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 章 番外:群芳各有歸(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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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林夫人躺贏日常!
賈母去後,榮國夫人府被收回。從前依附居住的小輩便要各自尋新的住處。
賈探春、賈惜春與王熙鳳母女早便商議好一處住。恰好賈母前幾年分給賈探春的財產裏,正有一處三進的宅子離四譯館隻一條街,四人就搬至這裏。王熙鳳和女兒住第三進後院,前兩進是賈探春兩人起居待客。
為免因金錢小事起不快,幾人議好
房子一處住,飯仍一起吃,但其餘日用各自管。
賈探春常在四譯館不回家,家裏有王熙鳳母女和賈惜春作伴,她也更放心。
至於邢夫人
這幾年,王熙鳳為賈琮的親事跑前跑後,幫他不少。老太太既去,自該是他做兒子的奉養母親。
她住兩個小姑子家,也並不是不管婆母,而是小姑子們無人陪伴,特“請”了她去的。
邢夫人也無法有異議。
她便去衙門告王熙鳳不孝,真把王熙鳳告倒了,又能得多少好處還叫賈探春等都恨上她。
更別說,賈母臨去之前,竟替賈璉寫好了放妻書,她真去告,都不是婆媳了,或許衙門都不接她的訴狀。
左右有人養老,邢夫人也就認命了。
跟賈琮過,是粗茶淡飯,日子苦些,可跟王熙鳳過,還得受媳婦管。
好歹賈琮的媳婦不似王熙鳳那麽潑辣,對她這婆婆也還恭敬。
反正都比老爺在北疆做苦力好。
於是,眾人各自有歸。
賈探春因是會同四譯館有品級的官員,所以年已二十四而至今未婚,旁人並不稀奇。
既是朝廷的人了,自然不能再似尋常女子相夫教子,若不能兩相平衡,自該奉忠於上。
她自己無意尋夫婿,為官五六年,早無甚人來說媒求娶。
而賈惜春隻比她小一歲,今年已二十有三,又無官無職。
“榮國府”雖早沒了,她並非國公府的小姐,賈家從前又有過許多醜事,但近年舊事漸遠,她從小是榮國公夫人養大,孝名在外,“母親”王夫人亦去,兄長在工部,三姐在四譯館,宮中還有長姐賢德妃娘娘,雖然無寵無子,前年春節卻被皇帝感歎稱讚“嫻靜端沉”,她的嫁妝亦不會少了前幾年便有不少官媒上門說親。
她隻說要奉養老祖母,不忍舍去。
如今老祖母已去,又有官媒來,她便說“我從繈褓之中由祖母養大,祖母今一旦離我而去,我自然要守孝三年,才算盡心。且至今一年孝期都未過,你等便來說親事,豈非要陷我於不孝不義”
忠孝大過天。
官媒隻得連聲道歉,掃興而返。
王熙鳳便問她“三年過後,你又怎麽說”
“三年後我都二十六了,再有人來,想必要給我說的也全是續弦繼室,”賈惜春笑道,“那我還應什麽”
她說“再過三年,我就三十了,再三年,三十三四
,再三年,三十七八還嫁什麽人呢。”
賈惜春得意坐下,繼續看書。
王熙鳳聽得豁然開朗。
第二天,她和巧姐來林氏育幼堂看秦可卿。
賈巧姐替秦可卿上課,王熙鳳便與秦可卿到她臥室裏說話。
“巧兒明年十八了,這兩年說親的人不少,我正發愁沒有一家四角俱全的,招贅又怕招來的人不好,又怕不方便再和她們姊妹住了。”王熙鳳笑道,“看四妹妹這樣,我想,我不如也拖一拖”
秦可卿認真替她思索一回,問“那若不早定下今年聖人已在四十年歲,十年後五十聖壽或九年後便是太後娘娘七十千秋,若大赦天下,賈璉回來,妨礙了你們怎麽辦”
王熙鳳想了想,在她耳邊笑說“我們老太太去前,已經替賈璉放妻了他敢搗亂,看我把他掃地出門”
秦可卿驚喜“真的”
王熙鳳笑“還能是假用這話騙你做什麽”
“好好好”秦可卿喜得站起來,拍手笑道,“如今才算你和我都逃了天坑呢”
兩人又並肩坐下,罵了一會前頭男人。
