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逃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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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水陪花妞喂雞回來,就見小崽挎著個很是顯眼的兜在客舍外蹦噠,不等她發問,小崽搶先開口炫耀:“阿水姑姑,這是我娘給我的。”
阿水有些迷茫,花妞也是,二人盯著小崽,見他臉上的興奮不做假,花妞疑惑道:“你娘回來了?”
“沒有噢。”
“那這是哪來的?”阿水走到小崽旁邊,她伸手捏起兩掌大的挎兜,在他緊張防備的神色下,她將這個挎兜裏裏外外看個仔細。
“我舅舅也有。”小崽小聲道。
阿水瞟他一眼,木著臉說:“我偏要看你的。”
小崽含糊地嘀咕幾句,一臉心疼地盯著包,阿水一鬆手,他下意識後退,小手輕輕拍打挎包,生怕沾灰弄髒了。
阿水瞪他一眼,生氣道:“把我的蠶還回來。”
小崽賴皮地吐下舌,嘻嘻哈哈地跑了。
他挎著包往南走,牲畜圈那邊的大黑狗和小黑狗看見他,吠叫幾聲追了上去。
“小崽,你去哪兒?大壯呢?你舅舅呢?”李木頭看見他,出聲叫住人,“你別亂跑,到我這兒來玩。”
“我等我爹。”小崽走到一棵樹下不走了,他坐在樹根上盯著趙西平早上離開的方向。
兩條黑狗甩著舌頭哈哧哈哧跑過來,熱情似火地舔小主子一口,小崽嫌棄地推開它們,怕它們弄髒了包,他把幹幹淨淨的挎包頂在頭上。
兩條狗繞樹轉一圈,大黑狗對樹尿一泡就跑了,小黑狗回到小崽身邊,伸個懶腰趴下睡覺。
夕陽西下,隋良扛著鋤頭從菜園裏出來,他回屋提個桶出來去河裏打水,仔仔細細給播種下的麥粒澆水。
小崽在樹下站累了,頂包也頂累了,他拿下挎包抱在懷裏,兩腿一盤,挨著小黑狗坐下,雙手托腮望著金黃的落日跑出城。
“啊!”他恍然驚叫一聲,“太陽去追我娘了,天、天要亮了,她要睡醒啦。”
小黑狗睜眼,翻個身搖搖尾巴繼續睡。
“小崽,我們去撿雞蛋了,你去不去?”阿水提著篾筐出來大聲喊。
小崽回頭,大壯和花妞都提著筐要去草叢裏翻找雞蛋,他爹怎麽還不回來,他不想等了。
“快點來,用你的兜裝雞蛋,看你娘給你做的兜結不結實。”阿水拿捏一句。
小崽嗖的一下站起來,他顛顛往回跑,誓要證明他的兜是好兜。
趙西平在日落時結束一天的勞作,他從高粱地裏直接去校場練兵,一直到晚霞消盡,夜幕降臨才往回走。
路上遇到在城北莊稼地裏春種的農夫農婦,夫妻二人一人挑擔,一人提水囊和食桶,錯身時他聽到農婦在跟男人商量晚食吃什麽。趙西平不由想起隋玉,還在軍屯的時候,農忙時節,他忙到天黑才回去,那時家裏總有等他的人和一鍋熱乎的飯。
趙西平的腳步慢了下來,他駐足往西看,西邊的天空隱隱還有亮色,出關的人不知道走哪兒了,現在又在做什麽。
“哎——”趙西平吆喝一聲。
路旁的地壟上突然走來一個人,趙西平臉熱,不等人靠近,他邁開步子快速逃走。
“爹?”小崽看見人影,他大喊一聲。
趙西平快跑幾步,他記得有年冬天,應該是客舍才蓋起的那一年,隋玉天天在這裏等他回來。
“是我爹。”小崽高興地蹦幾下。
“怎麽不在家裏待著?晚上的風還是有些涼的。”趙西平蹲下抱起孩子,一手掌著大壯的頭,說:“回去了,你們吃飯了?”
大壯點頭。
“爹,你看。”小崽提起一直挎在身上的兜兜,喜眯眯地說:“我娘給我做的。”
“你娘?”趙西平下意識是覺得隋玉回來了,然而稍稍一想,心裏漫上失望,他摸著挎兜問:“今天有西邊的商隊過來?你娘托他們捎回來的?”
小崽重重點頭,“舅舅也有。”
“就兩個挎兜?”趙西平追問。
“嗯。”
“沒有我的?”趙西平失落,“真就隻有兩個挎兜?”
