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柳葉青青 第八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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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風雨錄!
如此六七日,遲老道將這無怛心法漸次依著分節講完,宇文遠三人其中雖有不明之處,卻也是暗自揣摩,心中與自己所學暗自印證,隻是盧穎兒與李徒郎兩人,雖是心思縝密,不滯辭意,內力修為卻是不夠,不免隻是通其大意罷了,宇文遠一身內勁極為豐沛,自然能以自身內力運轉之象通曉許多其中意思,但在這文辭上,難免所學不夠,許多地方隻是有些苦思不解。
“道長,我有一事不甚明白”這一日宇文遠將這無怛心法默熟一遍,心中到底有些不解之處,不免問道“若照這知有無所講,武學招式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為何各門各派,都是以武學招式傳世?這招式豈不是有為有形之物麽?再者這虛不可空,實不可滿,也有些不明白,既然是虛,自然空無一物,若是到了實處,難道不該盡力施為麽?”
“總綱之中不是有說嘛”,遲老道正坐在車上,大嚼特嚼李徒郎轉為他燜煮的羊肉,吃的滿手滿臉都是油光發亮,聽得宇文遠發問,一邊嚼著羊肉,一邊含糊不清道“形神存有無,這武學招式,乃是其形,運用之道,才是其神,這無為無形,便是讓你不要拘於其形,就如你這解牛刀法之名,無非是得自庖丁為文惠君解牛之語,所謂‘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牛者。三年之後,未嚐見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自目視而至神遇,難道不是漸忘其形,已知其神麽?武學招式也是如此,以形禦之,不如以神禦之,常言道,不滯外物,收發於心,才是其中滋味吶!”
“唔……”盧穎兒若有所思點頭道“我倒是有些明白,便是像歐陽文忠在《歸田錄》中所講的那個賣油老翁一般;無他,唯手熟爾!”李徒郎也跟著道“若說這熟能生巧,倒確實是武學根基之一,招數越是熟稔,使動起來,自是得心應手!”
“手熟?”遲老道聽他兩人這般講,臉上一陣冷笑,隨手將一根啃的幹幹淨淨的羊骨扔下車去道“若隻是手熟這般簡單,世間學武之人豈非都是高手了?武學招式,就好比這文字,試問文學之士,誰人不會寫字?誰人誰人不是寫的手熟?但至今說起書法來,便是鍾張羲獻,虞歐褚薛,顛張醉素,顏筋柳骨這些已然作古之人,當今則是蘇黃米蔡無出其右,難道世上除了這寥寥十數人之外,旁人寫字都不手熟麽?須知這武林中使劍之人,不下百千,能達這忘形存神境界的,不過一個獨孤老匹夫罷了,難不成旁人連自家劍法都不熟麽?再者,獨孤老匹夫雖是博覽天下武學,又豈能各門各派劍法盡行熟知於胸?但無論何人,隨你何種劍法,何等玄妙,何等繁複,在獨孤老匹夫看來,都能隨手破去,這其中難道不是以神遇而不以目視麽?若說手熟,獨孤老匹夫隻怕連咱家劍法所記也不過十之一二,又如何讓為師這麽多年都敗在他手下?還不是因他已悟出這形神之妙,已然到了忘形存神境界麽?若無這一個‘悟’字,他如何當得起這天下一劍之名?”
“那照這麽說,天下再無人能勝過哪位獨孤老匹夫的啦!”盧穎兒被自己師父這一番教訓,臉上甚是有些不樂意,撇著嘴嘟囔一句到,宇文遠卻在一旁正色道“獨孤前輩劍法超凡入聖,確實到了匪夷所思地步,好似天下任何招式,在他眼中都有破綻可尋一般,總是循著別人破綻從容應對,倒是並無一定招數!”
“也有他破不了的”遲老道抹著嘴道“獨孤老匹夫雖已悟透武學招式這形神之境,就此來說,天下無人再出其右,但就是遠哥兒你方才問的,這武學之中還有一個虛實之用,你方才說這虛不可空,實不可滿有些費解,其實不然,所謂虛不可空,隻因空則無勢,就如李家哥兒射箭,若不搭羽箭,隻是虛扯弓弦,誰人怕他?實不可滿,隻因滿則勢盡,有如覆水落地,勢不可收,所以內勁之用,當以虛往而實隨之,實至則示以虛,虛不可空者,勁力隱而待發,實不可滿者,以應其變而已。獨孤老匹夫就吃了這虛虛實實,虛實難測的虧,隻因破不掉別人這虛實之用,至今耿耿於懷!”
