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沙漠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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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放後,我在敦煌當漢商!
離開烏孫已是七月中旬,三天後,走出人群活動的綠洲,烏孫送行的隊伍止步,漢使團四十餘人踏進茫茫黃沙中,在廣袤無垠的沙漠裏沿著太陽升起的方向東行。
趙西平騎著駱駝走在前方開路,沙漠中沙丘眾多,高度堪比山巒,初升的朝陽光輝不濟,無法翻過沙丘,背陽的坡麵浸在涼爽的陰影裏。
風未起,使團沿著沙丘平緩的坡麵繞行,駱駝走動,細膩的沙麵上留下串串蹄印。
太陽越升越高,沙丘落下的陰影越發窄了,沙漠裏蒸騰的暑氣熏得人發暈,金黃色的沙礫翻動,起風了。
然而暑熱未消,趙西平抹去汗水以手遮眼,他熟練地驅著駱駝繞行走上沙丘的迎風坡,沙丘起伏的弧度陷入沙霧中,風卷起沙揚起半人高,迷蒙的風沙如沸騰的水霧,又如流動的河水。他立在駱駝背上往遠處望,風沙席卷,沙丘下方如同下雨一般,黃沙傾斜而下。這片沙漠似乎活了過來,它們在搬遷走動。
“校尉,風沙太大,我們得找個地方先躲一躲,等風停了再走。”趙西平高聲稟報。
“可。”
趙西平已有經驗,他翻身下地,帶著十個護衛去尋找坡度高的沙丘。沙漠裏起風暴時,為了不被黃沙掩埋,人必須躲在沙丘的背風坡。
找尋到合適的沙丘,眾人牽著駱駝穿過傾斜而下的黃沙走進去,這像是傾斜而下的瀑布,穿過水幕能得方寸幹爽之地。
兩座相連的沙丘可藏身四十餘人,人貼著沙丘靠著,眼前就是漫天飛舞的黃沙,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人身上就落了一層沙,衣裳很快看不出顏色。
風沙迷眼,人和駱駝皆閉上眼,耳旁是呼嘯的風聲,和黃沙落地的簌簌聲。
不知過了多久,人幾乎要被黃沙掩埋時,風停了,沙礫恢複了安靜,整片沙漠都安靜了,隆起的沙丘不知又多添了多少個,來路和去路都被掩埋。
趙西平抻開屈坐的身體,從沙窩裏拔腿起來,他顧不上清理身上的沙,先跟護衛去查看使團的情況。
“繼續走。”常校尉發令。
趙西平答諾,他騎上駱駝走到高處去判斷方向,太陽已西墜,這場風沙持續了一兩個時辰。
繼續東行,駱駝吃食時人跟著歇息片刻,其他時候一直趕路,走到深更半夜,繁星漫天時,跋涉的人群才得以歇息。
白日酷暑難耐的沙漠在入夜後又如秋日般涼爽,風是涼的,黃沙卻是熱的,人躺在黃沙上,大地下的熱氣上湧,疲乏的筋骨在蒸騰的熱氣中徹底放鬆。
歇息半夜,天亮後,使團繼續趕路。
又行五天,路過溫宿國,一行人進城補充食糧和水源,駱駝也要補充糧草。
住進驛站,趙西平換下髒衣物,抖落一地的沙礫。
“校尉,我要去河邊洗衣,您的衣物可要我一起洗了”他問。
常校尉思索片刻,決定跟他一起出去轉轉。
“您之前來過溫宿國嗎”趙
西平閑聊問。
“無。”
溫宿國是個小國,占據一片綠洲得以稱王國,以趙西平來看,這個小國裏的人還不如敦煌郡的人多。聽到熟悉的漢話,兩人同時看過去,是一隊商旅在同當地人做生意。
趙西平發現一個商人一直盯著他,他皺眉看過去,這個人他並不認識。
隋文安沒想到在這裏能遇到趙西平,他躊躇好一會兒,最終垂下眼不再盯著看。他沒有目的,就是上前攀談,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或者說他自己都不清楚他想要知道什麽。
從敦煌出來後,隋文安混進一個商隊,他在商隊裏幫忙搬卸貨物、飼養駱駝,又以騎射打獵的功夫得到老鏢師的青眼,這才得到騎乘駱駝的資格。出了玉門關後一路往西,從初春走到盛夏,在沙漠中不知走了多少天,路過十來個小國,他現在早已記不清回去的路。
眼下商隊即將返程,隋文安不知自己的前路和歸處,徒留滿心的焦灼和迷茫。
休息一夜,使團離去,商隊跟著同行,趙西平注意到商隊裏沒有那個一直盯著他看的商人。
“官爺,您認識文安啊他不是我們商隊裏的人,隻是同行,他留在溫宿國了。”
趙西平默念一遍名字,搖頭說“不認識,大概是我認錯人了。”
