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變神丹
字數:13629 加入書籤
武林風雨錄!
“遼哥兒,遼哥兒!”,餘遼昏昏沉沉中,隻聽得耳邊有人輕輕叫他,想要應聲,又感覺自己張大了嘴,一聲也發不出來,不由的心中焦急,死命發喊,那料使力越大,喉嚨越發像堵著一團棉絮一般,連呼吸都跟著蹇澀起來,一片慌亂間,正不知如何是好,眼前影影綽綽似乎是思玉師姐的影子,便想追上前去,這一追不要緊,連腳下都如同踩在棉花堆裏一樣,軟綿綿,慢騰騰的。此時心中焦躁無極,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見鄭許二老站在麵前笑吟吟道“遼哥兒,拿刀譜來”,不及答話,就發現二老麵上帶笑,兩人咽喉中卻都是一個血洞,心中大恐,舉手猛推,一推之下,麵前卻又不是那二老,卻是父親一臉慈祥站在麵前,頓時心中安定不少,正想伸手去拉父親,哪知手剛要觸及父親,恍惚間就見那人不是父親,一身黑衣,隻有雙眼和一雙手在外麵露著,頓時驚懼萬分,轉身就想奔逃,哪知腳下絲毫動彈不得!眼見那黑衣人舉起一隻食指,就要過來,當下兩手胡亂揮舞,不料這一番揮舞之下,那黑衣人就此不見,眼前卻是一個須眉皆白,麵容清臒的老和尚,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喉頭一緊,哇的一聲,一口黑血噴了出來。就聽耳邊有人說到“好了好了,這口血吐出來就好了”
餘遼吐出這口血來,這才覺得心頭舒暢了不少,睜開眼看時,就見師父、思玉和韓爺爺滿眼關切的看著自己,心中不禁詫異萬分,他們如何到庖丁樓來了?,剛要招呼,才發現自己竟還躺在床上,轉眼在屋內掃視一遍,發覺這屋子跟自己庖丁樓的臥室截然不同,陳設雖然簡單,卻顯得主人格致非同一般,屋中門窗桌椅,處處都是一股豪邁粗獷氣概,與江南那種雋秀淡雅頗為不同,牆上卻掛滿了地圖,仔細看時,都是金宋兩國邊境形勢。連忙想要坐起來,身上卻似乎喝醉了一般,一點力氣都沒有,忙開口問道“這是哪裏?我如何卻不在庖丁樓?”這一出聲,才發覺自己聲音極為細弱無力。
窗前三人聽他還問庖丁樓,都是眼圈一紅,思玉和韓世忠到底撐不住,轉過頭抹去眼中眼淚,癩和尚到底是方外之人,強忍著道“這是你韓爺爺的書房,你已經在這裏躺了三天了……”
“啊!?”餘遼臉上頓時一片焦急之色,急忙道“我怎地在韓爺爺這裏躺了三天?不好不好,樓中一天不知道要招呼多少客人,我在外三天,樓中不知道忙亂成什麽樣子了,我要趕緊回去!”說這就要掙紮著起來,這一掙紮不要緊,就覺胸口一陣煩悶,幾欲作嘔,幾乎連氣息也提不上來,大驚失色道“我…。我這是怎麽了?難道是病了麽?”癩和尚再也把持不住,輕輕按住餘遼肩頭道“趕緊躺下,不要亂動,你此時身負重傷,幸得高人相救,現下養傷要緊,庖丁樓之事,為師必然為你討個公道…。。”
餘遼聽師父說自己身負重傷,心中大驚,此時渾身無力,肩頭被師父輕輕一按,又躺回床上,猛地心中電光石火一般,當夜發生之事如同雷鳴電閃一般在眼前一一閃過,氣息微弱問道“那我為何卻在這裏?”
韓世忠和癩和尚二人此時都不說話,思玉抽噎道“三天前黎明時候,府中後院忽然有人大聲宣唱佛號,府中家仆趕忙去看,就見你一個人被那匹馬駝了回來,當時都以為你去哪裏喝醉了,因此醉倒在馬上被駝了回來,倒是爺爺看你麵色有異,胸前衣襟帶血,知道不妙,趕緊將你安頓下來,請府中醫師給你調治,哪知那醫師診脈之下,說你心脈受損,原本是死症無救,但不知為什麽你脈勁仍強,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爺爺罵那醫師是個庸醫,第二天又去請了一個禦醫來,誰知所說跟那醫師所言一模一樣,急切之下,又遍地裏尋師父不,爺爺將全府家丁都趕出去尋找,直到晚上才在西湖邊的山上找到醉醺醺的師父。”思玉說話之時雖然抽抽噎噎,脈絡倒是說的十分清楚,最後一句對自己師父多少露出了一些不滿之意。
癩和尚此時聽自己這女徒弟埋怨自己,也不去分辨,滿麵急切看著餘遼道“那夜究竟發生何事?救你之人是誰?長什麽模樣?還吩咐甚麽話來?”
