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國恨家仇 第四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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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風雨錄!
“宇文……虛中?”第三旻神色一震,心中念頭急轉,見虞允文同盧員外二人也是相顧愕然,忽然冷笑道“宇文虛中背宋事金,本已有虧名節,在金國又恃才傲物,悖慢無禮,意圖謀反,終惹殺身之禍,如何能與虞先生這般慷慨誌氣相比?大和尚莫不是喝酒喝多麽?”
“哦……哈哈哈哈哈哈哈”癩和尚突然仰天大笑,隻是笑聲之中殊無半點欣喜之意,倒是極為悲涼淒慘,笑的人人心中發毛,兩個姑娘甚或被這笑聲嚇的心中突突直跳,四隻手緊緊握在一起,餘遼更是驚慌莫名看著自己這如同魔怔一般的師父。這一笑直直笑了半晌,癩和尚方才聲音一頓,麵色慘淡,眼神空洞,口中一字一頓吟道“回首兩朝俱草莽,馳心萬裏絕農桑。人生一死渾閑事,裂眥穿胸不汝忘。”
“這是宇文先生的詩作?”虞允文到底是文學之士,自然聽得出這詩中無盡慷慨赴義的境界,盯著癩和尚問到。
癩和尚反是不言不語,神情悲切,隔了半晌才道“宇文虛中以一人之力,自汙名節以入金,自入金國始,便暗中連接東北英豪,徐圖恢複,十數年苦心孤詣,慘淡經營,終在金國朝廷內外均都布下耳目,其間金國多少機密軍情盡為大宋所悉,無不是出自宇文虛中之手,至於金國府縣詳細、屯糧駐兵之所無不一一在握,甚或金兵所向,兵鋒所指,也都皆有機密急報。奈何庸君無能,畏兵懼戰,邪臣通敵,出賣棟梁,阿諛敵國意旨,將宇文一門百餘口盡數送往金國。更有甚者,便是將宇文虛中賣與金人,終至一代英豪滿門慘死……”癩和尚說到這裏,神色忽然一變,眼光淩厲,語氣逼人道“既然第三家主所言宇文虛中恃才傲物、悖慢無禮、意圖謀反,那金國既然知悉此情,為何不審問明白,一一昭告天下?意圖謀反乃是不赦之罪,為何不明正典刑以示震懾?為何語焉不詳,卻將他闔門百餘口活活焚死??”
“這……這我淮南鄉野之人如何知道……”第三旻見癩和尚言辭咄咄相逼,倒是略微向後縮了一下,趕忙看了一眼自己身側的麴管家。
“既不知道,如何就敢妄言菲薄!”癩和尚恨聲道“金國囚禁宇文虛中時日已多,隻為將潛藏在金國的仁人誌士一網打盡,可惜宇文虛中早已料到此節,金國雖有捕獲,卻也是收效甚微,其間北地豪傑暗自聯絡,要在金國法場之上截了宇文虛中南歸,不想消息走漏,金國情急之下,便將宇文虛中一家活活燒死門中,重重圍困之下,宇文家人無一生還,如此人間慘景,天色為之一變……”
癩和尚說至此處,已是臉色發白,雙手顫抖,眾人也都是麵露驚懼,心中震顫,眼前不禁都浮現出那百餘口人在烈火中奔突逃命,哀嚎哭喊,奈何無路可出,漸漸為烈焰所卷,聲音漸熄,隻剩下在愈來愈盛的火焰中不住扭動掙紮的焦黑屍身……
“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
眾人正被宇文虛中一門這慘烈之禍震驚的心神紛亂,驚懼不已之時,忽聽一聲佛號響起,回過神來,就見癩和尚正襟危坐,,雙眼微閉,麵容莊重,雙手合什,口中喃喃若唱若吟,正是佛門《大悲咒》,再看老道也是盤膝而坐,也是一副恭謹虔誠模樣,單掌立在前胸,口中也是喃喃念誦,自是他道門中度人厄難的經文。虞允文不禁心中讚歎一聲,這一僧一道,自進莊來,始終都是一副憊懶無賴,落拓不羈行徑,又言辭隨意,酒肉不禁,絲毫不曾見一點出家人莊重嚴謹模樣,但這一番二人持咒誦經,一個隱然高僧大德,一個頗顯仙風道骨,看來都是修為深湛之士。
“大和尚,你方才酒肉過口,還不曾沐浴淨身,便唱誦佛門經文,這般褻瀆我佛,難道不怕身墮輪回地獄麽?”第三旻一直等到癩和尚將這《大悲咒》念完,這才冷笑道。
癩和尚此時雙眼一睜,放開手腳,又是如前懶散模樣,看著第三旻哂笑道“佛在我心,不再我口,酒肉雖好,禿驢有則食之,無有則不強求,不像他人,將這佛祖二字掛在口中,心中卻滿是邪念,便就算素食終生,於我佛又有何益?”