之後,他將這件事拋去腦後,護送使團繼續東歸。
過了溫宿國,又行五日路過姑墨王國,商隊要進城從當地人手裏買皮毛藥材,兩行人分別,使團短暫地停留一夜繼續前行。
禿黃的山體與沙漠搭邊,使團沿著山腳走,平緩的山坡上住著山民,河流湍湍的綠洲旁住著畜牧的牧民。當地人麵目深邃,偶有與漢民長著相似五官的人,他們是當年攻打匈奴遣散在西北當地的兵卒留下的後代,會幾句磕磕絆絆的漢話,對與過路的漢商交談有很大的熱情。
“沙漠盡頭的城牆很高我聽一個商人說的。”
趙西平點頭,“你的漢話說得很好。”
麵色黝黑的男人微微一笑,說“等我攢夠錢了,我要回漢朝生活,我爹說他的老家很好。”
“老家是哪個地方的”常校尉問。
男人說了個三個字,趙西平沒聽過,他看向常校尉,常校尉也麵露疑惑。
他想大概是某個村,或是某個鎮。
駱駝吃飽,使團該走了,趙西平跟男人道別,說“我們先回了,你再等一兩年。”
黝黑的男人高興地相送,他問趙西平是哪裏的。
“敦煌。”
“我知道敦煌。”男人更高興了。
使團走了,越過最後一抹山巒,使團再次走進無垠的沙漠。
西北的沙漠比敦煌更早迎來秋天,走進沙漠腹地,掩埋在黃沙裏的矮樹叢草變得枯黃,沙漠裏的河流進入枯水季,野駱駝群向東遷徙,狼群追逐黃羊,在河邊取水時,經常遇見離群的孤狼,或是失孤的黃羊。
在一個霞光如蓋的傍晚,一隻黃羊被狼群追趕到
河邊,駱駝的駝鈴聲驚動了狼群,隔著茫茫黃沙,人與狼對望。
頭狼嚎叫,狼群在河邊捕殺黃羊,獨特的血味在蒼茫的沙漠上蔓延,血漬染紅黃沙,跟天邊的紅霞相映。
狼群離開,帶起一行濃重的黃煙,狼嚎聲漸行漸遠,地上徒留染血的皮毛。
趙西平多看幾眼,如果不是身負任務,他肯定要過去撿走羊皮,縫縫補補,能給家裏三個人做三雙冬鞋。如果他有孩子了,那就給孩子做個羊皮襖。
想到這兒,他不自覺地笑出聲,心裏越發蠢蠢欲動。
天黑露宿時,趙西平跟相熟的護衛打個招呼,他獨自一人騎著駱駝返回,頂著碩大的圓月,他找到那張被撕咬的殘破羊皮。
夜晚降臨後,沙蠍、鼠蟻、鳥雀爭相找來分食殘肉,人來之後,他把這些東西趕走,扭斷羊骨,隻帶走染血的皮毛。
接下來的路途,每逢歇息,趙西平總要拿出羊皮刮去腐肉和筋膜,一心想要帶張羊皮回去送給他未出世的孩子。
八月底的一個傍晚,饑餓的狼群包圍使團,人和狼激戰一夜,到了天明時,狼群離開。
“趙護衛,扒張狼皮帶走,那張殘破的羊皮不必再留著了。”常校尉開口打趣。
趙西平笑著拒絕了,說“狼毛不如羊毛柔軟,羊皮我還是得帶走。再一個,狼群應該還會再來,帶走狼皮,它們越發要緊追了。”
一行人原地休息一柱香的功夫再次動身趕路,晌午的時候,趙西平發現了埋伏的狼群,他護著常校尉拉箭射狼,箭用完了,二十個護衛揮刀跟狼群搏殺。
狼爪拍過,趙西平的衣裳被狼抓爛,穿在裏麵的牛皮坎肩給他擋了一爪子,他追上去砍掉狼頭。
人狼對戰,腳下黃沙飛揚,視線受阻,趙西平吹個響亮的口哨,被狼引開的護衛聽到口哨聲停下追逐,快速向使團所站的方向靠攏。
頭狼長嚎,趙西平從黃沙下撿起兩支箭簇,他循著狼嚎聲找過去,不時從狼屍上拔箭再射箭,撲上來的灰狼中箭倒地,埋伏在沙丘後從背後撲來的母狼中箭,下一瞬,一支鐵箭飛向頭狼站立的沙丘上。
頭狼發怒大吼。
趙西平吹個短促的口哨,他的駱駝跑來,他騎上駱駝去追趕狼群,後麵跟著七八個騎著駱駝的護衛。
日落黃昏時,狼群撤離,趙西平清點戰場後,帶著受傷的護衛連夜護送使團離開這片血氣大盛的沙漠。
一直到天明,行進的隊伍停在河邊歇息。趙西平脫下硬梆梆的牛皮坎肩,坎肩背後的牛皮被狼牙撕破,灰黃色的鼠皮上染上暗色的血漬。
“頭兒,你受傷了”
“小傷。”趙西平用水囊灌水,說“來,幫我澆水洗去血痂,再敷上藥。”
常校尉走過來,他躬身看了看傷口,問“追出去時被狼咬的”
“狼這東西實在聰明,它們還懂埋伏。”藥粉撒上,趙西平嘶了一聲,他咬牙說“可惜沒把頭狼打死。”
“趙護衛勇猛,回去了本官為你表功。”
“多謝校尉。”趙西平反應平平,他朝東望,說“再有半個月,我們就該走進玉門關了吧”
“正是。”
到時候這道傷應該也好了,趙西平心裏琢磨,轉而又開始擔憂,已入九月,該秋收了,也不知道隋玉懷沒懷,地裏的活兒又怎麽辦,他擔心以她的狗德行又要逞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