秦可卿便悄聲說“我昨日聽甄姑娘說,育幼堂要建分堂,還要招先生。巧姐這兩年常來上課,孩子們都喜歡她,她教得也不錯。若你們有心,趁早準備,過了這一次,還不知下次招人是什麽時候呢。”
永泰十七年,二月,賈巧姐考中了林氏育幼堂一分堂先生。
又將一年春闈時。
翰林院侍講謝丹時為今科春闈的考官之一。
而林遙被任為遠金省布政使,加正三品右副都禦史銜,即日向東北赴任。
“女鐵麵”小林禦史一走,京中官員覺得今年的春花都開得豔了些。
可沒過幾天,“大鐵麵”定國公又回到了都察院都禦史之位。
倒春寒一起,才明媚了幾天的春光又黯淡下來。
而遠金省還未迎來春光。
平東邊軍中,一處尋常矮屋裏,年已四十,早已不再是富貴繁華地、風流公子哥的賈璉邁進房門。
進門,他先把手裏藥碗穩穩放在門邊桌子上,關上門,把門簾牢牢係緊,不叫殘冬的冷風吹進來一絲,又對著手哈了兩口氣,放在臉上,又拿起來搓一搓,才再端起碗,來到父親床前。
賈赦已經病勢沉危。
他年已六十有五,在這邊關苦寒之地病倒,還能撐住三個月,全是賈璉日夜精心伺候著。
可雖然柳總兵看在昔日舊交上,替他們請醫問藥,照顧頗多,父親的生存希望也仍然隨著寒冬遠去,逐漸消失了。
薛蟠幫賈璉拖著賈赦的頭頸,賈璉一勺一勺往他嘴裏喂藥。
賈赦牙關緊咬,藥汁喂不進去一口。
賈璉停了動作。
薛蟠已經開始用袖子擦眼淚,嗚咽道“璉二哥,隻怕伯父他,是、是
”
是救不回來了
賈璉歎口氣。
我知道。”他用幹裂的手掌拍了拍薛蟠的背,“你替我收拾了吧。”
他說“我和父親坐一坐。”
薛蟠麻利地替賈赦擦了臉上的藥湯,把人放好,端了碗出去。
出門前,他回頭望一眼,看見賈赦滿頭發絲蓬亂枯黃,臉上已經沒有活人的顏色了。
寒風從他領口袖口往身體裏鑽。
他身上一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將來。
伯父還有璉二哥照顧著,他無兒無女,他將來呢
他都三十一了,還在這娶不上媳婦媽媽和妹妹也不多寄錢來
他什麽時候才能回去
他不會真死在這吧
他會不會也死在這
賈璉也在想這個問題。
遠金太遠了,從首府到京中還要四千五百裏,這裏離首府竟又要一千三百裏。冬天的風一吹起來,好像要把天地都埋在雪裏。車馬不通,隻有雪橇能走,往家裏送封信,竟要八九個月才能收到回信。
來這的第二年,鳳丫頭來信,說尤二姐養好了身子,要來找他。
他和父親吵了一架,使了帶過來的大半銀子,置下一處房屋,準備了多少家什、衣裳、吃食,生怕她受苦,想和她好生過日子,就當正經夫妻一樣。
他等了一年。
第二年,鳳丫頭又來信,說尤二姐在來的路上,被一個百戶看中了,把她和她妹子尤三姐一起娶了回去做妾。
她說
尤二姐願意得很。
他不肯信。
他覺得一定是鳳丫頭在騙他二姐她豈是這般不忠水性的人
那就是、那就是
是尤二姐根本沒來
是鳳丫頭在作弄他玩耍取樂
第三年,鳳丫頭又來信。
她多給他送了五倍的錢,讓他自己打聽去。
挨了父親一頓打,他也確實打聽了。
鳳丫頭沒撒謊。
尤二姐果真是來找他,又果真被那百戶一勾,就心甘情願嫁了旁人
他知道,鳳丫頭恨他。
可他還是想鳳丫頭,日日夜夜都想。
他想回去二十年前。
那時他和鳳丫頭新婚,鳳丫頭還隻是十五歲的小姑娘,脾氣厲害得很,卻在對著他的時候願意低一低頭,喊出一聲“二爺。”
沒了他在眼前勾三惹四,鳳丫頭的日子,一定自在高興得很了吧
還有巧兒
他的女兒,巧兒
今年巧兒十八了,可還記得他這父親一星半點嗎
走到水盆前,賈璉想洗一洗臉。
可水麵清楚地映出了他的倒影。
他兩鬢皆白,滿麵滄桑,渾身破衣舊鞋,看著竟似五六十了一般。
這樣的他
這樣的他就算現在能回京中又、又怎配出現在鳳丫頭和巧兒麵前
跪在夯土地上,賈璉哭得捶胸頓足,哀哀欲絕。
四月。
春風吹過遠金,來到京中,便是初夏。
在溫暖的夏風裏,薛寶釵送走了自己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