小崽覷他一眼,不吭聲了。
趙西平去找隋良,找了隋良又去找秦文山的商隊打聽隋玉的情況。
“我們離開樓蘭的時候,玉掌櫃也要動身前往尉犁國了,算著日子,她現在估計已經在尉犁國,或許已經離開尉犁國,踏上去輪台或是龜茲的路了。”秦文山說。
尉犁國比樓蘭國的人還少,其中一半還是大漢囤田官帶著減刑人員在當地開墾土地種莊稼,以及修築烽燧。當地百姓多是自給自足,做些沿途商隊的生意,賣糧草和口糧,足夠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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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玉從樓蘭帶來的鹹魚幹在尉犁全部賣掉,全部換成人和駱駝的口糧,大概從中賺了三百錢。
在尉犁國短暫地歇息一天,隋玉帶著商隊繼續西行,與兩隊胡商交錯而行。
“大掌櫃,其中一個商隊要去敦煌,給家裏捎帶的葡萄幹和三條褌褲托給他們了,約定他們去了敦煌,不管在長歸客舍住多久,住宿不用給錢。”張順過來交代。
“免住宿錢,吃喝還是要給錢的。”隋玉說。
“是,我也是這樣說的。”張順拿起水囊喝口水,說:“胡商說往西走五天,大概就能看見龜茲城。”
“聽說龜茲城遍地金銀珠寶。”小春紅興奮地接話。
“聽誰說的?”宋嫻問。
“難道不是?”小春紅麵露疑惑,“我在樓蘭的時候聽路過的商人說的。”
隋玉掩嘴大笑,“若是龜茲城遍地是金銀珠寶,早就被匈奴攻陷了,它就是鐵汁澆築的城牆,也被砸爛搶空了。”
遠處的農田裏,一個老婦人聽聞笑聲看過來,緩緩升起的朝陽光芒四射,一行上百頭駱駝組成的商隊載滿貨物逆光往西走。
“奶奶,你在看什麽?”一個細瘦的半大少年問。
春大娘搖頭,彎下腰繼續栽種水稻苗。
商隊離開這片不缺水的綠洲,越往西行,土壤荒漠化的程度越嚴重,從南邊沙漠刮來的風沙在草根堆積,一叢叢荒漠野草失了綠意,埋上枯黃之色。
駱駝低頭嚼口草,沙礫在它們齒縫間嚓嚓作響,宛如嚼人頭骨一般,讓人頭皮發麻,身上發冷。
“小姐,起風了,若是這陣風不停,這兩天估計要揚沙塵,到時候商隊容易迷路,還可能會走散,不如先找個背風的地方避避?”宋家的老家仆很有經驗,他年輕的時候曾跟隨家主出關闖蕩過。
宋嫻琢磨片刻,去征詢隋玉的意見。
隋玉已經聽到了,漫天黃沙,天已昏黃,視野受阻,可見之處沒有背風坡。
陡然,風聲加大,地上的沙礫和草屑紛飛,幹涸的裂縫裏,一大叢草被風卷著連根拔起,瞬間卷到半空中。
一叢雜草吹到駱駝頭上,它受驚嘶鳴,小春紅快速用箭簇挑走,它還是不安地踏蹄,擾得其他駱駝也跟著驚慌。
“所有人下駱駝。”隋玉有了決定,她掏出從樓蘭買來的羊毛繩,先是安排人把駱駝的韁繩串起來,接著十人為一組,十人綁一串,每組人負責守住二十頭駱駝,接下來就是原地不動,等著這場沙塵暴過去。
強按駱駝低頭,逼著它們跪伏下去,在尉犁補充的糧草派上了用場,每頭駱駝發一捆,安撫它們躁動的情緒。
人則是躲在駱駝背後,借以躲避淩厲的風沙。
隋玉和宋嫻帶著宋家的兩個高壯家仆頂著風沙巡查情況,一些膽小的駱駝最初還想跑,被拽著韁繩狠抽幾鞭才乖順下來。
“都把駱駝馱的褥子拿出來蓋身上,這場風沙不知道要持續多久,夜裏可能會冷。還有,手邊備齊水和糧,餓了就吃,渴了就喝,想拉想尿就地解決,不要離開駝隊。”隋玉邊走邊吩咐。
確保人和駱駝都安排好了,隋玉跟宋嫻又頂著風沙艱難地往回走。
匍匐在地的駱駝擋下來的黃沙已經埋住了蹄腿,另一邊也落了淺淺一層黃沙,隋玉和宋嫻將糧和水備齊,二人披著褥子依偎在一起。
褥子上落的黃沙迅速堆積,露在外麵的頭顱也積一層沙,稍稍一動,粗硬的沙礫順著衣領下滑,如蛇爬在身上蠕動,讓人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陡然黑了下來,這下什麽都看不見了,耳邊隻餘風沙聲和駱駝的鼻息。隋玉有些困了,她打個哈欠,嘴裏吃進一口沙。
“呸。”隋玉歪頭吐一口,頭上的沙再次滑進衣襟,這下是徹底不瞌睡了。
這個漫長的夜似乎沒有盡頭,這片荒漠上似乎再無其他的生命。
宋嫻睡著了,隋玉也熬不住了,她低頭枕在膝蓋上閉眼打瞌睡。
在風沙減弱時,隋玉因為膝腿發麻轉醒,一睜眼,她看見星子繁多的夜空,今晚的星空清透如湖麵,沒有一絲雲朵遮掩,纖毫畢現地展露在這片荒漠上。
“你要去哪裏?駱駝留下。”
隊尾傳來的說話聲讓隋玉停下試圖起身的動作,她抬起頭望過去,一道身影背對著她,說話的人隱藏在陰影裏,壓低的聲音讓她分不清是誰。
“主家待我們不薄,你若是想逃,我能理解,我當做沒看見,但你不能牽走她的駱駝偷走她的貨。”
“你不想走?”
“我不能走。”青山站了起來,他舉起弓箭,說:“你敢牽走駱駝,我保證你活不到天亮。”
張順突然“哎呦”一聲,似乎剛剛睡醒,他大聲嚷嚷:“風沙停了啊,我快要被沙埋了。青山快來拉我一把,這鬼地方簡直不想讓人活命,還不如在敦煌,有吃有喝不操心不受罪。”
這下所有人都醒了,隋玉也扶著駱駝艱難起身,黃沙埋過腰,這一覺睡得累死人。
“收拾收拾,我們繼續趕路,這個地方不能久留。”隋玉發令。
駝鈴聲又起,一行人一個不少地繼續往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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