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荒嶺隱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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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林風雨錄!
    暮春的江南,天氣最是反複無常,有幾日猛然熱了起來,似乎是要到了盛夏一般,忽的又連著幾天大雨,寒風刺骨,好似深秋將至。卻有一樣,一場春雨一場暖,幾場雨下過,天氣到底漸漸熱了起來,許多眼頭尖、思路活絡的商家們便早早的將那竹編葦製的涼席草枕搬了出來,圖著趁早發個利市。庖丁樓裏的客人也是愈來愈多,餘遼一人承擔起前後事務,整天忙的陀螺一般。那第三旻卻甚是灑脫,或帶麹管家相隨,或是二老陪著,每日裏騎馬雇轎將這臨安遊玩殆遍,就來這庖丁樓,也隻是要一盤柳葉牛肉,幾樣小菜,同餘遼談論些江湖異事,市井笑聞,權當歇腳。再就是大讚江南風景如何清麗,如何秀美。那吊墜之事,鄭許二老竟然絕口不提,餘遼既樂得他再不來追問,也心下羨慕這第三旻乃是真正的豪富公子,自己若像這般玩耍上半月,隻怕庖丁樓就得典當了。
    堪堪三月過半,餘遼一早起來照料前後,忽然見父親門前放了一隻小小的竹籃,心中一動,拍了一下腦袋。前幾日事情繁多,自己一個人忙前忙後,心裏又影著那吊墜的事情,竟然給此事忘了,還好這幾日仍是節令之中,也不算晚,當即過去拿起那隻竹籃,見裏麵同往年一樣,裏麵放些燒紙、一瓶酒,幾樣點心果品等,趕緊自己回房去換了一身幹淨衣服,給前麵的夥計吩咐一聲,自己挎著竹籃,卻不走城裏,繞著城外往錢塘門,直奔城外九曲叢祠,此時已近正午,來往的盡是出城進香之人,一個個鮮衣肥馬,攜家帶口,帶著棒槌粗,一人高的香火往城外廟中燒香拜佛。餘遼卻不往廟裏走,避開大路,撿著那沒人的崎嶇小路,七扭八拐的繞過一座小小山頭,眼見不遠一片樹林,幾座野墳淒淒涼涼的錯落在樹林間,這才放緩腳步,裝作整理衣服一般,回身往來路上看了多時,這才轉身向那幾座孤墳而去。
    “不錯,我這師弟倒是蠻細心的嘛!”
    餘遼正往前走,猛然聽見這一聲,心中一驚,緊跟著又是一慌,驚的是方才明明四周無人,忽然傳出人聲來,在這荒郊野外不免心中驚訝。慌的卻是這聲音如此熟稔,正是自己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那個人。身形一頓,雙腳忽然猶如被鬼神捉住了一般,身子也變得飄飄忽忽,騰雲駕霧一般往前,剛走了十幾步,就見樹蔭裏兩人盤膝坐在地上,一人青布長衫,麵色威猛凝重,另一人卻一身白衣,看上去極為素雅潔淨,一張俏臉上柳眉彎彎,皓齒明眸,卻不是那思玉姑娘和她爺爺卻是誰?,麵色潮紅,心中就像當夜韓大帥擊鼓一般,咚咚咚響個不停,此時口滯語塞,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口中呐呐半天,忽然冒出一句來“不…。。不知道師妹…。。不不,是師姐在這裏,忘…。忘了給你帶那牛肉來……”,思玉姑娘不禁一愣,隨即笑道“我說是誰如此好心,夜夜送夜宵與我,又十分好滋味,原來卻是我師弟,隻是時間一長,那牛肉略涼了,不免有些油膩……”
    餘遼見思玉如此說,心中更是慌張,囁嚅道“涼……。涼……涼了,不打緊,用個蒸籠略…略略蒸……蒸蒸就好……往後…。。往後……”餘遼正想說往後我晚些給你送去,隻聽一陣誦經聲大作“須菩提,若菩薩作是言,我當莊嚴佛土,是不名菩薩。何以故,如來說莊嚴佛土者,即非莊嚴,是名莊嚴。”卻是《金剛經》中經文。
    思玉姑娘和餘遼都被這誦經聲一驚,思玉姑娘小嘴一撇,當時不複說笑,一臉莊重,餘遼也趕緊收心斂容,就見一個癩和尚端坐在一個野墳旁邊,正是他那憊懶師父,雙手合十,口中喃喃有詞,正在誦經。方才必然是聽見餘遼和思玉姑娘對話,隻是此時不便開口,當時以誦經聲提醒二人,此處乃是莊嚴之地,不得嬉笑。韓世忠卻是閉目端坐,滿麵虔誠,對他兩個說話充耳不聞。
    餘遼多曾見過他這師父遊戲街市,玩笑戲謔的模樣,卻從未見過這般莊重肅穆之狀,此時不禁大為驚奇,雖然仍舊是那一身破衣爛衫,滿身泥垢,此時卻絲毫沒有一點戲謔無聊意味,麵容謹肅,雙眼微閉,吐詞沉重緩慢,餘遼也曾見過幾家富豪人家做大法事,多有請的大德高僧,法器齊備,袈裟衣裳鮮亮,卻遠不及他這師父此時莊重虔誠,一派莊嚴法相。當時心中一凜,趕緊走到那野墳前跪下,恭恭敬敬擺好點心果品,將那一瓶酒開了,灑在墳前,又跟著焚香插好,磕了三個頭,這才站起身來,遠遠坐在思玉身後不遠之處,一陣微風吹來,隻覺一縷香氣從思玉姑娘身上傳來,不禁心搖神動,呼吸緊促,猛聽得耳邊又是誦經聲大作,趕緊合目坐好,凝定心神,跟著師父默默念誦那經文,這《金剛經》餘遼也是背熟的,等待念過幾句,頓時心下空明,神思安定。
    一部《金剛經》並不甚長,癩和尚卻念得極為緩慢,直過了一頓飯功夫,這才拖長聲音,若吟若唱道“一切世間天人阿修羅。聞佛所說。皆大歡喜。信受奉行。”這才睜開眼道“遼哥兒,你不是早幾天前就該來了?為何今日卻來,你們家老泥鰍那裏去了?”