“禿驢!”韓世忠在旁邊見餘遼臉色慘白,呼吸急促,知道餘遼心中此時必然一片混亂,當即喝止道“他受傷如此之重,又昏迷三天,哪有力氣?等他歇息好了,回複些體力再說罷”,說著對門外吩咐道“趕緊去將參粥拿來”,就聽門外答應一聲,不多時一個仆婦端著一碗微微冒著熱氣的粥進來道“老爺,粥來了,這就請孫少爺用粥罷”。原來自從餘遼受傷進府,韓世忠已經傳命下去,從今以後,餘遼便如同他親生孫子一般,因此家仆人等都稱餘遼為“孫少爺”。
當時床邊眾人散開坐在房中都是沉默不語,那仆婦也甚是小心在意,慢慢一勺一勺喂餘遼吃粥,餘遼此時心中混亂異常,但那夜之事已經在心中清晰無比,字字句句都如同剛剛發生過的一般,粥到口邊隻是憑著本能而已,也不知道什麽滋味,剛剛吃過小半碗粥,眼前忽然浮現父親渾身鮮血躺倒在自己身邊一幕,心中一陣巨大的悲痛湧起,卻又哭不出聲音來,兩眼頓時淚如泉湧,韓世忠當時擺了擺手,幾個人連那仆婦都悄悄的退了出去。
幾個人出的門來,也不走遠,就跟前一間廂房裏坐下,人人心中都不知從何說起,三個人頓時木雕石塑一般坐在房中發呆,過了良久,韓世忠歎息一聲道“遼哥兒身上之傷頗重,連宮中禦醫都束手無策,均說隻怕活不過半個月去,禿驢,你有甚法子,難不成讓你我二人就此辜負了老泥鰍一片苦心麽?”
癩和尚卻坐在那裏似乎一直在思量什麽事情,臉上一副似肯定,卻又無法置信之色,半晌才搖搖頭,自言自語道“心脈受損如此之重,性命隻怕隻在半個時辰之間,如何能活到今日?那夜門外高宣佛號之人又是誰?這世間能在半個時辰之中有回天之力的人屈指可數,隻是這幾人都是久無蹤跡之人,到底是誰救了遼兒一命?難道是他老人家?可若是他,必然會指點我一二,現在毫無蹤跡,卻哪裏去尋?”
他這一番自言自語,韓世忠聽的茫然不解,思玉卻眼中一亮道“師弟懷中有幾個異樣東西,或許是那人留下的,我去拿來,”說完也不等其他兩人相問,急忙跑了出去,再回來時,手上捧得正是那刀譜和短刀,刀譜之上放著一個白瓷小瓶,還有那一個被磨得光溜溜的小小青磚,這幾日眾人心思都在餘遼身上,除了吃飯睡覺,寸步不離韓世忠書房,餘遼身上衣服也早已被換掉,連同這些東西被放在一起,今日見餘遼醒轉,眾人心中才略略放下,此時思玉聽說師父要找尋相救餘遼那人的蹤跡,頓時想起這些物事來,趕忙拿了過來。
癩和尚初時見思玉急急忙忙出門,回來時捧著刀譜和短刀,剛要歎氣,忽然看見那刀譜上小小青磚,臉上神色大震,不等思玉進門,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拿起那塊青磚細細端詳,半晌突然大顛若若狂,手舞足蹈,忽又跪倒在地叫道“是你!是你!果然是你老人家!我這莽徒弟命不該絕,命不該絕啊!”說完又將那青磚塊拿在手中,仿佛一件寶貝一般不住摩挲,思玉和韓世忠頓時都被癩和尚這一聲嚇了一跳,韓世忠與癩和尚相知有年,知道這和尚平素瘋瘋癲癲,落魄不羈,其實心底沉穩,極為持重,可謂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忽然見他如此癲狂,也不禁有些驚恐,說道“禿驢,你喊叫什麽,這個‘你’是何人!”
