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風陵野渡 第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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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風雨錄!
這艄公口中雖說要試試癩和尚本事,卻仍是站在原地不動,甚或連瞧都瞧癩和尚幾眼,隻是看著濤濤黃河若有所思。宇文遠見自己師父隻是緩緩繞著這艄公或正或反轉著圈子遊走,始終不上前一步,不覺心底有些納悶,常言高手對決,靜若處子,動若脫兔,此刻師父既然身形已動,為何始終不近身出招?難道是要將這艄公轉暈了不成?
“你這右手刀法,徒有那老雜毛的握劍之法,卻沒有老雜毛的精妙招數,還是棄了的好”那艄公忽然開言到,手中葦杆虛指了指癩和尚右手短刀,癩和尚這一柄短刀雖是一直凝刀不發,其中招數變換,已經換了六七種江湖上有名的刀法,此時被那艄公這般一說,癩和尚哈哈笑了兩聲,手腕一鬆,好似被那艄公葦杆打中一般,短刀噌的一聲從手中跌落,插在泥沙之中。
短刀甫一落地,癩和尚雙掌忽變,右掌如膠著之狀,滯而不進,掌風到處,卷起的枯草敗葉都如同被膠水黏住一般,隨著掌勢上下來去,左掌卻自肩至指,如水波流動,內力所到之處,空氣中都隱隱一股水流波紋,雙掌交錯而動,,眼神空洞,腳步沉重,仍是緩緩繞著這艄公而動,一步也不肯上前。
“嗬嗬,右轍鮒,左逝水,命已無多,如水而逝,所謂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也不過如此罷,禿驢好本事!”那艄公讚了一聲,也是站在原地不動,隻用葦杆虛點癩和尚招式,加以品評,虞允文看來,似乎癩和尚在演練功夫,這艄公略加品評而已,宇文遠卻越看越驚,師父雙掌此刻正是無涯勢中轍鮒手和逝水手。
望海潮掌法六勢三十六路,多以製敵為用,絕少殺手,這轍鮒手正是第五勢中用以斃敵的路數,敵人一旦中掌,全身內力為之凝而不動,氣息漸竭,如同魚困涸轍,雖然百般掙紮跳躍,可惜轍中剩水無多,又漸漸枯竭,終至於困死在這泥轍之中,唯一之計,便是困守涸轍,聚力待發,以待一線機會。但癩和尚右掌這逝水手卻如水東逝,綿延不絕,奔流不息,偏偏要逼迫敵人運勁相抗,餘下內力,便如水流逝去,不可複回,兩掌掌力雖是迥異,卻相輔相成,層層進逼,因此這艄公所言落井下石,趁火打劫,雖然不甚好聽,實則確實是這個意思。
宇文遠此刻多少已看出些門道,那艄公雖是站立不動,手中葦杆卻始終有意無意在空中虛點,看上去似乎是在琢磨癩和尚究竟如何進招,實則乃是憑著這一杆小小蘆葦,封住癩和尚近身之路,隻見那葦杆或緩或急,隻要點動數下,癩和尚招式跟著便是一轉,絕無重複,因此看似這艄公穩站不動,其實他才是取得攻勢,癩和尚遊走不定,反倒是取得守勢,轉圜之間,隻是為了避開那葦杆所點方向,伺機近身而已。