    方才誦經之時,餘遼也心底納悶,往年都是父親帶自己來這個野墳前祭拜,從來不曾有第三人相隨,也從不說這墳中所葬何人,偶爾隻是說這墓中之人,生前也是個極為了得的英雄豪傑,餘遼隻道是從前江湖上有名的好漢,孤葬在此。至於如何了得,見父親不說,也不敢細問。哪知今年晚了幾日,卻碰見師父和韓世忠,連思玉姑娘都在,心中詫異難道這竟然是那韓大帥過世的妻子梁將軍之墓麽,為何又如此偏僻簡陋,連墓碑都沒有一個?隻是師父正在誦經,也不敢相問,隻是跟著誦經而已,此刻見師父問及,趕忙將為何來晚的原委說了一遍,父親如何腰傷不愈,如何一月都不能出屋,自己又在那樓中忙亂,所以誤了天數,卻將父親與他在密室中一段隱去。心想父親既然說過此事隻可告知師父,自然是不算韓大帥和思玉姑娘了。
    “老泥鰍果真傷的如此之重麽?”癩和尚見餘遼如此說,一臉疑問,餘遼在這師父麵前卻難以遮掩心事,麵色剛一猶疑,就見他師父道“我知了,你不必說。”轉臉對韓世忠道“老貨,看來老泥鰍果然碰上棘手的事情,隻怕與那第三家有些瓜葛,你那日裏說那第三家有些古怪,當時我也懶得細聽,你且說說是什麽古怪?”
    韓世忠這才睜開眼道“禿驢,那要說,你偏偏要去幹什麽緊要事體,今日卻來問我作甚?”
    餘遼聽他二人鬥口,一個稱老貨,一個喊禿驢,有心想笑,但這兩人一人是他師父,一人曾是威震金國的統兵元帥,隻好低了頭裝著沒聽到一般,那思玉姑娘卻不忌諱這些,揶揄道“嘖嘖嘖,剛剛頌完經書,就出口如此不敬,難帶不怕那拔舌地獄麽?”
    一句話說的幾人都是一笑,韓世忠這才道“據我看來,那第三旻到底不會武功,隻會些弓馬功夫,若是江湖上的武學,未必是遼哥兒敵手。”
    “如何說?”其他人此時還隻是略有驚詫,一個堂堂江湖中威名赫赫的第三家,家主竟然不會武功,這怎麽說的過去?餘遼對那第三旻卻是熟知無比,雖然不曾見過第三旻動手,但那份氣魄威風,怎麽看都不像一個隻懂些弓馬功夫的人,若是真如韓大帥所說,這人年紀不大,如何能統領手下那些江湖高手?可這話從這韓大帥口中說出,必然有些道理,餘遼心中過電一般將那第三旻這幾日行動想了一遍,除過從未動手,實在不知道從哪裏能看出來。心中實在萬般不解,隻好呆呆的看著韓世忠,看看這位久經沙場的大帥究竟從何處看出端倪。
    “我當日見他騎著那匹馬乃是北國名駒照夜玉獅子,還當此人是金國密使,要以此馬來賄賂何人。”韓世忠端坐在地,思量著說道“我便有心揭露他的行藏,借手庖丁樓內江湖眾人之手,斃他於臨安城外。哼哼,哪知此人口舌甚利,思路甚是敏捷,並不於我爭辯此馬是何來曆,坦言相承他這匹照夜玉獅子並非那北國坐騎,乃是當年梁山好漢紫髯伯用那盜來的寶駒一脈相傳,事後我也從遣家丁前去建康尋訪那紫髯伯後人,前幾日家丁回報,建康確有這紫髯伯後人,也確有此馬,當年被淮南一個富商用萬金買去”。聽到此處,餘遼心中打了一個寒噤,若是那第三旻果真不會武功,當日庖丁樓內隻要一句話爭辯,江湖中人哪裏管你真假來曆,隻怕當時就要血濺當場,一命嗚呼。
    癩和尚卻沉思道“若說這照夜玉獅子,江南雖然也多聞其名,但親眼見過隻怕沒有幾人,老貨你能認得,隻怕是當年那金兀術座下也是一匹照夜玉獅子罷。”
    “哈哈哈,不錯,禿驢到底有見識”,韓世忠一笑,繼續道“那第三旻既然如此說,我也權且相信,續後那太湖裏楊家小哥兒問他姓名,他雖不明言,卻拿出那第三家的令旗來,當時舉座皆驚,我當時心下疑惑,此人行動舉止,並非一般武人,要知道江湖中人最為忌諱旁人如此追問,須知武學便是身份,常常要顯出一手功夫要別人知道好歹才是,他卻毫不動氣,隻是拿出令旗來威懾群豪而已。”
    說到這裏,韓世忠頓了一下,對著思玉姑娘看了一眼,思玉正聽得入神,見爺爺定定看著自己,趕忙起身,拿過一個酒葫蘆遞了過來,口中催促道“快說快說。”
    韓世忠拔開塞子,喝了幾口酒,這才又道“續後他那眾多家丁仆從來到,給那建康府葉老二一個下馬威,驚走了太湖楊家哥兒,卻都是那管家出手,我隻道那第三旻兀自要擺什麽大家風範,他也氣我見他時言語不恭,又想盤我的底子,非要敬我一杯酒才行,禿驢你是曉得的,若是沙場之上,掄刀動槍,我倒是不懼,可這般江湖上功夫,我卻一毫兒也不曉得,無奈之下,隻好請那萬鈞出來替我擋了這一杯。誰知那萬鈞當了這麽多年官,江湖脾氣一些兒都不曾改,還未下樓就斷喝一聲,看樓中其他人動靜,我知道必是動了內力,當時樓中不為所動的,不過我和那第三旻身邊二老、管家而已。我不會你們那些什麽內勁外公的,自然不為所動,奇怪的是,那第三旻卻也無動於衷,那二老和管家雖也不動,但神情遠不如第三旻那般自若,難道你們江湖中有人年紀輕輕,武學造詣竟然能到登峰造極地步麽?”