“哈哈哈”老道見癩和尚說出這“邪念”四字,第三旻臉上頓時變色,便知第三旻被癩和尚一語中的,說出心中隱私,果然就見第三旻自座中豁然而起,神色冰冷,他一聽癩和尚那“邪念”四字,便知自己心事早被這癩和尚瞧破,隻是此乃小節,自己至多不過言語有失,晾他癩和尚也奈何自己不得,但今夜這鬼獄無常之事破綻甚多,更何況又提起這宇文虛中,這件事事關重大,這癩和尚看來對此事也知之甚多,萬一有甚麽跳脫之處,自己隻怕是身處不測之地,想到這裏,去意已決。看看已然大亮的天色道“麴管家,吩咐備馬,咱們這就上路罷,承蒙盧員外盛情招待,第三旻銘記在心,日後必有報答,我們走!”說完再不停留,隻是眼中不甘之色自思玉和盧穎兒姐妹身上一掃而過。眾人見他忽然如此果決,也都十分意外,隻是此人言語中似乎對金國頗多維護,難免讓盧員外覺到一絲反感之意,當下也不在攔阻,隻是抱拳致意,回了幾句客氣話,就聽車聲軋軋自莊外而過,自然是欒趕車將馬車自後門趕了出去。
當下一行人將第三旻送至大門外,第三旻這才輕輕舒了一口氣,眼光又不住看了一眼兩個姑娘,抱拳行禮道“那在下這便告辭了,還請思玉姑娘致意韓元帥,第三旻來日再去府上拜望。”說罷手一揮,同麴管家翻身上馬,就要動身。
“慢來慢來…。。第三家主慢來……”原本落在後麵的癩和尚忽然急忙喊了幾聲,拖著步履踉蹌,一臉迷茫的餘遼飛奔出來,還不等第三旻發問,便徑直坐在車上,嗬嗬笑道“此去處州還有一段路程,第三家主行個方便,再捎咱師徒二人一程,也算在佛祖麵前積些功德……”說著一拍餘遼後背道“還不快謝謝第三家主”,餘遼此時不知自己師父究竟意欲如何,治好囁嚅著謝了兩句。
第三旻心中卻是一沉,心知這癩和尚豈是為了貪圖這一點方便?乃是對自己疑心已重,又不能獨自一人跟著自己,便將自己這病怏怏的徒弟做了幌子,心中正在猶豫開口相拒,就見思玉一笑,跳上車道“那我也去!”不等癩和尚攔阻,也不去牽馬,竟同癩和尚和餘遼都擠在大車上,癩和尚見思玉也上了大車,半嗔半怒道“你個女娃兒來作甚,便在此陪著你穎兒妹子過兩天,等為師去處州求了方子,回程時候再來接你!快別裹亂,趕緊下去!”
“不”思玉脖子一梗道“我答應過我爺爺,要照顧我師弟形影不離,如何能在這裏撇下他,反正路程也不甚遠,等到回來之時,接了穎兒妹子一起去臨安玩賞玩賞”,癩和尚素來知道自己這女娃兒徒弟性格甚是執拗,性子上來,便是她爺爺韓世忠也奈何不下,臉上不由浮現一絲苦笑,還未想出辦法,就見老道也嗬嗬笑道“既然如此,老雜毛索性陪你一同去!”老道自然明白癩和尚緊跟第三旻之意,他卻知道此時第三旻雖隻一行三人,但在四十裏外的鎮上,卻還有十二個家仆在彼,萬一到時候有什麽決撒之處,隻怕癩和尚一人獨力難支,因此也要往大車上擠。
“你來作甚?”癩和尚臉色一變,推了老道一把道“你不在此教幾天徒弟,跟我去能濟甚麽事?難道你那徒弟,還敢不告訴禿驢那人所在麽?”說著話,眼光卻是往盧穎兒身上一掃,又看了麴管家一眼,老道稍微一愣,頓時心知肚明,第三旻心中掛念並非思玉一人,這盧穎兒自然也在他眼裏,萬一自己和癩和尚都跟著第三旻而去,這盧家莊上均都是不會武功之人,隻需那十二個家仆中任何一人出手,便能擄了盧穎兒而去。當下也極為迅速的看了一眼麴管家,此人是敵是友,自己尚自拿捏不定,但癩和尚既然以此人目示自己,想必也是心有成算,嗬嗬一笑退後道“這倒是,我那徒兒豈敢跟你為難,若見到他,也讓他準備好酒肉,快快滾來這裏給他師父過口罷。”說的眾人都是一笑。
第三旻原本見癩和尚硬擠上車來,心中正措辭如何推掉這膏藥一般黏在自己身邊的和尚,忽見思玉也擠了上來,心中一念剛起,就見老道也要相隨而去,不由又是一陣憂慮,及到老道明言不去,不由大喜,臉上卻絲毫也不帶出,心中盤算已定,看著在車上不住將雜物推向別處,要給自己找一個幹淨坐處的思玉,眼中閃過一絲陰冷笑意道“既然如此,第三旻便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再送大和尚一程罷!”癩和尚倒似乎並未聽出第三旻話意中那“送佛送到西”的意思,隻是隨口跟道“嗯嗯,送到西,送到西,趕緊上路,莫要耽擱路程”,第三旻也是再不停留,韁繩一提,照夜玉獅子一聲長嘶,沿路而去,麴管家自然縱馬緊緊跟上,續後欒趕車也是鞭子一響,車輪滾動,軋軋而行,就聽思玉在大車中不住埋怨癩和尚和老道的聲音不斷傳來,漸漸不可聽聞。
老道一直麵露笑意站在盧家門口,直到這兩騎一車轉上大路,繞過山腳,神色忽轉凝重,沉思片刻,轉過頭對盧員外道“員外家中可有身材與老道一般身量的家仆麽?”盧員外和虞允文、盧穎兒都是一愣,不知老道此話何意,老道卻看著癩和尚等人去路,目光幽幽道“今日隻怕有些事情,老道不能離了你莊上,須得尋一個與老道身量一般之人,老道自有吩咐!”眾人見老道說的鄭重,當下也是一怔,盧穎兒思量半晌才道“有倒是有一人,之不知師父有何吩咐?”老道神色不改道“你且叫來,我親自吩咐他!”盧穎兒連忙應聲而去,反倒是盧員外同虞允文一頭霧水,這一夜簡直匪夷所思,一時間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