大秀恩愛,狠狠打他們臉出氣]

    秦音: [你這整得我今晚要去砸場子一樣,這是葉家老一輩的生日宴呢,得低調點]

    [謔,居然是葉家,瑞達醫療啊,那在全球都拍得上名號的,老厲害了。前陣子我在新聞瞧見,好像是研發了個什麽的首款創新藥,上市銷量很好]

    [怕什麽,秀恩愛也有低調的秀法,讓我來教教你!]

    鬼使神差的,秦音還真逐字逐句讀了後來收到的那幾條消息,又覺得這個行為很好笑。

    她想秀恩愛,也得陸觀止願意配合,要是就自己唱獨角戲,那未免太尷尬了。

    放下手機時,陸觀止恰好回來,前菜上桌,秦音認真地品嘗著這次的美食。

    吃飽容易困,坐在車上時秦音昏昏欲睡的,懷疑是不是自己産生錯覺,莫名聞到了一股濃鬱的桂花香。

    現在正是金桂綻放的季節,時不時就會聞到路邊霸道的桂香。

    但這車子的密閉性很好,還有專門的微環境淨化係統,為什麽還會聞到?

    隻當是花香太霸道了,直到花香似乎跟了一路,秦音終於察覺到了問題。

    “車裏換香水了?”她迷茫地問。

    “沒有。”他淡聲答。

    對話就這樣結束,車子抵達車庫,兩人下車。

    秦音正欲離開,車後廂忽地打開,金桂的香呼啦啦全湧了出來,她見到了一束綴著葉片的桂花。

    陸觀止拿起那束花,遞向她,語調懶洋地道: “送你。”

    秦音驚喜地接過花,幾乎要被濃鬱的香包裹,似乎她也要變成桂花味的了。

    “怎麽突然想起送我桂花了?”

    “蟾宮折桂,贈給我今天心中的桂冠。”

    點點的金花兒撲簌簌晃了下,她踮起腳親他臉,眸色認真專注,聲音也甜幾分, “老公,謝謝你。”

    她抱著花上到電梯,電梯裏也裝滿了桂花香。

    回到家中時,造型團隊已經在等著了。

    秦音沒來得及再賞多幾眼桂花,將花束放到臥室桌上,去到化妝間做造型。

    <101nove.hane的海藍色高定禮服,綴著銀色鑽,裙長至腳踝,一身低調的溫婉優雅。

    做好妝造時已經到了六點,她中途吃了點酸奶,堅果和沙拉墊肚子,這條裙子腹部收得比較緊,不能吃飽,要不然腹部凸起來的曲線會很明顯。

    到這邊這麽久了,秦音仍舊還是不大習慣參加宴會,她不喜歡觥籌交錯,談笑風生的場合。

    傍晚七點,兩人抵達葉家。

    她挽著陸觀止的臂彎,步入宴會廳堂。

    即使她不擡頭回望,也能感受到賓客們猶如實質的目光,她挺直著脊背,臉上掛著麵具般的微笑,隻覺自己成了一隻供人打量的白天鵝。

    “陸總,陸太太。”有人舉起酒杯上前,微笑示好。

    無疑,陸觀止在這種場合中是遊刃有餘的。

    他唇角是貫常的溫和笑意,與來人簡單寒暄一二,自若從容。

    秦音插不進這些話題,在他身旁站立,眼神偷偷走神,思考要怎麽改進畫畫技法,連他們在聊什麽都沒認真聽,來寒暄的人都要走了,她都還沒意識過來。

    “秦太太。”陸觀止輕捏她綴著鑽石的耳垂,依舊是那樣軟乎, “回神了。”

    她及時收回神, “哦”一聲,跟著他往內場走去,見過好幾位長輩。

    等到宴會中場,他與葉家人去休息室談起了合作。

    秦音自覺回避這個場合,到宴會廳的角落坐下。

    在他們圈內,陸觀止家世,能力出衆,性格謙和,也沒有那些公子哥在私生活上的壞毛病,從他步入適婚年齡開始,各大家族便一直在攀關係,試圖成為陸家的親家。

    再拋開這些利益牽扯不說,光是陸觀止的長相,就足以叫人心甘情願追逐。

    隻是這幾年來,陸觀止對婚事表現出來的態度十分冷漠,大家以為他這是打算獨身到底了,沒想他居然就這麽突然地結了婚。

    還是和沈家一個流落在外的千金結的婚。

    在意這位陸太太的人可太多了,如今秦音落單,立刻就有人抓住了這個機會。

    來的是一個麵容嬌俏的千金,穿著條蓬鬆的黑粉裙,她站到秦音麵前問道: “你就是秦音?”