    “這個麽…。”餘遼師父沉吟了一下,這才道“武學一道,江湖上各門各派途徑不一,因人而異,若說不可能,那也未必,若是那種有大智慧,大知覺的人,三十歲以前往往也能有所大成,隻是這種人,百年難遇,屈指算來,自當年柳郎之後,世間再無此奇人,況且武學若到窺破天機境界,與那文學禪理道法至深之處極為相似,往往心萌退誌,若不隱入泉林,也隻是在紅塵遊戲人間而已,對於這般立幫立派,極盡威勢的事情,往往不屑於此。”
    “咦!”那思玉靜聽半晌,突然驚異道“師父你這般遊戲人間,難道也是窺破武學天機了麽?”這一問,餘遼心底都噗通一下,難道自己這憊懶師父竟然是個世外高人?難怪自己爹爹要將自己托付給此人。
    哈哈,癩和尚笑的坐在地上道“到底是我這個女徒弟會捧師父,你也不想想,我若有這般本事,你們兩人的武功,豈不辱沒煞為師了?老貨,你且說,還有什麽破綻”
    思玉被師父反問了一句,自己想想也是,當時翻了翻白眼,又依在韓世忠身邊道“爺爺你講,你是如何看出來的?”
    韓世忠撫著思玉的頭發笑道“其實也不難,就是你師父所說的,那真有本事的高人,極少會做這種徒具威勢之事,可你爺爺我不是武林中人,當時也猜不透到底是為何,直到和你這醃臢師父一起離去之時,看見那第三家車夫坐在大車上獨自喝酒吃肉,再看看那些家仆,我自然心下明白,這第三旻決然不是那等武學造詣登峰造極之人!遼哥兒你當日也在樓內,可看出什麽不對麽?”
    餘遼見問到他跟前,當時心中一慌,說道“我…。。我…。沒瞧出來什麽不對,隻是…。隻是他們走時,我收拾桌子,發現那些家仆都酒量甚窄,四人一桌,也不過喝了一瓶酒而已”
    “這就是了!”韓世忠眼中精光一閃即逝,冷冷道“那十二個家仆所坐的方位,四人一桌,四人正在那第三旻附近,四人卻靠門口一桌,還有四人卻在你庖丁樓樓梯近前一桌,可對麽?”
    餘遼低頭想想,仍舊一臉不解道“確實如此”
    “我因此知他必然不會武功!”韓世忠斬釘截鐵道“這十二人,如同行軍布陣一般,若是當天情勢有變,樓梯下四人阻住樓上之人,中間四人貼身保護,門口四人即可保住大門可通,至於那車夫,將馬車停在門口,隻待樓中人出來,立刻便可登車馳去,因此他那眾多家仆,盡都是飽餐一頓,酒卻用的極少,必然是傳下戒酒之令,至於那管家和那兩個老者,才是真正貼身護衛之人,以我猜度,即便是那第三旻知道被我看破布置,不再讓家仆相隨,那三人中必然有一人時刻與第三旻形影不離!”
    餘遼心中頓時咯噔一下,如同一盞明燈亮起,當時說道“不錯,韓大帥…。不不,韓爺爺見的極是!這幾日那第三家主到處遊玩,所到之處,若沒有那兩位老者,必定有那管家相隨,從未有一人之時。”
    哈哈哈,餘遼師父聽完坐在地上大笑說道“我若是那第三旻,絕不在你這老貨跟前弄這些玄虛,其他事情還則罷了,這般行軍布陣一般的事情,怎能瞞得過你的眼去?可不是關公門前耍大刀,魯班爺門前弄斧頭麽?不過這第三旻也確實機敏,當日裏你一句話,他就知道此事已然被人看破,竟然再也不弄這些個遮人眼目的事情,難得難得!”
    “我爺爺打過的仗,隻怕比那什麽旻見過的人都多,論起這等用兵布陣的本事,當今世上,隻怕隻有這墳中的嶽爺爺才能勝過我爺爺一籌”那思玉聽自己爺爺從這些細微末節就推出那第三旻毫無武功,徒具聲勢,當時心中大樂,不免稱讚自己爺爺一番,誰知話一說完,就見韓世忠對自己怒目而視,師父也是一臉陰沉看著自己,餘遼卻是驚叫一聲,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仿佛不相信自己耳朵一般,一臉驚愕,站在當地不知所措。
    “跪下!”韓世忠頓時一聲怒喝,思玉知道自己方才得意忘形之下,說錯了話,當即一臉慘白,跪在當地,韓世忠聲音低啞,一字一頓道“你第一日上墳,我曾和你說什麽來著?”思玉雖然心中驚恐,卻十分硬氣,直挺挺跪在那裏斬釘截鐵道
    “奇冤待雪,鐵案未翻,不見賊死,永不言名,若違此誓,甘當自剄!”