“哈哈哈哈哈”癩和尚卻不答話,跳起身來,轉手拿過那刀譜上的白瓷瓶,拔開瓶塞嗅了一嗅,仰天長笑,倒出一丸黑如點漆的藥丸來,對思玉道“你拿這丸藥去,用溫水讓你師弟服下,不可動身,靜躺一個時辰便是,快去快去!”說著連聲催促,思玉不解何意,但看師父這形狀,知道此藥必然神效,當時將手中物件往桌上一放,輕輕拈起那丸藥來,快步往韓世忠書房去了。
韓世忠見癩和尚笑吟吟看著思玉離去,忍不住問道“禿驢,你所說的這個‘你’卻是什麽來曆?這瓷瓶之中又是何物?你怎地知道此物能救遼兒一命?”癩和尚這才又細細看了半晌手中那塊小小青磚,一臉轉回身來對韓世忠道“世外高人自有靈丹妙藥,此藥極有神效,你放心就是”說完就見思玉一臉驚喜跑了回來道“爺爺,師父,那藥果然靈效無比,師弟方才服下一會,臉上血色竟然恢複不少!”
韓世忠此時也是大為驚異,拿過那個藥瓶來,拔開瓶塞一聞,頓時皺了皺眉,隻覺一股凜冽寒意夾雜著一種不可名狀的腥氣撲鼻而來,趕緊將那瓷瓶連瓶塞遞給癩和尚,這才深深吸了一口氣道“這是何物,這等難聞?”思玉心中也是好奇無比,順手拿來一聞,頓時心中湧出一股煩膩,趕忙將瓶塞塞住,轉身跑到門外幹嘔了一陣,這才喘著氣道“這哪裏是藥,這明明是放了一千年的臭魚爛蝦!”
“哈哈”癩和尚見思玉來拿那藥瓶之時,就一臉古怪笑容,見思玉被那藥氣衝的這般狼狽,開懷大笑道“娃兒說的不錯,這確實是魚蝦,卻不是臭魚爛蝦,乃是用極北之地千丈深海中的鯾魚脊髓所製,那鯾魚秉性特異,每十年才從千尺海底浮遊至海麵下十數丈之處,每次又僅有數天可以捕捉,因此極不易得,世間隻怕僅此小小一瓶而已!”
思玉聽的目瞪口呆道“鯾魚?山海經中說此魚生於姑射大海之中,隻是那姑射傳說乃是神人所居,卻誰也不曾見到過,難道這世間真有神仙麽?”
癩和尚哈哈笑道“世間哪有姑射神仙,但這鯾魚卻確有其物,隻是世間難得一見罷了,此魚常年潛伏在千丈海底,哪裏乃是世間最為陰寒冰冷所在,有道是陰極而陽生,此魚所製傷藥雖然極為寒冷,卻是至陽之物,傷你師弟那人,內勁陰冷之至,因此救你師弟之人才留下這瓶藥來,嘿嘿,你師弟能得逢這位高人,也算是他的造化,也算是他的緣分!”
韓世忠和思玉聽癩和尚所說,又是造化,又是緣分,都茫然不解,思玉道“怎麽算造化,怎麽算緣分?救我師弟的那個是誰?當日裏有人聽見他高宣佛號,難不成和師父你一樣是個和尚麽?”
“豈止是和尚,乃是一個得道高僧”,癩和尚將那瓷瓶輕輕放在桌上,又拿起那塊小小青磚來,一臉端莊說道“說你師弟造化,是因為此人早已不在江湖,數十年埋頭佛法禪理,從來不理世事,這一次想必是從何處聽到這臨安幾個案子,覺察道這作案之人身手絕世,卻心狠手辣,因此出來尋覓,想來本意也隻是為江南武林消災彌禍而已,能讓你師弟碰到,卻不是他大大的造化麽?至於緣分麽……若非有緣,你師弟豈能碰見他,想必你師弟昏暈之前,必然告訴這位高人是我的徒弟,因此這位高人才留下這一方青磚…。。”說罷悠悠一歎道“此人就是我的業師,我也已經十多年不曾見到他了,這塊方磚,乃是我當年拜師,參悟佛法,磨磚作鏡的東西,不想師父今天都還留著,你說這卻不是緣分是什麽?”
“業師?”韓世忠和思玉頓時大驚,兩人再不說話,心中轉的卻都是一個念頭,這位高僧既然是癩和尚的師父,餘遼卻不正是這高僧的徒孫?果然是大造化!大緣分!思玉猶疑道“如此說來,我師弟是被師祖所救了?”
