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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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底,商隊走進玉門關,綠洲的出現,緩解了酷暑的炎熱,隋玉和宋嫻商量過後,打算在此歇個兩天。
尤大當家的商隊在玉門關短暫地停留一個時辰,補足五天的幹糧和清水,又馬不停蹄地出城東行。
回程的路一路順遂,沒耽擱時間,當下還不到秋收時節,離下雪至少還有兩個月,足夠他們翻過洪池嶺,趕在枯水季橫渡大河。在年前回到長安,正好能大賺一筆,過個肥年。
找到落腳地後,隋玉讓甘大甘二撬開藥材箱,這是她用羊皮跟尤大當家換的,她明年去長安正值盛夏,羊皮賣不出高價,索性換成藥材,在敦煌或是長安都能出手。
宋嫻也換兩箱,她撬開藥箱,一股不太好聞的味道撲麵而來,又嗆又刺鼻,她掩麵側過臉,示意仆從撬開另一箱。
隋玉過來看一眼,說:“我倆換的藥材種類差不多。”
宋嫻隔著布拿起一塊麻麻賴賴的灰黃色小石頭,皺眉說:“這是什麽?這也是藥材?”
“沒藥,我在龜茲的時候看龜茲商從尤大當家手裏買走兩箱。”隋玉說。
“我還以為是石頭。”宋嫻放下手裏的東西,又拿起一個像發黴的樹根的東西,她捏了捏,鬆軟的,像是用駱駝糞捏成的。
“這個叫阿魏。”隋玉再次介紹。
“看來這些都是藥材了,長得奇形怪狀的。”宋嫻接過仆從遞來的一個木匣子,裏麵裝著白色的粉末,她遞給隋玉看,問:“這個是什麽?”
隋玉搖頭,這個她就不清楚了,應該是什麽礦砂碾磨的粉。
除卻這三樣,其他的都是常見的,類似丁香、豆蔻、胡麻、桂枝、黃芪這些既能入藥又能做菜的藥材隋玉都認識,除此之外,箱底還有兩塊龜板和兩大坨雄黃,鹿角和鹿鞭各一根。
這些東西湊夠三箱,最後一箱是便宜的藥材,一半苜蓿種子,一半是色澤鮮亮形狀飽滿的大紅棗。
“三十張羊皮隻換了這四箱東西,我們是不是虧了?”小春紅問。
“能賣到六千錢就不算虧。”隋玉說,“對了,你跟甘大出去一趟,去農家買四隻肥雞回來,用大紅棗和五片黃芪燉鍋雞湯,大家補一補。”
“好嘞。”小春紅一躍而起,她跑去拿錢。
離開敦煌時帶了兩箱銅子,沒進玉門關時還剩一箱半,走進玉門關,交了進城錢和商稅後,錢沒了一半。
隋玉又累又困,她拿上狼皮褥子進屋反鋪在地上,倒下就睡。
農家床少,篾席也緊缺,商隊住過來就是自己準備東西席地而睡,相應的,房錢也便宜,一間房一晚隻要二十文。
黃昏時,雞肉燉好了,小喜進屋叫人,隋玉正是困的時候,睡意正濃,她眼睛都睜不開,含糊幾句又睡過去了。
“我們先吃,給她盛兩碗先留著,等她夜裏餓了再吃。”宋嫻安排。
小春紅往屋裏看一眼,擔憂道:“主子不會是病了吧?之前一路再疲累,她也沒像今天一樣喊不醒。”
“在關外她提著心,哪敢睡死。”宋嫻多盛幾顆大紅棗放碗裏,說:“她可不輕鬆,我們這麽些人能全頭全尾回來,還拉了這麽多貨,全靠她操心。”
都是一樣的趕路,除了身體受累,隋玉要操心分辨方向,一路上羊皮卷和做了標注的木板不離手,她要負責做決定選擇往哪個山穀哪條岔路上走。除了這些,她還要費心跟遇到的商隊打交道,買貨、賣貨、問價、商量一起同行,樣樣都費精力。
宋嫻有時覺得,她們這麽些人,主要起一個給隋玉做伴壯膽的作用。
隋玉一覺睡到天光大亮,睡醒了肚腹空空,餓得手軟腿軟。
“主子,這是昨晚給你留的雞肉,我添水熱了熱,還煮了一碗湯餅,你填填肚子。”小春紅端來兩碗雞肉湯餅,說:“昨晚喊過你,沒喊醒,我還擔心你生病了。”
“沒有,太困了。”隋玉接過飯碗聞了聞,雞湯味很香,她抿一小口湯,遲疑道:“天這麽熱,放一晚會不會壞了?”
