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誰都不會在意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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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領主什麽的無所謂啦!
    ……
    ……
    ……
    “媽媽,爸爸什麽時候回來啊?”
    “等戰爭結束,爸爸就會回來了。”
    “爸爸在和誰打仗呢?”
    “異族。就是那些長得奇形怪狀的種族,與人類不同,是居住在大陸上其他生靈。”
    “那異族很強嗎?”
    “很強啊。”
    “比爸爸還要強?”
    “嗯。”
    “可爸爸已經是我認識的最厲害的人了,如果爸爸都打不贏的話,那該怎麽辦呢?”
    “靠武力之外的東西去彌補不足就可以了。靠智慧、靠紀律、靠工具。你想啊,我們擁有最繁榮的文明,有火焰,有冶煉技術,可以把其他種族身上的材料,鍛造成屬於自己的武器裝備。這不就是人類強大的證明嗎?”
    “爸爸的武器裝備也很厲害嗎?”
    “當然啦。爸爸可是在淮王領地的軍隊裏服役呢,肯定用著最鋒利的武器,穿著最堅固的裝備,跟隨著軍隊,把那些敢侵犯人類土地的怪物們打的落花流水。等有一天,他會騎著高頭大馬凱旋歸來,帶著咱們娘倆啊,過好日子去……”
    記憶深處的長廊,斑駁如老舊電視機上的場景。
    一個年紀很小的小男孩趴在掉了漆的凳子上,與正在做針線活的母親說著話。
    ……
    漸漸地,那場景開始慢慢扭曲,換成了下一個畫麵。
    方才的溫和蕩然無存,慈祥的母親變得麵目猙獰,雙眼赤紅。
    在她的麵前,站著三名衣衫陳舊的士兵,士兵的腳下擺著一副草席,原來卷著的草席此時展開了一半,露出半具已經皮肉發黑的屍體,屍體的身上穿著破破爛爛的甲胄,臉則被遮蓋在草席中。
    女人瘋了一樣朝三個士兵嘶吼道
    “你們自己看看,你們睜大眼睛看一看!這碎紙破布和棉花填充的鎧甲,這比木杆堅固不了多少的長槍!這就是你們淮王的誠意?我家男人跟著你們出生入死,你們連最基本的軍備都要克扣成這樣,你們還有良心嗎?你們就讓他穿著這樣的鎧甲,拿著這樣的武器,去和那些異族交戰?你們到底在想什麽,說啊,你們說啊!”
    其中較為年輕的那個士兵垂著腦袋,輕聲說道
    “嫂子,節哀。我們這些人和大哥一樣,用的都是這樣的裝備。那些宣傳中的新式裝備,其實隻配給將領和有關係的士兵。像我們這些平民出身、去行伍中搏個功名的,在人家看來就是賤命一條……我們一輩子的軍餉,都不見得能買上一套精致的鎧甲,他們怎麽可能發給我們呢。”
    女人捂著臉,蹲在地上不停地哭著,從白天哭到晚上,從聲音澄澈哭到嗓音沙啞。
    夜裏月亮出來了,女人抱著丈夫的屍體,披頭散發地抿著唇,隻重複著一句話
    “他可是為人類賣命啊、你們怎麽能這麽心狠……”
    在她的身後,年輕的少年默默地看著這一幕,拳頭無聲無息地收攏。
    ……
    畫麵再度變得模糊。
    “流石,今天輪到你去伺候師父了。”
    一個布衣布帽的學徒對另外一個青年說道。
    青年一身樸素的衣衫,以男性來說稍長的頭發被束在腦後,他點點頭,回答道
    “知道了。”
    小學徒長舌地打聽了一句
    “過兩天就是清明了吧,今年也會去祭祀嗎?”
    青年“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小學徒歎了一口氣,說道
    “父親戰死沙場,母親也跟著自殺,流石,你這日子過得還真辛苦。下次發工資,我請你喝酒。”
    青年平靜地說道
    “我不喝酒。”
    “這輩子都不喝?”
    “這輩子都不喝。”
    小學徒雙手抱在腦後,念叨了一句“真無聊”,就走掉了。
    青年走到了鍛造室。鍛造室的正中央擺著一張太師椅,一個鶴發童顏的老人慵懶地坐在上麵,幾位年輕貌美的侍女正幫他捏腿、捏肩,在安逸的他的周圍,是七八個忙的手腳忙亂的學徒。他們的臉上都帶著疲憊,因為在火爐旁呆的太久,汗水早就濡濕了衣衫,像是穿著衣服蒸桑拿一樣。
    青年為老人奉了茶,老人眯著眼,啜了一口,砸吧砸吧嘴,懶懶地說道
    “不錯,跟了我這麽久,泡茶的手藝總算見長了。”
    青年沒有回答,這對他來說實在稱不上褒獎。
    他低著頭,說道
    “師父,下星期我想請個假,回去祭奠一下父母。大約需要五天的時間。”
    老人眉頭一皺,一邊思索著,一邊問道
    “下個星期……?不著急那麽幾天了。老夫家養的那條狗,你也知道,純黑的那條夜狼犬,這段時間不知道為什麽不愛吃東西。你下個周帶它去舞風城的獸醫卿格那裏,讓卿格看看是什麽問題。這可是名犬,耽誤不得。”
    青年愣了一下,重複了一遍
    “師父,我是去祭奠父母。”
    老人擺了擺手,一臉煩躁地說道
    “知道知道,總說這麽晦氣的東西幹什麽。死了就死了,你去燒個香他們就能活過來不成?年輕人有那時間多做點有用的事。對了,路費從你這個月的月錢裏麵扣了,上次你來見老夫的時候,夜狼犬朝你吼了兩聲不是嗎?說不定就是你身上的晦氣驚到了它,才讓他不肯吃東西的。這事跟你脫不開關係,你自己去善後吧。做的不好,少說也要抽你個四十鞭子!”