癩和尚卻搖搖頭,看著思玉笑道“不是,他是我的師父,卻不是你們的師祖,要是你們要以師祖相稱,你師弟需得做和尚,你卻得做個尼姑,因為我這師父,先傳佛法,再傳武學,他常道,武學無善惡,人卻有善惡,因此佛法易傳,這武學一道卻要謹慎異常,我當年若不是機緣巧合,甘願剃度,恐怕他老人家也不肯收我為徒,若不是我肯一心精修佛法,到底想通了這磨磚作鏡的禪理,隻怕他也不肯傳我武學,現下你知道我為何隻是傳你們一些粗淺功夫了罷。”
“咦?”思玉忽然麵色大奇道“如此說來,師父你竟然有一身絕世武學?那你方才為何不救我師弟,起碼也不用他昏暈三天這麽久?”她這一問,癩和尚頓時麵露尷尬,韓世忠卻拍了一下思玉腦袋道“你師父若是有什麽絕世武學,哪裏還會在這臨安城裏當個癩和尚,瘋瘋癲癲混吃混喝,隻怕他自己也是學佛不精,他師父也不肯傳他高深武學罷,哈哈哈哈”說罷一陣大笑,眼中卻頗為沉重的看了癩和尚一眼,微微帶出一絲憾色。
思玉聽爺爺這般說,仍舊滿麵疑問的看著癩和尚,癩和尚見思玉仍舊不信的樣子,當時也道“你爺爺其實說的一點不錯,到底是你師父我不爭氣,貪功冒進,不想這門武學最忌心浮氣躁,有一年一個緊要關口出了岔子,就此功虧一簣,功虧一簣啊”這功虧一簣四個字說的極為壓抑,語氣中頗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之味,思玉見師父說的如此沉痛真切,知道觸動師父陳年往事,武林中人練功最忌心浮氣躁,緊要關頭一步也差不得,輕則前功盡棄,重則走火入魔而死,師父當年必然是在這上麵吃了大虧,當下不在追問,眼光一轉,卻指著那瓷瓶道“那這靈藥既然如此神效,這位不是師祖的師祖為何不給我師弟先吃一丸藥呢?卻要讓他如此昏暈三日?萬一師弟在這三日之中支撐不住,豈不是……。。”她本想說“豈不是前功盡棄”忽的想起師父方才說的話,硬生生將“前功盡棄”咽了下去。
癩和尚卻是一笑道“女娃兒,你這心思靈動,心意縝密之處,跟你那不是師祖的師祖倒是頗有一些相似”思玉聽了臉上一紅,知道師父方才已經聽出了被她咽回去的“前功盡棄”四字。心中頗覺失言。
就聽癩和尚又說道“你這不是師祖的師祖,豈不知道這藥對你師弟有起死回生功效,隻是他與傷你師弟之人必然有一場力鬥,你師弟受傷已重,頃刻之間,此藥已然無用,若不是用極為深湛的內力全力維持住經脈一絲相繼,你師弟隻怕也活不到此刻,如此一來,你這不是師祖的師祖早已元氣大傷,自然也要回去休養生息才行,但這藥卻不可亂服,一月之內,隻能服下一粒,若一月之內多服了一粒,體內陽氣淤積不散,定當肺腑焦爛而死。因此他老人家留下藥來,免得他當場給你師弟服下一粒,送到我們這裏,你師弟昏暈之時,我們又給他服下一粒,卻不是傷了你師弟性命麽?
韓世忠聽說此藥誤服之下竟然如此霸道,趕忙問道“那你如何知道你那師父沒有給遼兒服下一粒?”思玉聽爺爺這麽一問,自己也緊張起來,盯著癩和尚雙眼一瞬不瞬,癩和尚看著二人一笑道“我那莽徒弟,連著三天臉無血色,麵皮青灰,那藥服下頃刻,臉上就回複些許血色,一個時辰之後,雖然重傷在身,難以痊愈,卻麵色複舊,飲食如常,氣力也能恢複不少,雖然不能使刀動劍,卻可略作行走活動,我那師父行事最是謹慎,因此他隻用內力護住我這莽徒弟經脈藕斷絲連,不致身死,隻等我來用藥便了。”
韓世忠和思玉聽見癩和尚這般說,這才神色大為放鬆,對看了一眼,心中都大為寬慰,就聽癩和尚又在哪裏自言自語道“隻是此藥隻可續命,不能治傷,等到此藥用完,卻又如何打算?難道他老人家日後再來相救?或者說他曾吩咐什麽來?看來到底還是要問問我這莽徒弟才行。”隻是剛剛放下心來的韓家爺孫二人被他這麽一說,不覺又緊張了起來,此時究竟如何,還需問餘遼才行,隻是此時餘遼服藥不久,又身遭如此變故,剛剛蘇醒,心中必然煩亂哀痛無比,隻能等他緩過神來,心情略定之時再慢慢詢問了。
一時間幾人都不在說話,都各懷心事呆呆坐著,思玉卻拿起那本刀譜一頁一頁翻了起來,看到最後竟然啞然失笑,一抬頭就見師父和爺爺都看著她,隻是兩人麵色頗為不同,韓世忠麵帶慍怒,低喝一聲道“放下!”思玉當即合起刀譜,壓在那短刀之下,癩和尚卻道“不妨,思玉,你且說這刀譜如何?”,思玉看了一眼怒氣未消的爺爺,心知他責怪自己隨意亂翻他人之物,尤其現下餘遼又身負重傷,不免有趁人之危的心思,其實自己隻是好奇而已,哪知一看之下,譜中所記的都是些連市井雜耍都不及的武功,自己師父武學雖然也是市井一路,但到底有章可循,這譜中記載的卻盡是些拙劣不堪的武學路數,且不要說練成之後能有什麽做為,就算是一個略略會些拳腳的粗漢莽夫也能將練習這刀譜上武功的人打到在地,可是看爺爺一臉怒氣,這個心思哪裏敢說出來?當時囁嚅著看著師父。
癩和尚見思玉不說,情知是因為韓世忠緣故,當即站起身來,拿起那把短刀抽了出來,揮了兩下,說道“老貨不必惱怒,小娃兒家知道什麽,不過好奇心盛罷了,須知我這弩徒弟心高氣盛,連禿驢的武功都頗瞧不上,哪裏看得上這刀譜裏的武學?思玉,你且說說看你是何等想法?”
