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望海潮生 第七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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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風雨錄!
路上不止一日,幾人路程上早已望見溫州府,雖然天氣漸熱,那海風裹挾這水汽迎麵吹來,倒也涼爽,一行人也不進城,徑奔碼頭而來。這溫州府碼頭雖不及當時泉州、廣州等大港,遠遠望去,倒也舳艫相接,帆檣林立。到了碼頭上,其他眾人倒是茫然不知所措,隻盧員外看了良久,攔住一個水手打扮的人,打著鄉談問道“有勞貴上下,敢問那東方老舵主在哪一條船上?”那水手指著遠遠一隻白帆大海船道“那個就是了!”
“東方總舵主???!!!”
這一下莫說老道和癩和尚,就是盧穎兒都驚訝萬分,自己這爹爹竟然能認得這溫州碼頭總舵主麽?癩和尚和老道更是對視一眼,武林中水陸自有劃分,他二人雖也認識幾個水麵上英雄,但這舵主倒是少打交道,難道這看似其貌不揚的盧員外,原來也是一個深藏不露的水麵上刀口舔血的豪俠麽?登時一眾人都止住腳步,愣愣看著盧員外。
盧員外跟那水手又攀談幾句,說了些閑話,兩人各自一禮,那水手便自去了,剛一回頭,便見眾人眼中看著自己震驚之意,頓時也是一愣,隨即便哈哈大笑道“那東方老舵主乃是一個諢名,複姓東方,單名一個誠字,常言自己乃是漢朝東方朔之後,當年幫人在大洋上跑買賣之時,幫著船東度過不少疾風駭浪,如今年紀老邁,跑不動那遠洋買賣了,就自己買了一艘船,在這江浙閩粵沿海幫人運些貨物為生,隻因把的一手好舵,但到了那等驚濤駭浪、激流險灘之地,必讓他來掌舵,方才穩妥,因此被人戲稱為舵主,如今老了,自然便是老舵主,倒不是江湖上那些門派中的舵主意思。”
“呃……哈哈哈”眾人不覺都是一陣大笑,盧員外也笑道“我也是當年前往閩中辦事,回程之時坐過他的船,極是講的來,因此便認作相識了。”當下盧員外領路,眾人直奔那大海船而來,剛到船下,就聽船上一個蒼老聲音說話道“老漢我去過多少地方,你們這些後輩總是不信,那別國異域,多有稀奇古怪的事情……且不說那海中長鯨,比咱這海船還大出一半來,便那極北之地,天寒地凍,常有稀奇天象,天上五色繽紛,若是沒有神仙,卻哪裏來那般燦爛天色?”
盧員外笑著道“這個便是那東方老舵主了”,就在船下喊道“東方老舵主,老盧前來拜望!”,那船上頓時一陣哄笑,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自船舷上探頭一望,大聲道“原來是盧老弟,多時不見,總說是去你莊上住住,奈何忙多閑少,不得功夫,你帶這許多人來,莫非又是要去閩處地方麽?快先請上來說話!”
東方誠一聲招呼,船上登時放下一條舷板來,眾人這才依次而上,盧員外免不得給一一介紹一番,癩和尚和老道頗多作怪,兩人都是對著東方誠道“見過東方老舵主!”唬的後麵盧穎兒和思玉也是照此稱呼,惹得滿船人哈哈大笑,東方誠偏著頭看著盧員外笑道“盧老弟,看來你替老哥哥我沒少揚名啊!”盧員外也笑道“老哥哥這舵主名聲,何用老弟來揚名,這溫州碼頭上,誰不欽佩你這掌舵的本事!”說罷兩人也是哈哈而笑。
當時東方誠將眾人讓進船艙坐下,這才又看著盧員外道“老弟此番來,莫不是又要去閩中麽?”
盧員外道“那倒不是,此次乃是我這幾個朋友,要去臨安走一遭,因此來趁你東方老舵主的船。”
“臨安?”東方誠倒是一愣道“臨安從你府上若走陸路,快馬也不過日路程,何必要在這大洋之上擔驚受怕?這兩日卻怪,怎地都放著坦蕩蕩大路不走,要來坐船?難不成近來陸路上盜賊生發,走不得了麽?”