    “說的好!”韓世忠站起身來,右手往懷中一探,已經多了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思玉,一揚手將匕首扔在地上,顫聲道“你放心,爺爺我自當給你爹娘有個交代,絕不提你今日魯莽之事。孩子,休怨爺爺心狠,多少人不顧身家,身犯險境,舍生忘死,甘當屠戮,才留下這孑然一塋,我豈能為一己之親而忘眾人之義……。你…。。你去吧”
    癩和尚見事情到此地步,正要說話,隻見呆呆站立在哪裏的餘遼一把搶過地上匕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他聽見思玉說出“嶽爺爺”三字,已然震驚無比,當今之世,除了嶽飛,還有誰稱得起“嶽爺爺”?還能在行軍布陣上比韓世忠更勝一籌?當年嶽飛蒙冤死在大理寺中,屍首卻在當夜不翼而飛,朝廷秘密追查之下,多名獄卒供稱就地埋葬,但是在埋葬之地挖掘,不是往年枯骨,就是死囚牢中其他犯人的屍體,並無嶽飛屍身,為此多人被秘密拷問致死,卻再無一人翻供,嶽飛屍身也就此成謎。誰知今天思玉竟然口誤說了出來,想起自己年年隨爹爹前來祭拜,今日又遇見韓爺爺和師父在此虔誠誦經,心下再無疑慮,想著這墓中之人一生功業,卻隻落得一個孤墳葬身,心下也不禁慘然,就為這荒郊野嶺一座墳塋,又不知道多少仁人誌士傷身殞命,當年眾人也必定立下死誓,拚了性命不要,也要給後世留此一縷忠義千秋。
    因此當思玉念出那個誓言之時,已經知道今天之事非同小可,如今秦檜再朝,權勢熏天情形下,這件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父親既然與師父和韓爺爺交好,自然知道此事,至於為何還未告訴自己,此時也不及細想,再看思玉跪在地上淚水盈盈之狀,心中微微一痛,驀然湧起一股慨然豪氣,大聲道“韓爺爺,師父,我父親年年帶我來此祭拜,從未告知我這墳中是何人,隻說這墓中乃是一個極為了得的英雄,今天師姐偶然口誤,不為大過,我也知道此事極為機密,不能傳於他人知道,今日在此之人,不知此事的,隻有我一人而已,萬望韓爺爺饒了師姐一命,晚輩以命抵命,抵消了師姐今天的過錯罷!”說完手腕一翻,揮起匕首就往喉嚨上抹去,那邊思玉姑娘大叫一聲不要!飛身過來要搶,已然是來不及了。
    餘遼動作甚快,此時心中除了對著墓中之人敬佩,還有對那思玉牽掛之情,隻盼自己一死,韓爺爺能就此饒過思玉一命,因此話一說完,當即動手,那匕首也極為鋒利,還未觸及皮肉,已經感覺到森森寒意,當即緊閉雙眼,心想這也倒痛快!
    “去!”,餘遼決意一死換思玉一命,因此手下毫不留力,猛聽到耳邊一聲暴喝,緊跟著手腕被一件力道巨大的物件一撞,別說匕首拿捏不住,脫手而飛,被那股力道一撞,連自己都躺倒在地。饒是如此,脖子上已經留下一道深深刀痕,瞬間血染衣衫,幸好沒有傷到血管筋脈,隻是皮肉受傷甚深,卻無大礙。再看那撞開自己手腕的物事,竟然是師父腳上的一隻鞋子。
    原來癩和尚見餘遼話一說完就揮刀往脖子上抹去,他和餘遼相距甚遠,過來相救已然不及,當時右腳飛出,將掛在腳上的一隻鞋子踢了出來,正打在餘遼手腕之上,這才留住餘遼性命。思玉趕緊一個箭步撲至餘遼麵前,手忙腳亂的拿出一條紗絹來,折了兩折,捆紮在餘遼頸中,手上輕輕用力,讓紗絹壓迫傷口周圍血脈,一邊口中嗔怪道“誰要你抵命了,是我的錯,我自承擔,我才不要別人幫我!你若死了,我豈不是欠你一個老大人情,況且我說錯了話,原當一死,你死了,我還得死,你豈不是白死了,怎地是個蠢貨?”雖然是嗔怪,語氣中卻流露出一點關心備至的味道,餘遼此時心中茫然一片,鼻端盡是思玉身上那淡淡的香氣,那張朝思暮想的俏臉也從未距自己如此之近,雖然脖子上傷口甚深,卻絲毫不覺疼痛,躺在地上看著天上白雲悠悠,湛藍無比,隻盼光陰就此不再流動,停滯在此就好。
    癩和尚初時見餘遼鮮血橫流,先是一驚,及至看見無甚大礙,這才走過來狠狠瞪了餘遼一眼,也不說話,先將那落在地上的匕首撿了起來,翻來覆去看了看道“嘖嘖,到底是當過元帥的人,這小刀子好鋒利,送給禿驢我切肉切菜如何?”
    “和尚!”韓世忠初時見餘遼要以命抵命,也是大驚,他雖然是令出如山,那也是迫不得已,見癩和尚語氣中要為思玉討情,當時麵色嚴肅道“你我都是當日發過誓言之人,你也知當時的千難萬險,今日裏思玉雖是口誤,但她也是曾在這墳前發誓過的,若放過了,我以後有何麵目見那些死去的誌士好漢?”
    “知道,知道”癩和尚滿口應承道“隻是你可曾想過,老泥鰍從不忘記自己上山日子,為何今年偏偏遲了這麽多日子,又為何偏偏讓我這莽徒弟一人來此?”
