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風陵野渡 第五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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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林風雨錄!
    “劍法劍法,你就知道劍法”癩和尚轉頭瞪了一眼宇文遠,低聲喝道“你見這老東西使劍了麽?這先天無極劍是這老東西一身武學的淵藪,內力根基所在,雖說名字中有些劍字,其實跟劍法毫不相幹,乃是一門極為厲害的內家心法!”
    “禿驢!”癩和尚話音剛落,就聽草屋裏獨孤勝聲音傳來道“你若是再這般口出不遜,小心老夫手下無情!”話音一出,癩和尚陡然一個激靈,不免往草屋內看了幾眼,心知是自己方才“老東西”三個字落在別人耳朵裏,撇著嘴道“見到麽,這就是這門功夫的本事!”
    宇文遠同虞允文見癩和尚一臉不甚服氣的樣子,都覺好笑,但這獨孤勝在哪草屋之中,相距既遠,又有這河水波濤翻滾之聲,竟然還能一字不漏聽見癩和尚說話,這份本事確實厲害。
    宇文遠看了看草屋道“那獨孤前輩這功夫,豈不是跟咱家望海潮掌法極為相似麽?”
    “有甚麽相似?”癩和尚也看看那草屋道“他這路功夫純是由內而外,練到極處,氣禦萬物以為劍,咱家掌法乃是由外而內,斂神收氣,以純正內力貫通四肢百骸,不假外物而傷敵於無形,哪裏有相似之處?”宇文遠聽罷不免心中暗自思量。
    “嗬嗬嗬”獨孤勝此時卻從草屋中走了出來,提了一把陶壺,幾個陶碗看著癩和尚冷笑道“小哥莫聽你這禿驢師父胡說,內外之功,互為表裏,各有其妙,因此內外兼修才是武學之道,隻不過世間有些蠢材,不懂此理,還道自己師父隻是內力高深而已,豈不知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內力到了極深地步,招式看似淺顯易懂,實則乃是化繁為簡,直取其意而已!”
    癩和尚倒不在乎獨孤勝言語暗指自己是蠢材,對著宇文遠嗬嗬幹笑道“對對,正是這樣,前輩高人,自有妙理,自有妙理!”
    “喝茶罷!”獨孤勝看著癩和尚一臉幹笑,眼角也是露出一絲笑意來,離著幾人還有兩三丈遠,隨手一揮,手中陶碗飄然飛出,悄無聲息落在各人麵前,又將陶壺在手中輕輕一提,一股水流自壺嘴緩緩飛出,注入各人麵前陶碗中,這才對著宇文遠道“不過你這禿驢師父方才有句話說的對,劍在心中,不在手中,天下萬物,何物不可為劍?漫說飛花摘葉皆可傷人,便是這一縷水,功力到處,也不遜於當世神兵!”
    “啊喲!”
    宇文遠同虞允文見了獨孤勝這一手絕技,都是瞠目結舌,凝神細聽獨孤勝講這劍法之道,猛然聽見癩和尚驚呼一聲,趕忙轉頭,就見癩和尚已然滾出去丈餘,一臉狼狽之色,及到癩和尚站起時,這才發覺那僧衣下擺已然少了短短一截,切口齊整,然如一把快刀掠過一般,留在身上的半截,上麵隱隱有水浸之色,心中不禁駭然,看來竟是這獨孤勝方才說話之際,以水流將癩和尚僧衣切下一截來,獨孤勝這才看著癩和尚笑道“禿驢應變倒快,今次乃是僧衣,下次若在口出不遜,小心舌頭不保!”癩和尚這才驚魂稍定,笑著連連擺手道“不敢不敢,禿驢舌頭若是沒了,喝酒無味,吃肉不香,那可萬萬使不得,使不得!”
    獨孤勝見癩和尚這般憊懶,也是一笑,這才將癩和尚那隻陶碗注滿茶水道“我這裏無酒無肉,粗茶一杯,還請大和尚莫要嫌棄!”癩和尚也小心翼翼走了過來,就地上端起那碗茶水,眼睛仍是不離獨孤勝手中那把陶壺,一邊喝茶,一邊口中含混不清道“不敢,不敢!”