“哦?”癩和尚心中有事,見東方誠話中有異,當下問道“這麽說這兩日還有人舍了陸路便宜,走了海道麽?”
“可不是麽”東方誠一拍大腿道“月前不知道從哪來了兩艘海船,形製頗大,駁在港裏,也不運貨,船上水手眾多,每日裏隻是在船上閑坐,據我看倒有一半人不似水手模樣,這港裏眾多船家都疑心這兩艘船莫不是遠洋上的水匪跑來窺測機會,誰知前些日子,風大浪急,來了幾個形色匆匆之人,上了船不過半日,便就拔錨而起,出港去了,倒有人聽說這兩艘船是去往山東地麵,這船上又不裝貨,這般數人去往山東地麵,走陸路豈不是更快些麽?”
“幾日前?”癩和尚趕忙問了一句。
東方誠晃了晃腦袋,曲著指頭算了算道“五日,五日前”
癩和尚幾人都是對視一眼,悄然不言,心中明白那人十有八九便是完顏亮,看來他到底害怕老道在陸路上截他,因此走了海路,那兩艘海船,想必早已接應在此處,專為防備不測而來,那船上水手,看來多半都是金國水軍了。
“幾位去臨安,不知急也不急?”東方誠久經世故,隻看眾人臉色,便知這些人與那兩艘大船恐怕有些瓜葛,隻是他乃是為商之人,但凡船錢給足,從不問旁人事體,見眾人都是不言語,當下轉風落蓬,探問幾人行程。
“急也不急,不知東方老舵主幾日啟程?”盧員外見東方誠問起眾人行程,趕忙答到。東方誠嗬嗬一笑道“若是不急,便再耽擱一日,明日裏有些貨物恰好要運去姑蘇太倉,我便順路送你們一程到臨安罷了。”
“不急,不急”癩和尚笑道“既然在老舵主船上,自然悉聽老舵主吩咐!”眾人不由又是一場大笑,東方誠連忙叫人擺上酒菜,海船之上,多的是魚蝦之類,老道生性饕餮,又是一陣大快朵頤。
第二日上,盧員外叮嚀了盧穎兒一番,又多多托付老道,這才轉回家去,眾人便在船上過了一日,直到第三日一早,東方誠闔船起了個絕早,拜過海神,獻祭福物,這才拔錨揚帆,就見陸地漸行漸遠,慢慢這汪洋大海之上,隻有這一艘船兒飄蕩,盧穎兒同思玉從小到大不曾見過這般海天一色,一碧萬頃,鳥飛魚躍景致,竟然整日裏站在甲板上讚歎不覺,隻有餘遼自上船後不曾出的船艙半步,眾人知道他心中有事,也不去煩他。
船行至晚,東方誠站在船頭,眺望許久,麵色凝重對著眾人道“海神爺爺發了脾氣,看來今夜必要起風落雨,明日無事,這甲班之上萬不可取,風大浪急,不是耍處!”果然到了半夜,風浪驟起,一艘海船在汪洋大海中便似一片落葉一般上下,癩和尚和老道內功深湛,自然不怕,盧穎兒同思玉多少有些武功根基,這般搖晃起來,雖不暈船,也心驚膽戰,隻有虞允文同餘遼二人,一人從未見識過如此風浪,一人身帶重傷,經不起這般顛簸,都是整整吐了半夜,連哪膽汁都吐了出來。
次日幾人果然聽那東方誠吩咐,安坐在船艙中,隻盼能浪平風息,忽然甲班上幾個水手大聲叫了起來,眾人心中都是一驚,還未動作,就見東方誠一頭鑽進船艙,麵色驚慌道“大和尚,道長,你那年輕弟子,站在船頭,像是要輕生模樣,快去攔阻,若是此時跳下海去,瞬息便不見人影,救都救不得!”