    秦音正坐在沙發上,她不願仰視這位語氣高傲的人,就連擡眼看都沒有,隻應了聲“對”。

    對於她這個冷淡反應,千金很不樂意,坐到秦音旁邊介紹起了自己, “我是葉蔓夕。”

    秦音道: “你好。”

    沒從她臉上見到任何表情的變化,葉蔓夕擡起下巴補充一句, “我堂姐是葉今枝。”

    這個聽著名字有些耳熟,一時半會想不起來,秦音依舊沒太大反應。

    葉蔓夕正想繼續說話,不遠處又過來兩個千金,熱情笑著過來坐下打招呼。

    “蔓夕,你什麽時候回國的,我都有段時間沒見到你了,好想你哦。”

    “我去看秀了,順道去見了今今姐,昨天才回來。”

    “說起來,怎麽今晚沒看到今枝姐呢?我還以為她會回來,今天可是葉老太太的壽宴誒。”

    “我姐忙著項目,正在最後關鍵的時候,實驗室的導師不給她回來,不過也快了,我聽她說再過一陣子就能結束了。”

    “哇,我記得她今年是不是也才二十六,賓大生物學碩士畢業,還在你說那個什麽很厲害的實驗室工作,這也太厲害了。”

    她倆對話的刻意程度,險些讓秦音覺得她們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

    秦音倒是起了點興趣,喝著果汁繼續聽。

    “今今姐當然厲害,今年她就要回來瑞達上任了。生物醫學那做的都是很有意義很厲害的事情,不像什麽畫畫的,就那一支畫筆,能做什麽?”

    “也是哦,這比起來,還是智商高的厲害點,今枝姐這專業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讀的呢。”

    葉蔓夕驕傲到像是自己被誇了,瞥一眼安靜喝著果汁的秦音,意有所指地繼續說著。

    “畫畫嘛,從古至今,不都是被我們有錢的捧起來的?說到底也就是我們圈子的附屬品,要不是社交需要,或者一些人要拿來做洗錢的勾當,畫家哪來的地位和錢。”

    秦音這才意識這個叫葉蔓夕的,來者不善。

    她眼眸微眯,反問: “你的意思是,人有高低貴賤?”

    “那是肯定的。”葉蔓夕沒有任何猶豫地回答。

    秦音晃著杯裏的果汁,語氣輕飄飄。

    “可瑞達的銷售額就是被你嘴裏低賤的人撐起來的。按你這樣的邏輯,被他們口袋裏的錢養起來的,自認高貴的人,是不是連他們都不如?”

    她微笑看葉蔓夕,眼神和語氣是一樣的平和,像是在給她陳述事實, “那麽請問,你又做過什麽很高貴的有意義的事情嗎?”

    葉蔓夕當然沒有,她上的大學是靠葉家走關係的。

    一時想不到能反駁秦音的話,她隻能強硬扭轉話題, “我沒有,但我堂姐有,隻有她才配得上觀止哥,要不是你……”

    意識到現在場合不對,葉蔓夕及時收住了後麵想說的。

    她站起來要離開,嘴裏還不爽地對著在一旁安靜的兩人說話。

    “走啊,跟半路進來的說話有什麽意思。等我姐回來,她還要負責主持和陸家合作的項目,誰輸誰贏,那就不一定了。”

    三人走了,秦音重新獲得寧靜,起身去拿水果,坐回到原先的座位慢慢吃。

    後麵又來了幾人和秦音搭話,都是太太的身份,說話要圓融柔和很多,對秦音的態度很好。

    隻是她們一直陸太太長陸太太短地喊著她,大約是聽陸觀止喊秦太太聽習慣了,她有些不大舒服。

    好像步入了這個場合,她僅剩這個身份了一樣。

    等陸觀止談完合作來找秦音,她正在電量瀕臨耗盡的狀態,見到他後的第一句就是問: “可以走了?”

