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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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曾照小重山!
雪柳閣隻在廂房留了一盞燈,謝宛寧侍疾回來,便棲在燈下寫字。父親說她的字寫得好,便由她抄了佛經,供奉在菩薩麵前替祖母和母親祈福。
她其實並不想給周氏祈福。周氏算什麽,她隻是謝昭寧的祖母,與她並無幹係。她現在也不想給薑氏祈福,薑氏待她早已是大不如前,平日見著她甚是冷淡不說,眼裏也早隻有謝昭寧了,她又憑什麽給薑氏抄。
就連外祖父家也是如此,自從謝昭寧將幾位表哥表姐救下來,外祖父對謝昭寧竟也與她一般的親熱了,甚至還多幾分欣賞。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什麽這些人都漸漸地都親了謝昭寧起來。憑什麽,她做了這麽多年的嫡長女,與薑氏,與薑青山等相處了這麽多年,憑什麽他們如今都去喜歡謝昭寧了
謝宛寧捏緊了筆身,用力得骨節都在發白。
幸而家中還有父親和哥哥還待她一如往昔。
所以父親既然說了,她還是會寫的,她便坐在燈下,一筆一劃地抄著佛經,眼底是一片化不開的冷漠。
此時傳來了帷幕被撩開的聲音,緊接著,一盞燭台的光照了進來,光落在了紙上。雖然連通傳都沒有,謝宛寧卻立刻知道了來人是誰,她連忙將毛筆一扔,撲到了來人的懷裏,隨即嗚嗚地哭起來,輕聲喊著“姨娘,您可算是回來了”
一隻素手輕輕地將她的臉抬起,謝宛寧入目便看到蔣姨娘溫柔而典雅的臉,她的眼眶也微紅了,將謝宛寧摟在懷裏,伸手替她擦了眼淚道“好孩子,這些天你擔驚受怕了,姨娘回來了,不怕了”
謝宛寧年幼的時候,薑氏忙於藥行,便是蔣姨娘帶著她長大,情誼非同尋常。謝宛寧甚至覺得,蔣姨娘待她比待謝芷寧也是不差的,當時謝昭寧突然回來,薑氏開始盼著自己的親生女兒,她那時候甚是惶恐,也是蔣姨娘握著她的手,一字一句地告訴她,她會幫她奪回嫡長女之位,同時她也能幫她取得謝氏藥行,她們是最堅固的關係。無論薑氏會不會變,她都會一直幫她,芷寧也會一直幫她。
後來謝昭寧突然性情大變一般,幾個手段就將謝芷寧算計了下去,讓薑氏也信了她,謝宛寧麵上雖不表現,其實心中也是有些惶恐,如今再度看到蔣姨娘溫柔靜謐的麵容,她才宛若吃了顆定心丸,安心了下來。
她仍然有些哽咽地道“姨娘,芷寧芷寧叫謝昭寧算計了去,被父親關了禁閉,恐怕是永不能出來了”
即便是出嫁,也是選一個遠地方老實本分的人家,從這端抬去那端,花轎也不會讓下的。
蔣姨娘輕撫她的頭發,想起自己方才去見謝芷寧的場景,她哭得比謝宛寧厲害多了,抓著她的手不停地讓她救自己出去。她親眼看著,住處粗陋不堪不說,且伺候的人薑氏經隻安排了兩個剛留頭的小丫頭,無論謝芷寧喚她們做什麽都喚不動,反而是冷嘲熱諷的多。更可怕的是,明明麵上衣食無憂,但不知謝昭寧日常給謝芷寧吃的何物,竟讓她越來越癡肥,卻又並非用毒,如此下去,一生便是徹底的毀
了想到這裏,蔣姨娘的指甲也深深掐緊,謝昭寧她好狠的手段
她道“宛兒不必擔心,如今我們背後有你父親,還有你弟弟,我與東秀謝家那邊亦是有交情。並且”蔣姨娘想到自己收到的消息,父親即將起複了這才是最關鍵的所在,父親立下戰功,一旦起複會比薑家官位都高,到時候,難道還奈何不得一個蠢笨的薑氏,一個莫名其妙的謝昭寧但這便暫時不告訴她了。
她繼續道“所以不必害怕,我們背後的依仗十分強,以後也隻會越來越強。定會將芷兒救出來的宛兒,你先告訴我,老太太這次生病,是否與你有關”
謝宛寧搖頭道“謝昭寧暗中嚴防死守這次老太太之事隻是意外”