“這小哥兒看來是你徒弟罷!”那艄公葦杆又是虛點了數下,逼得癩和尚正在轉動的身形一滯道“眼光倒是不錯,怎地受了這麽重的內傷?”宇文遠正在凝神觀戰,揣摩這艄公葦杆之中的精妙所在,忽然聽這艄公提到自己內傷,不由一愣,自己和這人相拒甚遠,他如何知道自己內傷極重?再看虞允文也是一臉震驚茫然之色,反倒是宇文遠在括蒼山見識過遲老道的本事,知道這艄公必是從自己呼吸麵色之中看出端倪,隻不過當時在括蒼山,師父曾讓自己坐在那遲道長身側,如今自己和這人相拒甚遠,他又與自己師父比試武功,竟然能分心二用!隻這份本事,隻怕就在括蒼遲道長之上。
癩和尚倒是不以為然,以這艄公一身精深武學,已至化境,看出宇文遠身負內傷,根本不足為奇。他此刻反是有些焦躁,自己方才手中刀落,便已是輸了一招,如今自己掌法連換,卻連此人身邊都去不得,心中到底有些不甘,哈哈一笑道“既然你已看出,隻怕還得你勞心勞力咯”說話中掌法又變,身形忽快忽慢,左掌藏而不露,偶有出招,也是瞬息一出便收,右掌卻不像是掌法,倒像是一路爪法一般,五指微曲,上下搖動,遙遙不離那艄公胸腹之間,宇文遠端詳片刻,便知這是第五勢中的馳車手,這般上下來去,極像抓著車轡,不住趕車一般。再細細看那左掌,攸忽來去,一閃既隱,心中一動,這不是朝露手卻是甚麽?再看癩和尚臉上,雖是哈哈笑了兩聲,臉上倒看不出一絲歡愉之色,盡是一派蕭瑟寂滅之意。
“好好好!好一個朝露手,如電亦如露,這路掌法行到這裏,禪機已顯,隻是馳車末路,卻尋不見歸去之途,豈不傷懷!”艄公此刻連連讚歎,腳下到底動了一步,手中葦杆連點帶劃,就像持筆作畫一般,癩和尚神色一變,就像是要大哭一場一樣,腳步跟著一動,搖搖晃晃,雙掌影影綽綽,仍是半點也進不得這艄公身前半步。
“嘖嘖嘖,既然已是失路,縱然大哭又有何益?”這艄公倒是一臉凝重之意,宇文遠看著師父臉色這般悲愴,卻也認得這已是無涯勢之中最後一路失路手的變化,據師父講,這第五勢到了朝露手,望海潮掌法之中的招數已然到了窮途末路,當年祖師爺也是因此,將這第五勢最後兩路稱為馳車、失路,乃是借當年阮籍馳車末路,縱酒狂哭,不知此生所歸何處之意,但這艄公為何又說這朝露手到此禪機已顯?這一節師父倒是不曾跟自己提過,當下凝神看著自己師父招數變幻,果然是騫澀無比,去勢更是詭異,好似不知這一掌究竟要落在何處才對,總是思量萬千,卻又隨性而去。再看這艄公招數之中,也不似方才那般揮灑自如,倒有幾分被這掌勢帶動,略顯淩亂意思,手中葦杆也是凝力半晌方才點動一下,隻是每一點動,兩人身形都是微微一震。
“阿彌陀佛!”癩和尚忽然臉色一變,莊重肅穆,身形跟著一頓,再不走動,右手單掌立起,宣了一聲佛號,左掌卻是捏了一個手印,平端在胸前,赫然是第六勢裏的起手式心印手的姿勢,這艄公也是神色端凝,再不品評癩和尚招數,手中葦杆橫在前胸一動不動,左手緩緩揮起,掌心向外,腳步凝重如山,隻看癩和尚如何動作。
“著”,兩人對視良久,忽然都是呼喝一聲,癩和尚右掌急吐急縮,奇快無比,左手心印忽開,中指食指微分,其餘三指微曲,就空中一轉,腳下突進,卻是第六勢中的不顧、折蘆兩手齊出,竟是要生生就空中將這艄公手中葦杆折斷一般。那艄公手下也是極快,隻聽一聲輕微的哢嚓響動,葦杆前段寸許竟然憑空折斷,左掌卻迎著癩和尚右掌來勢跟著一縮一吐,與癩和尚對了一掌,右手中原已斷了寸許的葦杆突然棄手而落,右臂一長,食指中指一並,正是劍指之形,點在癩和尚前胸,癩和尚疾進之勢頓止,兩人就此定定站住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