    宇文遠和虞允文這才對視了一眼,心中又是震撼,又是好笑,看來這獨孤勝確實脾氣怪異,接著斟茶之機,將癩和尚方才言語不敬之過小小懲戒了一番。但這一手功夫果然驚世駭俗,這水流看似一揮即斷,這人卻能以此為劍,將癩和尚僧衣下擺切去一截,若是戳在人身上,豈不是當時便是一個透明窟窿?
    虞允文點頭歎道“氣禦萬物以為劍,大和尚所言果然不虛,虞某此番真真是開了眼界,若照此說,前輩武學頗得道家所謂‘以虛無為本,以因循為用,無成埶,無常形’的精義,哪位前輩高僧武學卻是我佛所說‘不取於相,如如不動’境界,看來也是一門佛門真功了!”
    “虞先生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獨孤勝看著狼狽之色尚未退去的癩和尚笑道“武學之初,並無佛道之分,所謂道家武學,乃是道德高深之人,將武學化入道藏之中,運五行,轉陰陽,借道家衝虛無為之意,息爭強好勝之心,才得武學精進之道。佛門武功卻是將武學化入佛門之內,顯慈悲之心,滅殺伐之念,將這武學當做一門修行來做,專以佛法心得除去武學中暴戾之氣,因此佛法愈精而武學愈湛,多有高僧身具不世武學卻從不肯輕易與人對敵,不免令人遺憾。”說到這裏,獨孤勝自己臉上反倒露出一絲遺憾來,緩緩搖了搖頭。
    “咦,那這麽說,這望海潮掌法卻不是佛門武功麽?”宇文遠不覺看著癩和尚詫異問到,獨孤勝瞥了一眼癩和尚道“你這禿驢怎地做人家師父,連自己這武學師承都不說明白了?”癩和尚一臉不自在道“這等虛無縹緲之事,說與他又有何益?況且禿驢還沒來得及跟講這些事情,我這徒兒便已身受重傷,就算說了那些來龍去脈,又能如何?”
    宇文遠見他二人話中有意,倒是起了好奇之心道“師父,那咱家這武功到底從何而來?癩和尚一努嘴道“前輩在此,不要問我,問前輩,問前輩!”宇文遠見師父不肯說,當下凝目望著獨孤勝。
    獨孤勝看了看宇文遠笑道“此人你未必知道,虞先生博覽群書,定然略知一二,依我猜度,你們家這門武學或許出自焦先焦孝然!”
    “焦孝然?”虞允文方才聽獨孤勝說自己略知一二,心中也是詫異,自己對武林中人雖知道一些,但這般武功源流,自己如何知道,及到獨孤勝說出“焦先焦孝然”,心中猛然一動,這個名字自己確實略知一二,當下忙道“這焦孝然原是三國魏晉高士,那《高士傳》、《三國誌》中均有所載,說此人冬夏坦居不著衣服,棲身草廬而已,後來火焚其屋而其身不損,後又嚴寒大雪之時,又坦睡於外,人都以為他已被凍斃,一起前去探望,誰知他麵色紅潤,呼吸均勻,與常人無異。世人驚歎他乃是得道之人,他卻說自己並無道法。我當年曾以為多是不經之談,難道說這世間真有這般水火不浸,寒暑不侵的異人麽?”
    “水火不浸倒未必,寒暑不侵卻非虛言。”獨孤勝指了指癩和尚道“這禿驢常年就此一身邋遢衣服,不也曆寒經暑麽?焦孝然說自己並非得道之人,也是實情,世間哪有成仙了道之人,大多都是武學特異之士罷了,不過老夫曾在一本道藏中見到,隱約說到當年武林中曾有一本奇書稱為《孝然經》,乃是魏晉時一位異人所著,可惜五胡亂華之後,天下紛亂,此書便不知所蹤。”
    “師父!”宇文遠忽然猛醒道“你不是曾言祖師創立這門武功之時,便是起於一本魏晉時的武學殘本?”癩和尚也是沉思半晌,點點頭道“但是祖師並未說明此書是何名字,也未提及這書中言語,隻是傳下這門功夫來,你師祖當年也曾疑心這殘本便是《孝然經》,隻是無從考證,因此也不敢貿認!”
