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月半小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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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相遊園的書房裏還透著暖黃的燈光,嚴笑坐在書桌前,翻看丁漠染的日記。喜歡吃香菜的丁漠染,不愛吃甜食的丁漠染,喜歡看書畫畫的丁漠染,喜歡踏青徒步的丁漠染……從高中到大學,她是那樣的鮮活,然而到了工作,她的日記就變成了規規矩矩的手賬,不再出現長篇累牘的文字敘述。
從大學到工作,這中間有個很大的轉變——
念書的時候,丁漠染的夢想是,出同人本,去日本看漫展,自己寫的小說出版,最好能改編成電影遊戲廣播劇各種——
畢業之後,她的夢想變成三年買車,五年買房——
再後來,她的手賬裏出現了顛倒混亂的內容,除了日常的待辦清單不時有塗改之外,末頁的理想清單也變成了一片空白,她不再表達自己心裏的想法,又或者說是完全表達不出來,隻有一日一頁的側欄記載著一些零星的感悟,寥寥幾筆,卻透著無盡的悲涼。
那種悲涼並不是來自於刻骨的思念,而是一種無法從內部打破的迷茫。
丁漠染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上班是為了什麽,活著是為了什麽,生氣和難過又是為了什麽……
她的讀書清單裏,反反複複地出現了兩本書,路遙的《平凡的世界》和餘華的《活著》。書名後麵標注著閱讀進度,可是依舊和她的思緒一樣,很反複。明明是簡單的記載,卻似文字編織的牢籠,嚴笑對比她的狀況,再回想起自己患病那一年,胸間猛地傳來了一陣悶痛,他“啪”地一下合上了丁漠染的手賬本。
隨即,空蕩的房間傳來了一聲巨響,是從臥室方向傳來的。
嚴笑先是被那聲巨響驚得一怔,等反應過來,人已經衝到了門邊,裏邊傳來一聲淺淺的呻|吟,卻沒有開燈。
嚴笑打開房門,就看到了這樣的情景。
丁漠染背對著他披頭散發地坐在地上,像是被什麽嚇住了。等她回過神來,卻不知道要喊什麽,隻是動了動唇,然後就抖成了一團。
嚴笑大步走過來,一把撈起她,將她放在了床上:“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丁漠染抖抖瑟瑟地指了指飄動的窗簾,小聲道:“那後麵……好像有個人!我一睜眼,就看見了!”她這幾天的睡眠質量不錯,雖然睡的時間不長,中途卻基本沒有驚醒過。今天也不例外,她其實睡得特別沉,連嚴笑什麽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可是睡到半夜,突然感到一道冰寒的視線,就醒了。她猝然睜眼,看見一道黑影像巨型蜥蜴般閃過,窗簾隨著那了黑影的動作微微軒動,她便嚇得從床上滾了下來。
嚴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並沒發現什麽異樣,然而此刻他的心卻沉了下去。
如果不是真的,那就是幻覺。幻覺幻聽,對於抑鬱症病人來說,都不是好事。
嚴笑沒說話,隻是用力將她圈在了懷裏,他抱得那樣緊,簡直把將她塞進心裏,可是她卻抖得更厲害了,她低聲說道:“你不信我?”
嚴笑抿緊了唇,將手指緩緩地理進了她的發長裏,他輕聲道:“沒,我相信。你說什麽,我都相信。”說著這個話的時候,嗓子憋痛,聲音也有些打飄,可是他還是固執地點了點頭,重複道,“你說什麽我都相信,真的。”他說得誠摯,幾乎連自己也騙過去了,可是心中有一團不斷熊熊燃燒的火,在升溫,在蔓延,他的眸色很深,可是丁漠染看不見。
丁漠染在日記裏說,她很討厭一個人睡,可是這三年來,她都一個人過,對著出租房裏的日光燈,對著燈光下那點薄薄的影子。
嚴笑想到這裏,胸口好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口氣壓.在喉間,怎麽也吐不出來。
為了證實自己心口如一,嚴笑放開丁漠染站起來,小心翼翼地接近了窗簾。
煙灰色的窗簾像少女的裙擺,垂在離地麵兩公分處,褶紋均勻,並不像是後麵藏了人的樣子,所以他根本沒往心上去,倒是他身後的丁漠染摳著睡衣領口,屏住了呼吸。
夜很靜,連窗外飛蛾扇動翅膀的聲音都能聽得見,丁漠染的呼吸極輕,可是起伏的胸口,掩不住她的恐懼。
嚴笑本來還有些好笑,可是在這樣的氣氛烘托下,不知不覺就認了真,到後來,他是真的凝重起來,一步,兩步……不知過了多久,樓下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姚琅的聲音從外間傳來:“笑笑,你在家嗎?野相遊園好像進賊了,廚房裏多了一鍋粥!”
啥?!