    韓世忠被問得一怔道“為何?”
    癩和尚一笑道“因此你行軍打仗是世間奇才,這等江湖心思,你卻猜不來,他父親今日讓他獨自上山來,明明知道你我今日必在山上,難道不是為了讓他知曉此事麽?”說完走近韓世忠身前,壓低聲音又說了一句什麽,韓世忠頓時神色凝重,也壓低聲音道“不錯,不錯,這遼哥兒頗有乃父之風,這是件長久的事情,今日這事既然被他知道了,那就將錯就錯,隻是…。。思玉違背誓言之事,終須有個說道?”
    “此事容易”癩和尚一笑,轉身卻走到那墳前一臉莊重,對思玉和餘遼道“你二人過來”,思玉茫然不知何意,餘遼也懵懵懂懂站起來身來,走到墳前,隻聽師父又是一聲道“跪下”,兩人便依言跪在墳前,卻都不知何意,偷偷麵麵相覷。
    癩和尚見兩人跪好了,這才輕聲道“你且說,這墓中是誰”
    “啊?”思玉一臉驚訝,抬頭看著師父,愣了半晌,有扭頭看看爺爺,這才道“我不敢說”
    “說罷,對你師……師弟說,就如同我當日對你所說一般”,韓世忠也說道,思玉聽爺爺語氣柔和,轉著眼睛看著這兩個往日為老不尊的長輩,猶豫了一回道“韓慕微今日帶師弟在此立誓,嶽元帥在天有靈,靜聽此言,凡知此墓所在者,當永記於心,年年來拜。此事除卻傳於後人知曉、除卻沉冤昭雪之日,永記心底,靜待天日昭昭之時,如今將誓言相付,以示永不背誓!”當時將自己方才說過的誓言又說了一遍,這才一臉莊重的看著餘遼道“起名立誓!”
    餘遼這才知道這位師姐大名叫做韓慕微,思玉想來是小名了,抬頭看師父和韓世忠時,也是一臉鄭重,當下也顧不得頸中疼痛,昂首慷慨道“晚輩後生餘遼,今日立誓,奇冤待雪,鐵案未翻,不見賊死,永不言名,若違此誓,甘當自剄!”說完也自磕頭。
    “好,好”癩和尚待餘遼立誓完畢,當即說道“老貨,現下卻不是思玉無心說出此事,既然餘遼知曉這件事情,他必定謹遵自己誓言,思玉日後監督任重,若你師弟違背誓言,就算他不自剄而死,你也要手刃他性命,明白麽?”最後這一句癩和尚語氣極為嚴厲,思玉也鄭重萬分應道“韓慕微知道”隨即在墓前磕頭,餘遼心中卻暗暗道,這件事是師姐吩咐給自己的,就算給自己千刀萬剮,切成肉末,油煎火烤也絕不吐露半字,師父這個確實多慮了。
    癩和尚見兩人立誓完畢,嗬嗬笑道“好了好了,這下無事了,女娃子家往後說話可要小心,今日有你師弟相救,以後再說錯,隻怕連師父也救不了你咯”。
    思玉點點頭,輕輕的依偎在爺爺身側,一語不發。韓世忠也是沉默無語,一隻曾經指揮千軍萬馬的粗糙大手在思玉頭上輕輕摩挲,滿麵慈愛顏色。他這孫女兒自幼就在他身邊,雖然長的亭亭玉立,溫婉可人。性情卻極為果決剛毅,豪爽灑脫,頗有她奶奶梁紅玉遺風。因此他才給娶了一個韓思玉的名字,也借此寄托了自己對夫人梁紅玉的一點思念之情,誰知這姑娘年紀漸長,非要自己給自己起名字,叫做甚麽韓慕微,百般追問之下,才知這姑娘有一日獨遊西湖,不知怎地見到那蘇小小墓,便敬佩那蘇小小是個流落風塵的奇女子,有梅花傲骨,無雙才情,又成天從韓世忠這裏聽自己奶奶當年的故事,因此給自己起了一個“慕微”的名字,卻是從《禮記?經解》的“明照四海,而不遺微小”裏化出來的。韓世忠知道後也哭笑不得,隻能由她,隻是從來隻是叫“思玉”從不叫“慕微”,思玉也對她這個脾氣剛烈果決的元帥爺爺無可奈何,因此人前都是隨著爺爺叫,自稱之時,便叫自己“慕微”。
    癩和尚見著爺孫倆一派慈祥融融情景,悄然一笑,眼中波光一閃,對餘遼道“莽徒弟,過來讓我看看你的傷勢如何?”餘遼聞聲過來,讓師父揭開紗絹看了看,癩和尚這才道“沒甚大礙,不妨事”說完口氣一轉,忽然問了一句“你照實說,你家老泥鰍到底是腰傷還是心病?”餘遼一驚,猛地抬頭,這一下用力過大,牽動脖子上傷口,疼的嘶嘶倒吸涼氣,忍著疼道“徒弟方才說過了,是…。。是…。是腰上有傷,?”
    “哈哈哈,莽徒弟,你瞞得住別人,瞞不住你師父我。”餘遼師父大笑道“老泥鰍什麽樣的身板,我心中有數,豈能腰傷半月不愈?隻怕有什麽隱情,你這小泥鰍沒有說出來罷,你盡管說,你爹今日讓你獨自上山,是何用心我已經明白,既然要借著你韓爺爺保你平安,什麽事情都不能瞞著他,你隻管說,你爹若是怪罪,我替你擔著!”