一句話說的眾人都是一驚,急忙上到甲班,就見餘遼站在船頭之處,一手拉著帆索,若在往前一步,便就踏空,此時風急浪高,船勢正急,莫說無人敢下海尋人,就算有人敢下去,也不過多饒上一條性命而已,幾個水手都是身上捆著繩索大聲呼喚,餘遼卻如同罔聞,思玉同盧穎兒急的更是麵色煞白,不知如何是好。
癩和尚原本閃身而上,一把將餘遼拉了回來,但此時船上不穩,腳下又滑,一個失手,餘遼便掉落海中,就算拉了回來,他若是心中死意已決,終能尋到機會,倒讓眾人防不勝防,若不破了他心中這點魔障,隻怕救回來,也不過是多活幾日而已。
“哈哈哈哈哈”癩和尚忽然在疾風驟雨中仰天大笑,倒讓船上眾人更驚,這一個要尋死的還未救回來,這邊竟然又急瘋了一個,眼見餘遼手腕顫抖,顯然已是力道不穩,這和尚竟然還有心發笑?
“浮生若海,人生為舟”,癩和尚笑聲一止,忽然聲若洪鍾道,饒是風高浪大,癩和尚這聲音仍是滿船皆聞。就見癩和尚也不上前,隻是站在原地道“海中豈能無有突起之風浪?人生何曾能一帆風順?若是遭遇小小阻礙,便道是此生休矣,難道不怕那些在這紅塵狂風驟雨,浮世驚濤駭浪中留下一點骨血之人失望麽?他等遭遇如此大難,尚且要在這世間存下一點念想,卻不料後生脆弱,經不起這一點風波!可憐當世豪傑身入敵國,自毀名節,夜夜深謀恢複之誌,身死不悔。可歎一代奇俠棄絕江湖,拋棄恩怨,甘為屠狗宰牛之輩,苟活於市井,隻為當年承人一諾!誰料這般心血,到頭來卻仍是一場迷夢。可憐可歎,敢問東方老舵主,這般風浪,何不棄船登岸,以求自保,何必苦守船舵,不避風雨?”
東方誠放在後麵努力掌舵,突然聽到癩和尚這般問起他來,倒是一愣,奮力大聲道“我等海上人家,以船為家,過不慣那陸上生涯,從來棄船如棄命,但有此船在,此命便在,任他風狂雨驟,怎奈何我舵不離手?何況風雨不過一時之事,性命乃是一世之事,豈能為了這一時風雨,就此了卻了這一世性命……”說到此,口中被急風一灌,聲音便是一頓,誰知卻撩起這東方誠胸中氣概來,竟然放聲唱道“海客海客,孤帆一葉海中過,四海五洋多波浪,又能奈我何?吃不盡珍饈海味,看不完海空天闊,但有諸人齊努力,又何懼這些許風波?風,吹不得帆破,浪,自從船底過,待到風平浪靜時,你怎知我心中快活!哎,好快活!”他這一唱,滿船水手都跟著唱了起來,倒讓船上這幾個初次上船之人精神一振。
一直站在船頭的餘遼也是被這歌聲一振,忽然回頭看了看站在疾風驟雨中如同鐵塔一般釘在甲班上的癩和尚,眼中也說不清是雨是淚,慢慢退步而下,老道見機最快,早已將一根纜繩提在手中,見餘遼轉身,纜繩就風雨中急飛而出,在餘遼腰上纏了幾道,在順勢一拉,便將餘遼拉在眾人麵前,癩和尚全身濕透,麵帶冷笑看著躺在船板上的餘遼慢慢站起身來,還未等說話,思玉卻衝上前來,啪的一聲,結結實實打了餘遼一個耳光,餘遼雖是一愣,思玉也怔在當地,隨即衝上前在餘遼前胸一撕,扯出那條紗巾來,帶著哭腔怒道“你要死便去死,不要帶著我的東西去!”說完跌跌撞撞奔回船艙之中。癩和尚和老道也是看了一眼餘遼,也自是放心不少,都是搖了搖頭,轉身招手讓虞允文和盧穎兒轉身回艙,就聽餘遼撲通一聲跪在甲板上,聲嘶力竭大叫道“爹,爹,爹啊”,也不知他是叫的是屈死在金國的宇文虛中,還是慘死在黑衣人掌下的餘南山……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