思玉見師父幫自己解圍,心想若是照實說,隻怕爺爺又要生氣,轉著眼珠想了一會兒道“我隻知道有有些附庸風雅的粗人莽夫,憑著認得幾個字,吟過幾句詩,就要學那文人墨客揮毫潑墨,賦詞作文,句式又不通,韻格也不入,都是些俚語俗歌之類,還要結集成冊,邀人觀賞,哪知道江湖武人中也有此輩人……。”。
“嘿嘿”,癩和尚聽思玉絕口不提刀譜,卻用這文學之事將這刀譜評論一番,笑著用手指著思玉道“你這娃兒不識好歹,師父我好心替你解圍,你倒連師父都給裝進去了,你那什麽句式又不通,韻格也不入,又是什麽俚語俗歌的,豈不是說你師父的武功都是些市井雜耍之流麽?真真是心計多端!”思玉聽師父這麽說,當時也有些覺得不妥,她本意隻是想說那刀譜上武功粗俗不堪,哪裏想到自己師父武學比這刀譜上所記,也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隻不過師父的武學多少有些威力罷了,而這刀譜中所記載的武學,哪裏有什麽威力可言。
韓世忠大奇道“看你們所說,這刀譜竟然是一本欺世盜名的東西,那為何老泥鰍還將此物留在身邊,一把火燒了煮飯卻不是好?”
“不然”,癩和尚輕輕拿起那本刀譜,卻不翻開,隻是將那刀譜放在手中端詳,半晌才道“當初老泥鰍跟我說起刀譜之時,也曾讓我看過一眼,我當時雖覺這刀譜中武學極為粗淺,但用意卻十分古怪,但究竟古怪在哪裏卻又不得而知,看來這刀譜確有些蹊蹺之處,若不是其中有關節連續之處被故意隱去,就是造譜之人將原本意思變化,才成為今日這個麵貌,況且這刀譜貌似隨人武學而異,武功越高,瞧著刀譜就越發古怪,武功稍有不濟,便覺得此譜拙劣不堪,就是我這徒兒所說,是一本附庸風雅的俚語俗歌而已。”
“嗬嗬”思玉此時卻是一樂道“若照師父這麽說,這本刀譜倒是武林中一寶,竟能免去江湖中許多無謂的爭執,止息不少性命相搏的比試!”
“哦?”韓世忠和癩和尚都是一驚,癩和尚趕忙問道“難道你竟然看出什麽端倪來了?”