    一番話說的餘遼心底七上八下,當時爹告訴他,密室中之事,隻能告知自己師父,現在這韓爺爺和師姐在此,當夜之事究竟能不能說?猶疑半晌,心想父親當夜既然說要韓爺爺保自己以後平安,這韓爺爺和師姐,必然是可以知曉此事的,況且若是連韓爺爺和師姐二人都不可信,這世間還有誰人可信?當即坐在地上,一五一十將那晚密室中的事情告訴三人,父親如何心事重重,如何考校他那歌訣武功,那把短刀上的吊墜又如何失去?隻是要背那解牛歌的時候,師父卻打斷道“這個無關緊要,不用背了”當時也就略過不提。
    “那第三家二老追尋的吊墜是何模樣?”韓世忠坐在一旁默默聽餘遼說完,看著一旁麵露憂色,沉默不語的癩和尚,轉過頭問了餘遼一句。
    餘遼不敢怠慢,當即在地上找了一根樹枝,就墳前一片土地上,憑著記憶,大略畫出那個吊墜模樣,韓世忠和思玉都是站著瞧了半天,也沒瞧出來這吊墜形狀究竟是什麽意思。
    “這是當年千牛衛玉符”,餘遼師父見二人幾人都看著那吊墜沉思不解,當即開聲道“這玉符原本是鑲嵌在那千牛衛隨身令牌的背麵,正麵便是所帶之人姓名職位”。
    “千牛衛!”思玉詫異道“那不是個虛銜麽?連個統製官都不如呀?”韓世忠卻在思玉頭上輕輕拍了一下道“你知道甚麽?本朝千牛衛沒有這個玉符,也沒有甚麽隨身令牌,千牛衛最為鼎盛之時,當屬有唐一代,隻是李唐滅國至今近三百年,當年千牛衛也隨之灰飛煙滅,這第三家此時還尋找這物事作甚?”說完一臉疑問看著兩眼直瞪瞪看著藍天白雲的癩和尚。
    “是啊,滅國將近三百年了”,癩和尚見韓世忠發問,雙目依舊一瞬不瞬的看著天際,緩緩道“老貨你所言不差,隻是有一點不妥”。
    “哪裏不妥?”韓世忠也大為詫異,追問道
    癩和尚這才將目光自天際收回,看著韓世忠道“大廈已傾,子嗣何存。若得十五,直上青雲,老貨,你可解的開這歌中之謎麽?”
    韓世忠想了半天,嘿然一笑道“禿驢,你們江湖中那些切口暗語,我怎地知道,你趕緊說罷”
    思玉卻搶著道“我知道我知道,這必然是說唐朝敗亡,子嗣都沒有了,要是找到“十五”這個物件,就能飛黃騰達,應該是李太白的那句,直上青雲生羽翼,因此這“十五”若不是一份寶藏,便是一本武學秘籍,呀!師弟方才不是說那個《解牛刀譜》?難道這就是那個“十五”?
    “哈哈哈,我這女徒弟果真聰慧過人,勝過我那莽徒弟多矣!”賴和尚聽思玉這一番解釋,不禁大為讚許,思玉也一臉得色,喜悅之意溢於言表,餘遼卻在一邊暗自佩服自己這個師姐果然了得,心中敬意和愛慕之情又重了一分,就連脖子上的傷口似乎都不疼了。剛才聽師父念出這句歌謠,自己也思量半日,竟然猜不出一絲半點含義,哪知師姐一語道破!
    “那為師的問你”癩和尚笑容一斂,滿麵神秘看著思玉道“既然子嗣都不存了,還說他作甚?若那“十五”是一份武學秘籍,或者是一份大大的寶藏,你這莽師弟為何跟他爹整日殺牛買酒過活?何不“青雲直上”了去?嗯?”
    思玉聽師父如此一問,倒也一下子覺得這歌謠未必是這個意思,嘴上卻不肯認輸,小臉一揚,強辯道“這我那裏知道……。。,或許,或許是他們…。。他們沒找到那寶藏所在,或是沒參悟透那秘籍上的武功呢?因此不能青雲直上,也未可知呀”,她本想說是“他們愚笨,沒參悟透那秘籍上的武功”,轉眼看見餘遼脖子上仍舊紅殷殷一片,心想師弟剛剛舍著性命救了自己一命,怎能如此說他和他的父親,當即將那“愚笨”二字吞回肚裏。
    韓世忠卻聽得甚是清爽,板著臉在思玉後腦輕輕的打了一下道“你師父既然知道這個歌謠,自然就知道這個歌謠的隱意,哪裏用得著你在這裏扯東扯西?”思玉頭上挨了這一下,知道爺爺必然聽出那“愚笨”二字的意思來了,當即小腦袋一縮,吐了一下舌頭,再不言語。
    “嗬嗬嗬,無妨無妨”癩和尚笑道“我這女徒弟,雖然說的並不在理,倒也說中了十之一二,這歌謠雖短,但其意頗深,況且口口相傳,不寫文字,這‘大廈已傾,子嗣何存’八個字,頗為費解,似乎如思玉所說,是子嗣斷絕之意,但詳究其中意思,似乎又是子嗣仍存的意思,這一節不去說他。但是那‘十五’二字,其實全是口誤,並非是‘十五’,乃是‘十午’二字。”說著用餘遼的那根樹枝,在地上將這二字寫了出來。
    “十午,這是什麽意思?”幾個人呆呆的看著地上這兩個字,都是迷惑不解,餘遼道“難不成是十個晌午?難道是說要在十個晌午陽氣最盛陽氣修習那刀法麽?”