“道長是說我師祖麽?”宇文遠心中忽然一動問到,獨孤勝始終想與自己師祖一戰這個念頭他自然知道,遲老道一笑點頭道“正是,隻可惜老和尚始終不肯給他這個機會罷了!”盧穎兒卻是一臉驚奇道“這麽說,這位獨孤前輩還不是遠哥哪位師祖的對手了?他二人難不成曾有一戰麽?”
“是有一戰!”遲老道感慨道“不過兩人不分高下,也不能說獨孤老匹夫就不是一僧老和尚對手,當日他兩人在西嶽華山相約,我與禿驢也曾與會,一僧老和尚隻不過是將自己這望海潮掌法之中招式,一一譬講了一遍,並未動手演示,獨孤老匹夫手拿一根樹枝當做長劍,隨手比劃,將其中破綻盡數指出,對這望海潮掌法甚是有些不屑,誰知到這望海潮掌法最後隻履、渡嶺、般若三路之時,一僧老和尚卻閉口不言,起身將這三路使了出來,獨孤老匹夫手中拿著手中樹枝凝思一日一夜,始終不曾想出如何化解之法,臨下山之際,將手中樹枝比了三比,大笑三聲,自行下山去了,我後來才得意明白,他那三比,並非是破了一僧老和尚這三路,乃是說自己擋得住罷了!因此這一戰,乃是個不勝不敗之局。”
“那如今獨孤前輩還破不掉那三路掌法麽?”李徒郎在一旁聽的甚是入神,見說兩人不勝不敗,耐不住心中好奇,趕忙問到,遲老道嗬嗬一笑道“這麽多年,獨孤老匹夫劍法究竟到何地步我也不得而知,不過照著遠哥兒所見看來,三破其二或許有之,但那般若一路,招式極為簡單,但內勁已得虛實至道,吞吐之間,極難揣測,全是似有似無之象,隻怕時至今日,獨孤老匹夫還是擋得住,破不掉。他與一僧老和尚兩人,一人得天下招式形神之妙,一人得世間內勁虛實之髓,其實平分秋色,難分高下,不過獨孤老匹夫心高氣傲,若是被他破盡天下武功,隻怕此生鬱鬱而終,一僧老和尚留此一路,讓獨孤老匹夫欲求一戰而不可得,其中禪意深遠,慈悲為懷,已非我等俗人能知這其中意味咯!”
宇文遠聽遲老道言語中一片慨歎之意,心中卻是頗有幾分奇怪,遲老道這心法,雖是不說一招一式,其中卻道盡天下武學精髓,為何遲老道武功反倒不如獨孤勝與自己師祖?心中所想,眼中不免瞧了遲老道一眼。
“哈哈哈”遲老道眼光何等銳利,見宇文遠眼神一閃而過,其中盡是疑問之意,卻是放聲大笑道“遠哥兒心中不用疑惑,方才我與你說到一個‘悟’字,便是這武學精髓所在,我雖有這心法為輔,卻始終心有掛礙,既難以如你家老和尚那般四大皆空,淡泊寧靜,也不如獨孤老匹夫那般孜孜以求,精益求精,因此與他二人麵前,不免落了下乘,不過老雜毛也知,天下武學無邊無際,便是到了那二人地步,反倒不如老雜毛如今這般大快朵頤,逍遙自在,豈不聞高處不勝寒麽?”
宇文遠被遲老道一語道破心思,臉上不免一紅,但眼中不禁露出幾分敬佩之色來,從來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武學之士,誰不願自己武功天下無敵?但遲老道能將這武學高低之事,看的如此淡然,甚或不如一頓好酒好肉來的爽快,其實也是一種境界所至,這隻怕也是他能在江湖上與獨孤勝與自己師祖相提並論的根由所在,恐怕也正是這無怛心法的精義所在,以遲老道所行所為,似乎正應了那句“天下無不變之武學,世間豈有恒勝之絕藝?”再看盧穎兒和李徒郎,也都是如自己一般,臉上滿是欽佩。
“道長所教,宇文遠當銘記在心!”宇文遠心中感歎良久,就車上對遲老道一禮謝到,遲老道卻麵色莊重,頗有幾分憂鬱道“你若當真能明曉這無怛心法,能夠悟出這其中萬物無不變之理,無論陰陽、形神、虛實、生死,不過都是天下大道之變,心中能夠不驚、不恐、不憂、不懼,也不枉老雜毛一番說教,何謝之有?”宇文遠隻當遲老道是怕他一時半刻難以明白這無怛心法精髓,哪裏知道遲老道乃是以此心法開闊他心中境界,免得到時候見了那四句詩,一時衝動,做下甚麽事情來,至於這其中武學精要,他是不是能從中得知一二,倒是次要之舉。盧穎兒與李徒郎自然明白遲老道所說何意,心中不免又是一番低落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