思玉咯咯一笑道“我那裏看的出來,師父方才說,武功越高,看這刀譜就越是古怪,你想,有道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江湖中人常有因為切磋武功弄的斷手斷腳,甚至因此喪命,現下有了這本刀譜,隻需往兩人麵前一擺,看他二人誰更能看出古怪來,就知道誰的武功高,卻不是不用動手動腳的去比試了,難道還算不得一寶麽?”說完自己也是樂不可支。
這邊二人聽思玉說道一半,就已知道這姑娘說的是甚意思,都是哈哈一樂,癩和尚將刀譜和那短刀收好,就聽韓世忠書房那邊一個仆婦一聲驚叫,緊跟著當啷一聲,仿佛是將什麽物件打碎在地,當時三人臉色一變,急忙衝出房門,就見書房門已被那仆婦推開一半,指著屋裏滿臉驚訝,幾人隻道餘遼有變,當即衝到門前,往裏看時,韓世忠和思玉也呆立在門口,驚訝的嘴也合不攏來,癩和尚倒是心神一定,點點頭對那仆婦道“無事,你且去準備一些吃食來,不要魚肉,粥飯菜蔬就好”,那仆婦這才回過身來,嘴裏喃喃應道“是是”一邊卻不住眼往房中看,似乎不敢相信眼前之事一般。
癩和尚打發仆婦去了,這才對驚呆了韓世忠和思玉道“瞧見了麽,此藥果然神效無匹罷”,兩人都是呆呆點頭,癩和尚卻嘿嘿一笑,將房門全部推開道“就那麽坐著不要動了,稍後吃些東西,再略作走動”,說著將書房門窗全部推開,頓時房內一片敞亮。
餘遼初時蘇醒過來,心中既是混沌一片,又是悲痛萬分,想起那一夜之事,怎麽都覺得自己是大夢未醒,想要起來,偏生稍稍一動,胸中一口氣就提不上來,猛然想起那晚自己昏暈之時,隱隱約約聽見那黑衣人說自己心脈受損,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再活多久,再想起父親臨死之前都躺在自己身邊,顯然是為了護住自己拚卻了性命,自己現在卻形同廢人一般,如此一生,又有何意?正思量間,就聽房門一響,卻是師姐小心翼翼托著一丸漆黑如墨的丸藥進來,當時不知何意,就見師姐倒了一碗水,將那粒藥放到自己嘴邊,也不拒絕,和著一口溫水緩緩咽下,就覺得嘴裏一股極為冰冷的魚腥氣味如同一道冰線一般從嘴裏直達肺腑,強自忍耐片刻,正想問師姐這是何藥,卻見師姐麵帶驚喜飛奔而去,心中也是一片詫異,又覺得咽喉冰冷的緊,趕緊吸了兩口氣,卻哪裏吸的進來。
大驚之下,餘遼想要開口呼喚,就覺得那冰冷之氣已經從胸腹化入全身經脈,恰似赤身裸體站在冰天雪地裏一般,別說呼喚,連聲音都似被凍住,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趕緊將身上被褥緊緊裹住,隻盼能溫暖少許,誰知越是裹緊被褥,身上越是寒冷,到最後餘遼心中竟然冒出一個念頭,恐怕自己要被這藥力活生生凍死在這裏。想到此處,當即心中一橫,反正爹爹都死了,自己活著也沒甚的趣味,師姐也以有意心屬那第三旻,還不如現下死了的好,也就不再掙紮,隻等那徹骨寒氣將自己凍成一塊算了。
哪知他心意放開,靜靜等死之時,就覺那寒意褪去幾分,稍後又褪去一點,忽然丹田裏湧出點熱意,心中驚詫此藥究竟是什麽所製,竟然如此寒冷中還能出現一股熱意?忽地想起曾有江湖豪客說,凍死之人往往麵露笑意,自己莫非也是如此,並不是那寒意褪去,而是自己的幻覺?誰知再過少頃,心中就知這絕非幻覺,那丹田一點熱意好似一點火星閃了幾閃,那原本流轉全身的寒意此時反倒如同提前灌注在經脈裏的火油一樣,被這火星一點,頓時熊熊燃燒起來,瞬間自己就從陰寒徹骨的雪窟冰窖掉入滾油熔岩中一樣,隻覺得的熱不可當,卻一點汗水也沒有,那火似乎隻是在身體內燒,竟似要將自己從骨子裏燒成焦炭飛灰,當時心中苦笑道,原以為要被凍死,哪裏知道竟是被活活燒死的,自己此時又沒有力氣動彈,隻能隨那火燒罷。
就當餘遼打算讓那火將自己就此燒死,猛然覺得那火頭好似小了一些,過了一時,又小了一些,慢慢好像將流散在四肢百骸的那股寒意燃燒殆盡,就此熄滅一樣,此時覺察不到一絲寒冷,也毫無火燒火燎之感,全身都是一種說不出的舒服暢快,就像暮春時節午後的旭日暖風一般,盡是一派說不盡的舒服愜意,這才知道這藥果然有些奇異之處,此時氣清神明,那一夜所遇之事在腦中更為清楚,伸手往懷中一摸,發現空空如也,一驚之下,竟然從床上坐了起來,正巧那仆婦進來送水,剛推開門,就見方才還奄奄一息的餘遼猛然坐起,一聲驚叫,那邊房中三人急忙過來,韓世忠和思玉看見坐在床上怔怔發呆的餘遼自然驚訝萬分。
餘遼此時心中也是驚訝無比,方才師父讓自己躺下之時,全身哪裏有一絲氣力,怎地吃了這一丸藥,受了那麽多煎熬,猛然間就如同不曾受傷一般,看著自己雙手也是一派難以置信的神情。
“嘖嘖嘖,現下你們知道這三變回陽丹的效用了麽”,癩和尚也是一麵讚歎不已,一麵說道,隻是這句話卻是對著門外仍在發愣的二人所說,二人此時才知此藥叫做三變回陽丹,餘遼卻不知就裏,一臉茫然問道“三變回陽丹?那是甚麽?”