蔣姨娘頷首道“這便好,日後你不宜出手,仔細反倒是叫謝昭寧拿住了把柄。何況老太太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她並非關鍵,關鍵的還是薑氏,倘若能將薑氏除去,這才是一勞永逸,那謝昭寧便也不足為懼。日後我做了主母,你也能再度成為嫡長女”
蔣姨娘眼中閃過一絲幽光,又仿佛隻是映照著燭火,不過是盈盈的波光罷了。
謝宛寧仰頭看著蔣姨娘的臉,細嫩的臉上仍有濕潤的淚痕。
蔣姨娘才露出了笑容。謝宛寧就問“那姨娘有什麽法子嗎”
蔣姨娘將杯子輕扣在了桌上,道“姨娘自然有法子,正好利用此次之事一箭雙雕不僅要除去薑氏,還要把謝昭寧也再次打入穀底,我要叫他們再度厭惡了她,決不能讓她威脅了你的地位”
聽蔣姨娘這般說,謝宛寧臉上閃過一絲希冀她知道姨娘手段極高,但姨娘究竟能用什麽法子不過既然姨娘這般說了,她自然是相信姨娘的,而姨娘也從來沒叫她失望過
她道“姨娘,您說什麽,我都聽您的就是了”
蔣姨娘繼續道“隻是需要你再做些努力,我們需要將謝承義拉過來,叫他到時候能助力於我們殺人誅心,才是最痛入人心的”
謝宛寧點了點頭道“姨娘盡管說,我都去做就是了”
此時的風宣堂,謝承義還惦記著母親的病,在連夜給母親配補藥。
他年少的時候,也是跟著薑氏學過藥材的配伍,配出一些簡單的補藥沒有問題。
他拿著一杆纖細的銅稱,秤盤不過是巴掌大,那襯托也不過比核桃大一些,正在仔細地稱藥。謝昭寧送給他的一張八仙過海紋樣的黃花梨的圓桌上,擺著十多個小笸籮,他用一隻小簸箕將笸籮裏的藥舀起來,放在秤盤裏稱量,一邊喃喃道“當歸三錢,半夏三錢,五味子二兩”又道,“地黃,燭火湊近些”
這裏的地黃卻說的不是一味藥了,而是他的貼身小廝,取了名為地黃。謝承義還有幾個小廝,分別取了大黃、黃連、黃精,因此地黃想想自己的名字,覺得也還好。
越是細小的稱上,稱杆上的刻痕就越是難認,地黃小心地將燭火湊近了,照著謝承義認稱,忍不住道“大郎君
,您明日就要去右衛任職了,何必辛苦自己熬夜配這補藥,您囑托了範醫郎來配,豈不是能配得更好些”
謝承義卻白了他一眼,道我長年不在母親身邊,如今母親病了,我是自然要盡孝的。我親手配的,跟外麵的人配的,如何能一樣呢明兒個你寅時就要叫我起床,我好熬了藥給母親送過去”
謝承義正在稱藥,這時候,一道聲音在門口響起“我可擾了哥哥了”
謝承義回過頭,隻見竟是謝宛寧來了。她身著一件簡單的霧藍色蜀綢長褙子,襯得身姿纖弱,臉上帶著清淺的笑意,手上竟還挽著一個小包袱。
謝承義也笑了笑“我還沒睡,如何算擾隻是如此晚了,二妹妹怎的還沒睡”
謝宛寧款款走入,道“如今家裏祖母、母親相繼病倒了,我心裏記掛得很,想著抄佛經給祖母和母親祈福,微盡綿薄之力,也一直沒睡。又想著哥哥明日就要去右衛了,故做了一雙護膝給哥哥送來,這般哥哥騎馬的時候便可以戴著了”
說著將手臂上挽著的包袱解開,果然拿出一對做得極精致的護膝,上麵還繡著四季平安的花樣,針腳也極漂亮,這配色還與她上次送自己的那鬥篷是一樣的,當真盡心極了。
謝承義看著心裏一軟,別的不說,二妹妹對自己當真是真心的好,不愧了兩人多年的兄妹情誼。
他道“二妹妹,你的女紅又有進益了,這月季花繡得跟真的一般你待我這般的好,日後若是想要哥哥為你做什麽,盡管與哥哥說便是了”
謝宛寧聽了這般的話,就笑道“有哥哥這般的話,我便放心了。”說著輕輕歎了一聲,“如今長姐在家中,是越來越受了母親重視了。妹妹總是擔心,倘若有一日長姐還是不喜妹妹,針對了妹妹,也沒有人護著我了。”
謝承義聽到她這般說,微微皺了眉。
以前他對昭寧自是有偏見的,覺得是她咄咄逼人,宛寧處處退讓。但這次與昭寧一起去外祖父家,親耳聽了她救大家的事跡,總覺得昭寧似乎並非那樣蠻橫不善之人。其實他以前並非故意針對昭寧,他也隻是想家中妹妹們和睦相處罷了,他想了想道“妹妹不必擔憂,我瞧著,昭寧如今是已經改好了的。”
謝宛寧身後的女使紫鵑卻輕聲道“大郎君這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謝宛寧卻急急地道“住嘴,你要說什麽話”