    青年低著頭,回答道
    “是,我知道了,師父。”
    他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轉而問道
    “師父,雜活我現在學的差不多了,請問什麽時候能教我真正的手藝?”
    周圍忙碌的學徒們一下子停了下來,目光朝向這邊,每個人的眼神各不相同。有擔心、有輕蔑、有看熱鬧的好奇。老人慢慢地睜開眼,瞥了青年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手藝?年輕人,學本事最重要的可就是心誠!心不誠,什麽都白搭。看看、看看,這麽浮躁,將來能成什麽事?”
    青年回答道
    “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像現在這樣每天端茶倒水、掃地做飯、刷馬桶、挑糞水、喂豬喂牛、劈柴燒火、耕地種田、搬運煤鐵、收拾邊角料……像這樣的生活持續下去,我這一輩子都當不成鍛造師。”
    氣氛一瞬間變得針鋒相對。
    老人重重在太師椅的扶手上拍了一下,站起身,指著青年的鼻子罵道
    “你在質疑我?質疑我鍛造師布羅馱斯?!這些年還沒有哪個年輕人敢跟我這麽說話——告訴你,跟著我學技術,就是得把自己當成仆人,當成苦工,當成奴隸!!流石,不要以為你那點天賦有什麽用,單憑你剛才這段話,老夫就能讓你在鍛造界徹底混不下去,信嗎?現在馬上,道歉!跪在我麵前給我道歉!”
    青年還未說話,屋內的那些學徒們已經齊聲喊了起來
    “道歉!快給師父道歉!”
    “這個人怎麽敢這麽和師父說話?真以為自己是什麽人物了不成?!”
    “兄弟們,替師父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
    這是最好的表忠心的機會。
    那些每天高強度做著苦力的學徒們,此時此刻將所有的怨氣都發泄在了青年身上。
    把他打倒,就能向師父邀功,說不定師父一高興,就賞賜自己一點技術。
    每個學徒不都是這樣成長起來的嗎?
    然後等他們做了師父,再重複這一套過程。
    不過,沒有等他們出手,老人手上的鞭子就重重地落在了青年的胳膊上,把他的衣服抽的炸裂,一道血痕瞬間鼓起。沒等青年反應過來,又是一鞭子抽在他的臉上,打得他嘴角流血,半邊臉浮腫,不斷地後退。
    學徒們抄著手裏半成品的武器一步一步逼近。
    最終,遍體鱗傷的青年離開了鍛造師布羅馱斯的府邸。
    除了這一身的傷口,他什麽都沒有從這裏帶走。臨走的時候,也沒有一個人來送行,包括邀請他喝酒的小學徒。他一句痛哼都沒有,任由鮮血滴滴答答地落了一路,赤著腳踩在青石路上,走向廣闊又無家可歸的天地。
    拴在門口的夜狼犬像是德勝將軍一樣,朝著他的背影狂吠。
    ……
    畫麵漸漸地變得支離破碎。
    意識慢慢地恢複了。
    那些遙遠的、似乎已經很多年沒有想起來的畫麵,不知為何再度出現在了腦海。
    就像是做了一場漫長的夢,看完了半生的跑馬燈。
    流石睜開了眼睛。
    腦袋後麵仍然在隱隱作痛,他也發現了自己正身處在一個昏暗潮濕的地牢中的事實。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些搞不清楚時間和空間,甚至以為眼前的一切仍然在做夢,但隻用了短短的數秒鍾,他就回想起來了。
    被自己的親女兒背叛,被她帶來的侍衛打昏的事實。
    流石低下頭,看著自己的現狀。而他的現狀,就是手和腳被鐵鏈綁在一張椅子上,完全無法解脫的情形。
    除此之外,在他的眼前,此時此刻正站著一個人。
    一個與他年紀相近,比他更為英俊,身上那種大戶人家的貴氣也更重一些的男人。棕色的大波浪長發,劍眉星眸,棱角分明的臉龐,笑起來會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量身定做的衣袍穿在身上,完美地襯托出他那高大結實的身材。
    流石花了一點力氣才想起這張臉。
    曾經在與卡麗莎的婚禮上見過一麵的,卡麗莎的青梅竹馬。
    秀茲·吉平田。
    秀茲臉上帶著溫文爾雅的笑容,目光柔和地落在流石的臉龐上。
    “你醒啦?真是讓我好等啊……隻不過看你這樣子,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吧。”
    他笑著,抬起手,說道
    “來人,從地窖裏取一桶冰水來。難得與流石久別重逢,好好招待一下這位遠道而來的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