    “十個中午?為何不是十個午後?又怎知不是十個午夜?你這點心思,跟你師姐簡直差天差地,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說罷舉著樹枝作勢要打,餘遼趕忙跳開。
    思玉卻定定的看著那“十午”二字,口中喃喃道“大廈已傾……大廈已傾……大廈。。大廈”忽然眼睛一亮,從師父手中搶過那根樹枝口中念到“大廈之材,非一丘之木;太平之功,非一人之略也”一邊念一邊在地上一添一劃,“十午”頓成“千牛”二字,癩和尚頓時笑逐顏開,看著思玉道“了不得,了不得,這份鬼才鬼智,漫說你當年那個極富智謀的奶奶,就連你爺爺也多不及你”思玉聽得師父如此誇獎,頓時臉上紅暈頓起,笑靨如花,餘遼在一旁已是看的呆了。
    韓世忠卻盯著那“千牛”二字道“千牛?難道這是當年李唐一朝千牛衛所留麽?”
    “不錯!”癩和尚笑吟吟道“我這女徒弟不但猜出這千牛二字,連那意思也多猜度出來了,來來來,你跟你爺爺和你這莽師弟講說講說!”
    思玉頓時扭捏道“我那裏知道這裏麵還有這個意思,我隻是覺得,大廈已傾,頭上沒個遮蓋,況且那唐朝千牛衛,都是那唐朝皇帝的貼身侍衛,人人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精銳,因此我思量著必然不是說一個人,乃是一群人……”
    “確實如此!”癩和尚聽思玉這麽說,當即大聲讚同,隨即又問道“那你能再思量出那‘直上青雲’是什麽隱意麽?”
    思玉聽師父一問,當即偏著腦袋,眉頭皺起,口中不斷念誦著什麽,忽地好像有所得,隨即又搖頭自言自語道“不對,不對”餘遼和韓世忠看的瞠目結舌不解其意,癩和尚卻看著思玉眼露喜色,似乎知道這丫頭必然會解開這一句一般。
    “我知道了!”思玉忽的一跳叫道“必定是這句‘直上青雲呼帝閽”,癩和尚聽得這一句,剛要誇獎,隻聽思玉驚訝道“呀,若是這一句,難不成千牛衛這一幫人竟然有複國之誌?”
    “正是!”,癩和尚笑吟吟的看著思玉道“這才是歌謠中真正隱意喲”
    韓世忠卻在一旁疑惑道“既然謀圖複國,唐亡迄今三百多年,這中間也多有亂世紛爭之時,為何一直不見影響?”
    癩和尚這才收斂笑容道“問得好,這正是其中關鍵所在,當年唐朝殘破,群雄割據,這這唐家朝廷,便落在了黃巢叛將朱溫的手裏,那朱溫一代梟雄,羽翼漸豐之下,便生篡奪之誌,或明或暗,著手剪除唐朝宗室,多少李唐後裔都死在他的刀下。那千牛衛中雖不乏對李唐忠心耿耿之人,卻也無力回天,眼見情勢危急,為了留下唐朝一脈,許多故老舊臣和千牛衛密謀,偷偷護著一個年幼的宗室子弟逃離洛陽,交給一個對李唐王朝忠心耿耿,永世不泯的人所照料。臨行之前,留下這四句隱語,據說其中便藏著那宗室子弟所去之地,盼著有一天能“呼帝閽”,即便是日後複國無望,也能留下這李唐一點血脈。誰知事機不密,朱溫也知曉此事,當即派兵追殺,護送的千牛衛拚死力戰,折損大半,才保下那宗室子弟的性命,不過也就此不知所蹤。朱溫心知此事必然有朝中故老重臣參與其中,密地查訪,卻也沒甚結果,最後索性將朝中故老舊臣一網打盡,於滑州白馬驛全部斬殺,以此斷絕眾人複唐之望……”
    說到這裏,思玉不禁睜大眼睛,滿是恐懼,聲若細蚊道“師父可說的是那白馬驛之禍”
    癩和尚重重的點了點頭,一語不發,餘遼卻不知這白馬驛之禍是什麽意思,看人人神色沉重,也不敢相問,正心底思量間,就聽韓世忠聲音極為沉重道“一夕之間,李唐舊臣三十餘人全被斬殺於白馬驛,投屍黃河,朝中忠於李唐之人一掃而空,就此根基全無,難怪這些千牛衛竟然毫無所成……”餘遼這才知道白馬驛之禍乃是一場大大的屠殺,想想數百年前那一夜刀砍斧劈,人頭落地的慘景,一陣山風吹過,心底不禁湧起一股深深的懼意,再看師姐,也是跟自己一般,忽然又聽那韓世忠接著道“隻是數百年間,這些千牛衛竟然還有後人傳世麽?”
    “也可說有,也可說沒有!”癩和尚接過話來,神色蕭索道“那些僥幸逃脫的千牛衛得知白馬驛之事,心知複國無望。但此心不死,立下一個奇怪的規矩,人人不得有子嗣,隻可尋找一個孤兒撫養大,以父子相稱,傳授武功和這四句隱語,但絕不書寫文字,四句隱語因此以訛傳訛,漸漸成了“十五”二字。
    “那師弟家中的解牛刀譜又是何意?難道其中所載,跟著四句隱語相關麽?難道此時還有人要找尋那宗室後人麽”思玉此時已經從數百年前那場血腥殺戮中回過神來,生怕自己這師弟竟然是千牛衛所收養的孤兒,竟然擔心起來。餘遼此時心中也是一般想法,照師父這話說來,自己難道不是爹親生的,竟然是爹爹收養的孤兒?爹爹難道竟然是千牛衛傳人?越想心中越是恐懼,怎麽也不能接受自己竟然是個無父無母之人!
