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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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曾照小重山!
薄暮時分,幾輛馬車停在了榆林謝家的門口。
夕陽將馬車、巷子口的幾株榆林樹的影子拉得斜長。謝昭寧先提著裙擺下了馬車,連箱籠都來不及吩咐幾個女使搬回去放好,就徑直朝著祖母所在的均安堂飛快地走去,樊星樊月跟在她身後,也跟著加快了腳步。
謝昭寧隻要想到笑語晏晏說要看她出嫁的祖母,想到以她為傲說她會做壞事極好的祖母,想到無論發生什麽都堅信她護著她的祖母竟然再次發了病,便忍不住心中的焦急。
她洗清了自己身上的冤屈,祖母的病已經好起來了不是嗎,為何祖母的病又複發了呢
均安堂一向是人少清淨的,院子裏種的幾株槐樹樹影婆娑。金色的夕陽投在院中,謝昭寧剛走到均安堂的門口,隻看到女使們端著銅盆匆匆地往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藥味,而父親和母親的貼身侍從都立在門外。
謝昭寧跨進屋子,就看到父親和母親都正守在祖母的床前,父親穿著從省服,像是剛下了衙門,手裏還端著碗湯藥。母親則熬得雙眼通紅,麵容有些疲憊,正拿著帕子給祖母擦拭臉,且一邊說祖母“您何故要晚上看書,您這病最忌諱的便是勞心。我看該將那些書都給您收了才是”
薑氏雖然絮叨,但對周氏卻是實打實的關心。
周氏這些年對她極好,從她嫁過來開始,從不曾給她立過規矩,也不會尋兒媳婦的不痛快。當初謝煊剛納了蔣姨娘,專寵之時,周氏還勸兒子不可寵妾滅妻林林總總,讓薑氏對周氏很是感激,周氏病了,她也心中著急,願意在旁徹夜侍疾。
即便心裏再焦急,禮數也是不少的,謝昭寧給謝煊和薑氏行禮,薑氏把她拉過去,幾天沒見著女孩兒了,仔細看她是否清減了,又問她路上可舟車勞頓。
而紫檀木羅漢床上躺著的祖母臉色蒼白,隱約發青,似乎又清減了些。方才不想聽兒媳的絮叨,故轉過頭去,但是聽到謝昭寧的聲音,又側過頭來,看著謝昭寧露出笑容“蠻蠻回來了,外祖家好不好玩你外祖家馬多得很有沒有再騎馬”
聽到祖母問她如此日常的話,謝昭寧的眼淚突然就流了下來。她幾步上前,握住了祖母的手,道“您還關心我騎不騎馬的,您既發了病,為何不早些派人來告訴我們”
謝煊將藥碗放下,也有些疲憊地道“你們走的當夜,你祖母就發了病,料想你們剛走,便沒叫你們回來。不過是昨夜你祖母突然病得重了,我才差人去叫你們回來。”
周氏看了謝煊一眼,歎氣,她道“蠻蠻不必掛心你父親太緊張不過了,我發病亦是常有的事。”
此時謝承義和謝宛寧也先後到了,上前給幾位長輩行禮。謝承義立刻坐到祖母床邊去關懷祖母,謝宛寧則立在一旁,也狀若關懷地要給周氏捶腿。
謝昭寧看了眼謝宛寧,她是同自己一起去的外祖家,料來應該不是她下的手,但若是她留在謝家的人所為,卻也不是無可能
謝昭寧對梅姑稍使了個眼神,梅姑心領神會,與謝昭寧一起走到外麵,謝昭寧先問梅姑“此前與姑姑說的話,姑姑可還記得,可有對祖母的日常飲食和人員往來嚴防死守”
謝昭寧覺得祖母前世去得蹊蹺,懷疑是背後有人動手腳,早讓梅姑注意著祖母的日常飲食,以防有人鑽了空子。