嚴笑步子一頓,姚琅已經搶先上樓,衝進房裏,一把按亮了房間裏的燈,如突其來的光線照得嚴笑眯起了眼,而姚琅第一眼看見的卻是一臉蒼白的丁漠染,她坐在床上,一瞬不瞬的往他這邊瞧,漆黑的眸子,仿佛蘊了一泓深潭。他被那又黑又大的眼睛震懾了一下。
嚴笑一把掀開了窗簾,卻見簾後什麽也沒有,他皺了皺眉頭,借著明灼的燈光,沿外牆看去,發現了一隻漆黑的腳印。
真的有人來過,丁漠染並不是眼花。明明是不好的結果,可是嚴笑還是跟著鬆了口氣。
他轉過走出房門,過了一會兒,夾了個筆記本電腦進來,並且快速地將軟件切換到了監控畫麵,姚琅和丁漠染一齊湊上來,圍在了電腦前,果真看見一個黑衣男子鬼鬼祟祟地爬進了鐵門,過了四五個小時,他才又重新翻牆出去。整個過程奇葩又可笑。
那黑衣男子什麽也沒偷,什麽也沒拿,隻是拿了個手機在別墅裏玩自拍,一會兒對著智能洗衣機和智能冰箱換造型,一會兒坐在沙發上看巨幕投影,還自己從冰箱裏找了吃的,晚一點,居然親自在廚房裏煮了粥,用了餐……簡直……丁漠染從來沒見過這樣奇葩的小偷,瞬間就看傻了眼。
作為此間的主人,嚴笑有點淩亂。
這段時間丁漠染和姚琅都在醫院裏,嚴笑也基本是醫院、公司兩點一線,三個人都沒怎麽回家,卻不知道怎麽的,就被鳩占雀巢了。
嚴笑又翻了一段記錄,發現這名小偷已經在家裏“住”了近兩個星期,更是有點哭笑不得。
丁漠染放下心來,可是神情卻依然凝重:“要不要報警?”原來真的有人藏在窗簾後,隻不過還隔著一層玻璃,她都快被嚇死了好咩?
嚴笑咬牙道:“報,當然要報!”房子是他的,他又是嚴重的極簡主義加潔癖狂,當然不能忍受這種形式的入侵。
姚琅卻有點潑冷水的樣子,他懶洋洋地敲了敲桌麵,道:“報警?報警又能怎麽樣?你家這麽大的地方,不請七八個保安來守著,像什麽話?你就是死要麵子活受罪,你爸把這個房子給你,明顯就是想要擺你一道,你會不起物業管理費,遲早要滾回本家去,他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嚴笑像被他的話刺到了要害,糾結半天,才得一字一句地說道:“奧逸國際就算是破產,我也不會向他要一分錢的!大不了,我把這裏租一半出去做農家樂!”反正這房子長得像農村的自建房,不如將計就計,反正旁邊就是這明庭華苑這種超級別的別墅群,不愁沒生意……可是他說完這些,姚琅先嗬嗬地笑起來,半分麵子也沒給他。
丁漠染知道姚琅這笑聲裏的含義,嚴笑這麽愛幹淨,怎麽忍得別人在野相遊園裏殺雞殺鴨一地毛?他說這些,不過是氣話。
可是所謂的本家,到底是什麽個意思?
丁漠染恢複了精神,目光灼灼地望過去,嚴笑卻像是賭氣地站起身,把姚琅轟出了門:“很晚了,睡覺,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他把房門反扣了,順手將電腦往床頭櫃上一放,掀開被子就往裏鑽,丁漠染愣了一下,跟著他繞向床的另一邊,也掀開了被子,可是兩個人心理都明白,這夜,注定又是個不眠夜。
兩人並肩躺下,嚴笑衝著燈光看了良久,才起身熄了燈。
窗外微弱的光線灑進來,照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有種沉靜的美,丁漠染側過身,安靜地看著他,半晌還是忍不住問了:“嚴笑,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我總不能在這裏白吃白住……”
嚴笑心想,你這麽小小的一隻,吃飯像貓兒一樣,又不挑剔,簡直經濟適用女,能吃多少用多少?可是沉默片刻,他從那邊伸出了手,啞聲道:“抱抱吧,這次換你抱我。”
丁漠染沒想他會提這樣的要求,神情一時有些凝滯,嚴笑卻不管不顧地將她扯過來,拖著她的雙手,緊緊地扣了在自己的背上,他盯著她,細細地說著:“我不會對你做什麽的,隻是抱抱,就像我抱你一樣。”
每個人都在尋找安全感,丁漠染是這樣,嚴笑又何嚐不是。
丁漠染喜歡被重物壓著,他也一樣地喜歡,他和她有那麽多相同的地方,卻沒有早一點重逢,他有些難過,卻也有些慶幸。
他慶幸剛才對丁漠染說了一句“相信”。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本來就很難,就像他那家那個老頭子,死活不肯相信遊戲能發家致富。
可是,他選擇相信她。
丁漠染依言抱住了他的腰身,沒敢太用力,兩人隔著衣服摩娑出一層暖意,像融化的春水。
丁漠染將額頭抵在他的胸前,猶豫地開了口,她說:“謝謝!”
謝謝他傾盡全力地幫她,相信她,雖然她一直不知道原因。
她從來不貪心,她相信,隻要不貪心,上天一定會給她安排最好的。
從今天起,她也會傾盡全力地幫他,相信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