紫鵑卻不滿道“本就是如此,娘子,您又何故要瞞。便說當日當日揭穿三娘子給馬下藥一事,您分明早就瞧見了,樊星樊月兩個女使早便埋伏於那裏,事成之後,樊星樊月便回了大娘子身邊。足見那日之事,很是蹊蹺當日三娘子雖然承認了,是她在背後設計。可那男子是否是大娘子故意找來的,或是那男子要下藥之事,大娘子也是早便知道的,可是她當場並未說,不過是想看您和三娘子兩敗俱傷。大娘子這樣的心機,日後當真不會再對付您”
謝宛寧氣得斥她“都叫你不必說了,事情已經過去了,
三妹妹也說了此事是她所為,父親也懲罰了她。你又何必何必提起這件事,鬧得家宅不寧”
紫鵑不服道奴婢也沒有在老爺夫人麵前說,不過您與大郎君這般關係,奴婢便是饒舌幾句,想來大郎君也不會說出去。隻是想叫大郎君知道,大娘子的心性哪有這樣簡單aheiah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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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承義卻是錯愕了片刻,他突然想起,這事發生的那日。他雖在花廳待客,卻似乎的確看到了,樊星樊月二人朝著馬廄走去了。給馬下毒一事是謝芷寧所為,她已親口承認自然辯無可辯。可若此事是真,謝昭寧為何要提前叫樊星樊月去埋伏起來,難道她當真早知道下毒一事,卻沒有說,不過是想讓兩個妹妹兩敗俱傷
謝承義想到這裏,心裏一冷。可這也是沒被證實的。他深吸一口氣,語氣卻冷淡了許多道“罷了,既然此時沒有被證實,我們自然不再論了。”
謝宛寧則愧疚道“哥哥切莫放在心上,我隻是心中惴惴罷了。怕有朝一日我有什麽事,沒得人來護我。”
謝承義心中洶湧著自己許看錯人的怒火。待他平息了,才對謝宛寧道“你放心,你若有什麽事,哥哥自然會護著你。同樣的,謝昭寧若是真的做什麽不好之事,哥哥自然也會阻止她”
謝宛寧聽到這裏,才露出一個略欣慰的笑容道“如此,妹妹心裏當真才是放心了”
此時錦繡堂的院中,謝昭寧也還沒睡。
小幾上擱著一個笸籮,裏麵擺滿了各色的絲線,尺頭。謝昭寧正盤腿坐在羅漢床上,對著燭火穿針,她的笸籮裏還放著一個鞋樣子,隻是剪出一個雛形,但是用漿洗過的布,疊做了許多層的厚底。
她先問青塢“蔣姨娘去看了謝芷寧了”
青塢柔聲道“去了呢,說了好一會兒子的話,不過倒是奇了,她看到謝芷寧如今這般,竟也忍住沒動大氣。”
謝昭寧冷笑,若沒有這樣的心性,蔣姨娘日後又是如何成功的。她不過是還一些謝芷寧對她的所作所為而已,一點也不過分。
樊星給她又加了一盞燭台,好奇道“大娘子,您明日還要去夫人那裏學著管藥行,怎的現在還不睡”
謝昭寧則想著上次,謝承義因擔憂自己,早早地帶著人衝進田莊一事,便笑道“哥哥明日也要去右衛了,給他做一雙鞋作為報答吧”
若是以前,謝昭寧覺得這個哥哥並非她的哥哥,自是不做的。但是如今,既然察覺到與哥哥還是有緩和的餘地的,何不早日修好。她的女紅並不好,唯一擅長做的就是鞋了,謝承義的尺寸她也了熟於胸。他是武將,行步很多,鞋底必須要做得極厚才好,這也是前世給他做鞋的經驗。
謝昭寧將麻線打成一串的結,將這樣的麻線結縫在鞋邊,鞋就更牢固了。她靠向火,本想看清楚些收尾的。誰知湊得太近,麻線卻被火一撩斷了。樊星可惜道“您打了半天,怎麽斷了”
謝昭寧隻覺得自己方才恍惚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來,笑道“這又有什麽,再打一個就是了”
樊星便忙手忙腳地,又給謝昭寧找了一截麻線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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