    “差不多。”

    她沒再去挽陸觀止的手,隔了要半米的距離走到他旁邊,一言不發地離開會場,坐上車子。

    秦音什麽話也沒說,實在是有些累了,腦子嗡嗡的,臉頰也是酸的,仿佛還待在剛才的那個會場,應付著各色的人。

    熬幾個大夜畫畫也沒有今晚這麽累。

    晚宴結束時已經很晚,回到家,她褪去一身華服,卸妝洗澡,換上深色t恤,去到畫室畫畫。

    丟掉那層重重的外殼,她輕盈許多,再坐到畫架前,似乎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存在感。

    做好的空白畫布隻剩最後一張了,秦音沒著急著畫,蹲在地上拿出釘槍,將亞麻坯布釘在木框上。

    但隻有這樣還不能用,需要均勻地塗上一層底膠,這樣顏料在畫的時候就不會滲到下麵的木板。

    上底膠後還需要打磨,然後再上一層,才有比較好的防滲效果。

    以上步驟做完還沒結束,為了保證顏料效果,還得再上很多遍的白色石膏底,再打磨。

    這大概就像是做美甲,得先把指甲邊緣修幹淨,塗上打底油保護指甲,再之後是塗色,最後才能貼上各種樣式的亮片。

    一個晚上沒辦法將畫布都做好,秦音單純享受做畫框的過程,一連釘了好幾個,上一遍底膠,放到旁邊陰幹。

    她重新坐在畫架前,這裏是她前幾天清出來當畫室的小房間,窗戶通透明亮的落地窗,正好能瞧見月亮。

    今天的月亮剛好隻有一半,秦音給畫布鋪上色,鋪到一半發現顏料擠完了。

    她起身找到剪刀,小心翼翼地剪開顏料管,以免顏料沾到手上。

    此時,門響起規律的三聲。

    “請進。”她道。

    陸觀止進門,她正坐在矮凳上,小刮刀將鐵皮管的顏料刮到調色板上,模樣極為認真。

    顏料一直都很貴,又是用量巨大的消耗品,她從來都很節省。

    看到他進來,她隨口問: “忙著呢,怎麽了?”

    “來提醒你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了。”

    “我今天應該不會太早睡。突然有點靈感,想抓住了再睡,你先睡吧,晚點我畫完直接去客臥,這樣不會吵醒你。”

    他沒應她後麵那句, “畫的什麽。”

    “一隻住在月亮上的兔子。”說到畫畫,她的話總是會多一點, “我小時候總愛幻想,想著月亮上有隻的兔子,看到認真畫畫的人,就會偷偷送靈感給他們。”

    所以她在晚上畫畫的時候,總覺得靈感充沛。

    這陣子生活規律,她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在深夜畫畫了。

    鐵皮上的最後一絲顏料被刮幹淨,秦音將它丟到垃圾桶,站起來鋪色,身上圍著的防髒圍裙忽地鬆散。

    “別動。”低沉的男聲灌入她的耳,修長的指輕扯圍裙係帶,又重新打了個漂亮的結。

    秦音有點愣住,說了聲謝謝。

    他走到門邊,語調透著些隨意與散漫, “早些睡。”

    望著他消失在門後的背影,秦音好一會才回過神來。

    他居然什麽也沒說,她以為按他以前那個樣子,會和她分析熬夜的危害呢。

    她沾起顏料,沉下心來塗抹,這個世界安靜得隻剩下她耳機裏放著的音樂。

    畫得差不多了,秦音打著哈欠去到客房,擡手想開門,卻發現客房的門是鎖著的,怎麽也開不了。

    她去到另一間客房,依舊是開不了。

    這到底是鎖了還是門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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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慫慫,偷偷告訴你吧(湊近)(貼到耳邊)(超大聲):是你老公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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