    “考證甚麽?”獨孤勝一哂道“華夏武學源遠流長,縱然那殘本不是《孝然經》,依我看與那《孝然經》也有莫大關係,就看你家老和尚這一身內力,莫說寒暑不侵,依我看那水火不浸也能做到些許,況且那焦孝然壽過百歲,跟你家老和尚與你家祖師爺,豈不是有些相似麽?”
    獨孤勝說到這裏,幾人都是沉默不言,癩和尚和獨孤勝倒還罷了,不過是心中默默印證一番,虞允文同宇文遠二人心中震撼之意卻非比尋常,若是這望海潮功夫傳自《孝然經》,那這門功夫差不多已近千年,這千年之前,武林中便有這般高人,看來這武學之道果然深不可測。
    幾人正在發呆之時,耳邊忽然隱隱一陣清亮的歌聲傳來,虞允文同宇文遠都是神思馳遠,充耳未聞,癩和尚倒是聽得真切,覺道那歌聲越來越近,像似朝著這邊而來,不由站起身來。
    “咦?怎地你不是一個人住在這裏麽?”癩和尚四下望望,忽然詫異到,眾人這才回過神來,隨他眼光看去,就見遠遠一個人,手中提著一個寬大籃子,蹦蹦跳跳而來,還未走近,就聽遠遠一個聲音道“艄公爺爺,我給你送飯來了!”眾人這才看清,原來是一個是十六七歲的姑娘,一身藍布衣衫,頭頂包著一塊藍布手帕,鬢邊插戴著一朵路邊采來的叫不上名字的野花,常年被河風吹拂的鵝蛋臉上兩抹暈紅,柳眉圓眼,齒若編貝,手中提籃看似份量頗重,額頭上亮晶晶滲出一抹汗珠來,人還未到,笑聲先至,一路小跑而來。
    “哦,這是這河邊鄭家莊鄭老頭的孫女,叫做鄭潤兒。”獨孤勝笑吟吟看著那姑娘道“我在此撐船過渡,全賴她這村子裏送些衣飯過來,不然你當老夫天天在這裏喝風麽?”說話間,那鄭潤兒已然到了幾人麵前,也不拘束,見幾人麵前都有一隻陶碗,咯咯一笑,就籃子裏取出一塊粗藍布鋪在草地上,這才將藍中的飯菜一一端了出來,雖是些村中常見菜蔬,麵餅之類,倒也份量十足,拿到底下,竟然還有一瓶酒,又取出四雙筷子鋪排好了,這才笑盈盈看著獨孤勝。
    “咦,你怎地知道我今日有客人?”獨孤勝見這飯菜不是平常份量,心中已是奇怪,及至見她拿出四雙筷子來,更是大奇。鄭潤兒這才笑道“我爺爺午間在田裏做活之時,見有三個人到你草屋這邊來了,料想你今日來了客人,便吩咐家中給你多做些飯食,莫要讓客人今日餓了肚子,又讓我在村中打了一瓶酒來,算是他送給客人們的一點心意!”
    “你爺爺真是有心之人!”獨孤勝嗬嗬一笑,指著方才釣魚之處的那個魚簍道“今日釣了三四條大魚,你一會帶回去給你爺爺,讓他回家在活水裏養著,等到趕集的時候,拿去賣了換錢!”說著看了一眼望著那瓶酒咕咕直咽口水的癩和尚,又對鄭潤兒道“再回去告訴你爺爺一聲,我這幾個客人,隻怕要住上一段時日,每日送一頓飯便成,所費銀錢,我自會讓人送來,隻是這酒,往後便不用再送了!可聽明白了?”一句話說的宇文遠和虞允文都是偷偷發笑,這不讓送酒,明顯便是針對癩和尚而來,癩和尚方才受了一招,此時再不敢多言,隻是眼睜睜看著那瓶酒。
    鄭潤兒早已瞧見癩和尚饞涎欲滴模樣,又是好笑,又是不解,當下便猶疑應道“我知道了,艄公爺爺用飯罷!”獨孤勝這才招呼幾人,席地而坐,癩和尚更是迫不及待,拿起那瓶酒來咕嘟咕嘟就喝了半瓶下去,看的一旁鄭潤兒咯咯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