梅姑頷首道“大娘子放心,旁的不說,老夫人日常接觸的人或物都是由我經手,決不會錯的。”
謝昭寧思索片刻,即使如此,她還是不能完全放心,總覺得有什麽事被她忽略了。她回房後,對父親、母親道“父親、母親,你們一人也侍奉許久了,不如你們先回去歇息吧,我來照顧祖母就好。”
謝煊也的確疲憊,他公務繁忙,這幾日兩頭跑,甚是焦頭爛額。薑氏亦是如此,一邊忙著藥行的事,一邊還要來均安堂侍疾,家裏她也管著,她比自己都還要辛苦一些。
薑氏從圓凳上起身,卻有些不放心,畢竟昭昭也才回來,車馬勞頓,她對謝昭寧道“昭昭,隻是暫時讓你們看著,亥時母親來換你們。”
謝承義和謝宛寧也表示要留下來照顧祖母,梅姑卻表示人多實在不便,不如就等大娘子一個人留在此照料,謝煊想著母親平日最喜歡昭寧,便點頭應允了,他們一人才隨著謝煊離去。
薑氏則留後一步,細細叮囑謝昭寧“你多給你祖母擦臉擦身子,她能好受些。不可給她吃辛辣油膩之物,你祖母總是愛吃茱萸、芥菜的,這怎麽能好,我這兩天已經將她的小廚房清理了,不許她再吃這些東西,你也幫忙看著些”
謝昭寧聽得心裏微暖,覺得母親對祖母甚好,又有些愧疚,祖母出身蜀地,故愛吃辛辣之物。她亦知道這個習慣並不好,卻因為心裏縱溺祖母,從未想過強硬地去阻止祖母,母親這件事是做得極對的。隨後薑氏又道“有事馬上來榮芙院找母親,母親馬上便過來幫你。”
謝昭寧知道,眼下藥行正是忙的時候,母親回去還有得忙,對薑氏道“我都有數,您先回去吧,若有什麽不妥當的,我定馬上去找您。”
薑氏這才放心些,可在下台階的時候,謝昭寧卻看到薑氏仿佛突然一昏,身形不穩,差點在台階上踏空了。幸好謝昭寧眼疾手快,連忙將薑氏扶住,她也有些驚魂未定,母親方才若是磕下去,恐怕真的會磕傷麵容。她問道“母親,您怎麽了”
她看著薑氏的臉色也很是蒼白,幾乎沒比祖母好多少。
薑氏這才醒過神來,眼前的金星散去,人也站穩了,才擺了擺手道“無妨,大概是這兩日徹夜侍疾太累了吧”
母親竟連著兩天徹夜侍疾,難怪以致昏厥謝昭寧讓含霜先扶母親回去歇息,但是藥行之事今日切不可再料理了,否則薑氏非得勞累過度病倒不可。含霜應了,扶著薑氏回去歇息。
謝昭寧轉身回了均安堂,此時梅姑端來了祖母的晚膳,一小碗補氣益血的枸杞粥。米用的是最好的胭脂米,已經熬出了米油,點綴著紅色的枸杞,看著
倒也誘人。
周氏被兩個女使扶起來,看著這碗枸杞粥,卻有些食不下咽,有氣無力地道“昭昭,能否給祖母來一碟花椒油拌的黃芽菜”
謝昭寧卻瞪了祖母一眼,輕輕地舀起一勺粥喂到祖母嘴邊“您心悸再度複發,想來就是這些不良習慣所致。今兒這枸杞粥您必須喝,若是我不見您好轉,日後您的小廚房內,千萬別想著能出現什麽茱萸花椒芥菜的,我說到做到”
周氏聽到這裏,很有些遺憾,但也知道這次發病是自己不好,的確是吃了太多茱萸所致。以前總是記掛著要忌嘴的,為了昭昭也得克製,誰知身子稍微好了些,她便克製不住自己的口腹之欲了。她將孫女喂過來的粥喝下,這樣一勺一勺的,半碗粥也喝下去了。
見祖母乖乖地喝下粥,謝昭寧才笑起來,同周氏講一些她在薑家有趣之事,周氏也聽得高興,問她外祖父如何了,大舅母又如何了。屋中的氣氛漸漸溫馨起來。
此時青塢卻從外麵快步走進來,臉色略微肅穆,給一人行了禮,說院中有些事要同謝昭寧說。謝昭寧一看便知,恐是有什麽大事發生了。
她將剩下的半碗粥遞給梅姑,對周氏道“祖母喝完了粥早早歇下,孫女一會兒再來監督您吃飯。”