癩和尚還未答話,思玉一步搶進來道“就是咱們那不是師祖的師祖送給你那白瓷瓶裏的靈丹妙藥,師父說此藥世上隻有這一瓶,咱們那不是師祖的師祖全都給了你了。”
“不是師祖的師祖?”餘遼臉上越發的茫然,知道事出有因,卻不知道從何問起,思玉口舌甚快,當即將方才三人所說之事原原本本的複述了一遍,她雖是極富心機,卻和韓世忠一樣,是個性情極為豪邁的人,連那無心之下翻看刀譜之事都不加隱瞞,隻是隱去了自己和師父說那刀譜拙劣不堪之事,說完之後,才對餘遼道“你方才所服之藥,便是咱們那個不是師祖的師祖留給你的,叫做三變回陽丹。”續後卻有些愧疚的接著道“至於你那刀譜,我並非有意要看,隻是一時好奇之下,才隨手翻了一翻,若是有甚麽不妥之處,還望師弟不要在意……若是要打要罰,就算要挖去眼珠子,師姐都不皺眉”,她這話說的極為斬釘截鐵,畢竟是自己不對,因此她也毫不推卸。
餘遼聽師姐說的誠懇豪邁,毫不隱瞞,心中也是感慨萬千,他對那刀譜其實看的並不甚重,隻是父親如此說,他也不免要牢記在心,又知道那譜中總綱已被父親毀去,況且父親說過師父見過次刀譜,連總綱都可告知師父,現在父親已逝,眼前三人無一不是自己當世最為親近之人,師父自然不比說了,韓爺爺對這刀譜絕無覬覦之心,至於師姐,不要說她是無心之失,就算她不知,自己也免不了讓師姐一看。想起父親師兄弟三人,為這刀譜反目成仇,最後卻都慘死在那黑衣人手中,卻無一人學到這刀譜上武功?當時眼圈一紅道“師姐不要自責,那刀譜並非是甚麽寶物,卻是一本廢物,我爹因此身亡,都是那第三家二老對此書心存不甘,苦苦追尋,想要斬草除根,還有那黑衣人,那黑衣人……”
想起那黑衣人,不禁有些心灰意冷,那第三家二老雖然身死,自己可以將這筆賬算在第三家頭上,可是那黑衣人何處尋覓?就算尋覓到了,憑著自己武功,再練一百年也擋不住那黑衣人一指,還談什麽報仇雪恨,就算是哪第三家,也是名震江湖的武林大家,這殺父之仇,如何才能報得了?除非自己遇到一個絕世高人,能學會一身絕世武功,隻是這等機遇哪裏去尋?猛地心裏一震,想起那晚相救自己的那個老僧,師姐方才說那老僧乃是自己師父的師父,是自己不是師祖的師祖,難道自己這師父也是身負絕世武學之人?有想起自己那晚想要拜那老僧為師,那老僧既然是師父的師父,自己豈不是想和師父做師兄弟?臉上不禁一紅,又念起那夜老僧帶著自己離開庖丁樓之時,月明星稀之中,父親橫屍院內,那自己生養玩耍了十幾年的地方,竟然成了父親絕命之地,頓時淚如泉湧,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對著癩和尚道“師父,徒弟在這世上再無親人,求師父,韓爺爺助我報此大仇,餘遼來世做牛做馬,也會報你們的大恩大德……”
他這一哭,思玉是個女娃兒,也是眼圈一紅,韓世忠卻是長歎一口氣道“遼哥兒起來,這仇自然要報,隻是那第三家二老都已身死,那殺死這二老和你父親的那個神秘人物卻不知來曆,你當夜曾見了些什麽,說給我與你師父,但有一線之明,不怕他跑去天涯海角,必然為你報此殺父之仇,你且起來坐下,慢慢說來。”癩和尚也道“此事必然要弄個明白,但你此時最為要緊的是身上重傷,這藥雖然能續你之命,卻不能讓你複原,你定定心神,仔細想想,你那師祖當日救你之時,還說甚來。”
餘遼聽見韓爺爺和師父都要將此事弄個水落石出,心中稍稍平定,依言起身坐在床邊,忍著心中悲痛,將那一夜的事情,從自己如何遇到王三吐露消息說起,父親將刀譜來曆講於他聽,二老如何覬覦不成反起殺心,父親如何逃得性命改名換姓,那二老又如何現身,如何鬥在一起,幾次三番都哭的泣不成聲,一直說到自己被那黑衣人製住昏暈過去,這才止住不說。
癩和尚聽到這裏,悠悠歎道“原來你爹就是那蓬萊三友裏的壽星應持鳩…。。當年我與他在金國上京相識,他已經改名換姓叫做餘南山了,想你爹也是一代誌士豪傑,為了你隱忍二十餘年……。。卻落得如此下場,真叫人可悲可歎,你可萬萬記住你爹的話,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你身負這等血仇,不可不報,你若身死,你爹必然死不瞑目,隻是那黑衣人究竟如何來曆,按你所說,那鄭踢鬥竟然連還手之力都沒有就已身死,蓬萊三友的武學,幾可比肩那移山手萬鈞,一個萬鈞不是那黑衣人對手,難道三個聯手竟也不敵?這等恐怖功夫,究竟是何人所傳?”