    “你師弟不是千牛衛傳人,老泥鰍卻是”,癩和尚看餘遼眼中流光不定,心知他在琢磨自己身世,當時喝破道“千牛衛武學淵源所出,就是那本解牛刀譜,雖然千牛衛中有大將軍等稱號,但千牛衛中另有一套身份等級,不為外人所知,純以武功高低相論,隻有武功最高之人才能研讀這份刀譜,朱溫那一場追殺,也是高手盡出,護送的千牛衛損失慘重,其中深曉刀譜精義的幾人也都歿於此役,後來掌握刀譜之人天資平庸,再也沒有進境,解牛刀法也再也沒有過人之處。這份刀譜據說極為深奧隱晦,若是不得其法,殺豬宰牛都嫌不濟,莽徒弟,是也不是?”
    “是是”餘遼見師父說自己不是個無父無母之人,當時心下大定,見師父問起刀譜,趕緊回道“我父親也常說,這刀譜的功夫若果真如譜中所載,比起師父市井功夫都不如……”話音剛落,餘遼就見師姐一雙俏眼瞪著自己,當即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卻又惶惑的不知道說什麽好。
    “呸呸呸”癩和尚聽到此話,連連呸了幾聲才道“老泥鰍知道甚麽,他連自家的刀譜都看不懂,哪裏能懂我這些市井中的高深功夫,思玉你說是不是。”
    “嗯嗯嗯”思玉笑著連連點頭,卻隻是“嗯”,卻並不誇獎一句,癩和尚知道這女徒弟隻是給自己一個麵子,臉上一笑,也不說破,卻換了個話頭道“隻是年深日久,當年千牛衛所傳後人漸漸流落江湖,那刀譜之事,終究被江湖上人所知,習武之人大多有一個異樣心思,有道是你看不懂,未必我就不懂,你練不會,未必我就練不會,莫說數百年前那刀譜也曾威名赫赫。就算這解牛刀譜真的是一部殺牛宰羊的功夫,江湖中人也要自己親眼看過,親身練過才信,其實倒有一個高人說過,那解牛刀譜或許根本一文不值,隻不過是千牛衛用來幌人耳目,攪擾視聽的幌子而已。如今這第三家二老也不知道從何處得知這刀譜下落,一路追到臨安來了,據我想來,你爹跟那二老,或許有甚的淵源瓜葛,否則那二老剛到臨安,你爹就受了腰傷,世間哪有如此巧合之事,你爹也不是那等隨意能就扭傷了腰的人,他雖然是千牛衛傳人,但是你爹的武學,卻並不是從那刀譜上來。你爹能成千牛衛傳人,隻怕也是機緣巧合,像和尚我一樣是個半路出家的,須知這數百年間,當年那一批千牛衛傳下來的後人並不多,武學也漸落平庸,且分散四海,互不相識,到你爹老泥鰍這一代,除過傳他刀譜隱語的那個人,恐怕再也不識得第二個千牛衛後人了。”
    癩和尚說完,歎了一口氣,見餘遼坐在地上,兩隻眼中盡是疑問,心知餘遼疑惑為何爹爹不告訴自己這些事情,當下又道“你不必思量,你爹不告訴你這些來龍去脈,自然是不讓你去接那千牛衛之事,至於傳你刀譜上的武學,老泥鰍隻是不肯罷休罷了,總盼著有朝一日能解開這其中奧妙,江湖武學之人,到底趟不過這一關去,如今江湖上有人又對這刀譜起意,他隻怕護不住你,因此將你托付給你家韓爺爺,想憑他的威名保住你一生平安,也算是苦心孤詣了,稍待回去,讓你們家老泥鰍索性裝一年半載的腰傷,那第三家也不是在臨安久住之人,對這刀譜也未必就誌在必得,時間久了找不到音訊,自然也就心慢了。”餘遼聽師父如此說,心中想想確實有些道理,隻是連同前幾日事情一起思量,總覺得其中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但究竟哪裏不對,自己也說不上來。
    “罷了罷了,想那些作甚,文來文對,武來武對”韓世忠聽著此事夾纏不清,一時也理不出個頭緒,當即站起身來,對餘遼道“遼哥兒放寬心,有我和你師父在,必然保你無事,天色也已不早,該下山去了,你身上有傷,這就跟我們同路走罷,到了山下,讓人給你找匹坐騎,換換衣服,趕緊回去敷藥要緊,思玉,你去吩咐一聲,讓眾人都散了吧。我們不走來路,從後邊下去。”
    剛剛定下心來的餘遼聽見韓世忠說“眾人”二字,心裏一緊,當時原地轉了一個圈,卻隻看見師父、師姐、韓爺爺,除了自己這四人之外,再有何人?思玉知他心意,抿嘴一笑,小手一招道“你來看!”,說完站在一個四望空曠之地,從此處一眼望至山下,了無遮攔,連自己上山的路徑也都盡在眼底,餘遼看了半天,也沒看見那“眾人”在哪裏?就見師姐撮唇長嘯,頓時一陣清越的嘯聲遠遠的傳了出去,不多時,半山林中出來幾個樵夫,挑著柴擔往山下走去,一會又是幾個提著籃子四處挖野菜的村婦,少頃一個山窩裏又鑽出兩個蓬頭垢麵的乞丐,好似躲在那裏睡覺一般,這些人卻又不同路,那幾個樵夫下到山底各自分開,不多時連山底幾個賣卦先生也收攤走了,餘遼不禁心下駭然,這一路上竟然埋伏了這許多人,自己上山之時,還道無人所知,看來從山腳下,自己的一舉一動山上都盡知。思玉大為得意道“這下你可知為了這一座墳塋,我爺爺費盡多少心力了罷?今天的誓言,切切記住,不然我可要同門相殘了”說完咯咯笑著去追自己爺爺去了,餘遼發了一會楞,趕緊發足追上,從另一邊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