她隨著青塢走出來,青塢也不耽擱,停在屋簷下,立刻低聲對她道“娘子您讓奴婢一直注意著,蔣姨娘回來了”
謝昭寧聽到這裏手指一緊,望向均安堂外麵的天。
此時夕陽已經完全消失了,日落月升,暮色將整個庭院籠罩。
她知道蔣姨娘要回來了,卻不想她竟回來得這麽快這個前世真正害得她們淪落到那般淒慘下場的人,這個真正的幕後黑手,終於是回來了而且還在祖母更加病重這個節骨眼
青塢繼續道“馬車已經到了門外,郎君得了信甚是高興,已經派人去接了”
父親還親自派人去接
謝昭寧前世對這個姨娘實在是並不關注,她眼中隻有不喜歡她的至親,以及對她視若無睹的趙瑾。怎麽注意一個姨娘,哪怕她十分地得父親的寵愛與看重。現在想來,她甚至連蔣姨娘長什麽模樣都要忘了
謝昭寧道“去垂花門”
謝昭寧走到垂花門不遠處的回廊上,便已經聽到了嘚嘚的馬蹄聲,她停下了腳步,隔著一架紫藤花架,看到自垂花門駛入三輛用了錦緞做車簾的華蓋馬車,並且簇擁了一大堆的隨從、仆婦和護院。
隨即,一隻雪白的手自車中伸出來,隻是露出的手與皓腕,已經能見得是一隻極好看的手。而仆婦立刻恭敬地接住這隻手,緊接著,一位美婦人被從馬車上牽下來。
她鬢發高束,梳了個流雲髻,隻配了幾隻嵌明珠的簪子,穿著身月白色的蜀州春羅做的褙子,除此外通身再無飾物。卻讓她越發顯得冰肌玉骨,美得纖柔動人,光滑細膩的臉竟連半分歲月的痕跡都沒有,雖已育有一子一女,但竟仍是一十出頭的模樣。可見歲月當真不敗美人,且一舉
一動之間,自然氣質天成,嬌媚入骨。
饒是謝昭寧這個見慣了美人的人,看到蔣姨娘的模樣,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如此資質,怎能不得父親寵愛多年
母親薑氏雖然也生得好看,但卻是明豔如芍藥,開得熱烈直接。但蔣姨娘這般的好看,卻是皎皎如月下蓮花,風雅動人。
不光是如此,蔣姨娘自幼飽讀詩書,習得琴棋書畫。且她的身份十分特殊,生父是堂祖父的至交好友,當年因為交情甚深,堂祖父從中說媒,將堂祖母的妹妹說給了蔣父,後來才生了蔣姨娘。故蔣姨娘還要稱堂祖父一聲姨父。
當年蔣父獲罪被貶官,是堂祖父收留了蔣姨娘,再後來謝昭寧流落民間,薑氏無心理事的時候,她被抬為了姨娘,生下一子一女管了家,便已然是貴妾了
等未來蔣家起複,蔣父的官位恢複,她越發的不得了了,本就有心機與手段,薑氏又怎有還手之力隻能被她算計得一點活路也沒有,竟是最後死成那般下場。她、母親、哥哥,盡都敗落在她的手中
而如今,兩人雖還未交手,但是她已知蔣姨娘的狼子野心,蔣姨娘也知,她已經害得謝芷寧禁足永不能出。兩人早已是不死不休的關係,隻是蔣姨娘的目光不光是她,還有母親,還有整個謝家
謝昭寧看著蔣姨娘,手指根根緊縮,強烈的危機感和恨意油然而生。
而蔣姨娘遠遠地,已然看到了她,對她柔和一笑,端是溫柔寧靜,如春日之花,絕看不出半點不好。
謝昭寧如何會讓自己的情緒外露,也對著蔣姨娘微微頷首,自然也是笑了笑。
此時,不遠處卻有一女使奔赴而來,謝昭寧看到,竟是在母親身邊服侍的含月她跪下道“大娘子,夫人身子有不好您一起去看看吧”
謝昭寧眉頭一皺,想到方才在祖母屋外,母親突然的身子不適。
她顧不得蔣姨娘,立刻匆匆向著榮芙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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