癩和尚話音一落,在座幾人都不說話,韓世忠雖然也萬分驚訝,心中所想卻是另外之事,他雖不是武林中人,但對那移山手萬鈞頗為知曉,一身神功在江南赫赫有名,這餘遼的爹爹真實武功自然也是不弱,現下卻都身死這黑衣人手中,若這黑衣人果真是江湖傳言,是金國派來南下剿除江南高手的,難道說金國又要舉兵南侵?因此先行金國高手來攪亂江南人心的麽?想到此處,眼中升起一股凜冽雄壯之意,緩緩轉頭將牆壁上地圖一幅幅逐一掃過。
癩和尚卻和他心意不同,見餘遼哭的甚為悲切,知道他若如此傷心過度,必然牽動心脈重傷,雖然有靈藥護體,卻也不免加重傷情,當時緩緩問道“遼兒,你先莫哭,你且說後來如何,你那師祖是否曾吩咐過你什麽來,此事極為重大,關係你身上之傷,或許還與你報仇雪恨有些幹係”
餘遼聽師父說“報仇雪恨”,心中登時一凝,忍住悲傷想了半晌,這才說道“我那師祖曾說要寫封書信,給一個性情孤僻的人,說瞧在師祖他麵上定當救我一命,後來見我說是師父弟子,又說書信不用寫了,師父自然知道是誰,還說那藥是要緊之事,一月之內隻能服用一粒,讓我千萬不可忘記”
“性情孤僻?原來是他?”癩和尚喃喃道,隨即一臉苦笑,自言自語道“師父你老人家今日都未必知道他在何方,卻叫我何處去找,罷罷罷,我說你如何將一瓶藥都給了你這個徒孫,原來是讓我盡力去尋,也罷,千山萬水,我定當找的到他罷了!”
幾個人聽癩和尚口中喃喃自語,細聽之下看來這個能就餘遼的人,也是一個世外高人,當時不免都有些心灰意冷,又聽癩和尚說的堅決,看來費些時日,或許也能尋到此人,思玉心中一動,匆匆跑去將短刀、刀譜,傷藥和那一方青磚一股腦兒都拿了過來,卻將那傷藥倒在一塊白布之上,細細一數道“十七粒,一粒一月,隻有一年半的時光!”癩和尚也看了看那藥丸道“一年半時光盡夠了,他雖性情孤僻,卻不像你師祖那般毫無音訊,處州曾有人與他有金蘭之交,現下先去那邊尋訪便了,隻是遼兒你須得吃些苦頭,隨師父一起去才可”
餘遼此時報仇心切,聽得有人能為自己療傷,吃些苦頭算什麽,當時點點頭,思玉卻將那些藥丸一粒粒收起,裝進瓷瓶道“師父,此藥為何叫做三變回陽丹?卻不是二變、四變?”
癩和尚見思玉忽然問起這個,笑著看著餘遼道“你問你師弟便知,他此時必然知道此藥為何隻能三變,卻不能兩變,四變”,餘遼見連韓爺爺都盯著自己,當時將自己服藥之後那先寒後熱,續後如沐春日一般的遭遇說了一邊,韓世忠和思玉聽的都是驚異萬分,就聽癩和尚道“所謂三變,第一變乃是說此藥三變才見功效,以至陰之氣凝之,以至陽之氣熔之,陰陽交匯,自然春回大地,萬物生發,第二變乃是說此藥需用三條鯾魚脊髓才能合成一丸,至於這第三變麽………。”說道這裏卻打住不說,思玉好奇心大起,連忙催促道“什麽什麽?第三變是什麽?”
“嗬嗬”癩和尚見思玉一臉急切,這才說道“這第三變乃是當年創製此藥之人的名字,因此叫做三變”
“此人叫做三變”,韓世忠一臉訝異道“難道那些江湖傳言卻是真的,此人竟是那位奉旨填詞的……。”
“不錯”癩和尚一臉肅然道“正是那柳七柳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