“沒有吧?我沒聞到酸味。”小春紅不確定,餘光瞟到二黑抱柴進來,她招手說:“二黑,你來嚐嚐雞肉壞沒壞。”
二黑應好,他放下柴,低眉順眼地走到簷下。
隋玉看他一眼,又瞥小春紅一眼,放下筷子說:“算了,我出去吃。這兩碗雞肉湯餅倒去喂豬,我記得主家養的有豬。”
隋玉拿錢出門了,小春紅拿起筷子挾起大雞腿,想讓二黑嚐一下,又怕糟踐了肉,她自己咬一口,下一瞬“呸”的一聲吐出來。
“酸了,放壞了,倒去喂豬吧。”
二黑在她走後,他挾坨雞肉快速喂嘴裏,是有點酸,但他都吃過臭餿飯了,這點酸味算什麽,又死不了人。他悄悄端走兩碗雞肉湯餅,倒進他自己的碗裏全吃了。
宋嫻聽小春紅說昨夜留給隋玉的雞肉放壞了,她上午去農家挑兩隻老母雞,讓小春紅用紅棗和黃芪再燉一鍋。
晌午喝到香濃的雞湯,隋玉咂咂嘴說:“早上喝的那口雞湯還是變味了,跟晌午的雞湯不是一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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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天熱,飯菜壞的快。”宋嫻說。
“早上的兩碗雞肉湯餅是喂豬了吧?”隋玉問小春紅,“可別讓人誤吃了。”
“我讓二黑去倒的。”小春紅站起來看一圈,問:“二黑呢?怎麽沒看見人?”
“不會又跑了吧?是沒看見他來吃飯。”甘大接話。
“上半晌的時候,我還看見他在挑水飲駱駝。”張順說,“進關了,他能往哪裏跑,又不是個傻子。”
隋玉沒再留意,她吃飽了出去溜達一圈,消食了又回來繼續睡覺。
在玉門關多留兩天,她主要是想補補覺養個好精神頭,免得一臉憔悴地回去,家裏的三個人看見了都不好受。
一覺睡到日落西山,醒來已是晚霞滿天,隋玉出門舀水洗臉,見小春紅和柳芽兒在忙著做飯,她過去問:“晚飯吃什麽?”
“宋當家想吃大白饅頭,晚上蒸饅頭,再煮個酸菜豆腐湯,可行?”小春紅問。
“行。”
“主子,二黑病了。”青山大步跑進來,顧不上擦汗,他語速極快地說:“他吃了你早上沒吃的雞肉湯餅,又吐又泄大半天,現在躺在外邊的荒地上起不來身。”
隋玉垮下臉,心生厭煩,她想了想,說:“抓把銅子,帶他去找大夫看看。”
“讓他自己出錢吧,他以前在客舍幹活攢的有錢,離開龜茲後,我沒讓人動他的包袱,他回來後,他的包袱我也沒還給他,現在還在我手裏。”青山說。
“行。”
得到答複,青山進屋掏出一兜銅子,又疾步跑出去。
一直到天黑,眾人吃過晚飯了,青山和阿牛才攙扶著二黑回來,大夫給他紮了針灌了大蒜水,止住泄吐後,又抓了兩包藥。
因為貪嘴吃了兩碗變酸的雞肉,前兩年他在客舍攢的賞錢一次性花光了。
青山過來匯報情況的時候,隋玉交代說:“你受些累,費心照顧下他,我們晚走一天,後天再出城回敦煌。”
“你倒是心慈。”宋嫻感慨,“你不像官家養大的小姐,你爹娘也是如此善待奴仆的?”
隋玉支吾兩聲,笑笑沒回答。
“如果是我,二黑在龜茲的時候就被發賣了,賣得遠遠的,別來礙我的眼。”屋裏睡的還有三四個女仆,宋嫻不顧忌她們,隨心所欲道:“還有在天山上,那丫頭既然有背主的心思,我就用她多換兩匹馬,管她是死是活。你啊,我很多時候都不明白你是怎麽想的。”
“活生生的人,兩條人命呢,還是跟我日日相處了兩三年的,就是豬狗也有感情了,更何況是人,跟我一樣的人,都是人……”隋玉有些恍惚,她喃喃說:“我哪有權利處置人的生死。”
“你說什麽?”宋嫻沒聽清楚。
“沒什麽,我是說活著多好。”隋玉回過神,按下浮動的心緒,她解釋說:“誰都有犯錯迷障的時候,我也有過,若是當時那些人執意一棒子捶死我,我哪還有今天。像小喜,她隻是短視,我多費幾口唾沫講幾句,拉她一把,她能想明白再好不過了,好好一個丫頭,不至於當個貨物買來賣去。至於二黑,以後他就在家給我種地,我隻供他吃喝,不再給工錢,當做是我救他兩次的報酬。”
宋嫻嗤笑一聲,“還發工錢,你把他們的心都養大了。”
隋玉無法反駁。
“真的,你不像世家大族出來的小姐。”宋嫻再次感歎,“你爹娘莫不是也如此善待奴仆?我真是好奇,什麽樣的父母能養出你這樣的人。”
隋玉笑幾聲,說:“你無法得知,也無法想象。”
“看來的確是家傳了?”宋嫻驚詫地支起身,問:“真的假的?”
“算是家傳吧。”隋玉不欲多說,“睡了睡了。”
考慮到隋玉的爹娘都死了,家也敗了,宋嫻按下好奇心,不再過多打聽,免得觸及她的傷心事。不過得益於隋玉的心慈手軟,宋嫻是極放心她的,跟這樣的人合夥做生意,她永遠不用擔心被算計。
在玉門關多留一天,二黑的身體也好多了。
隔日,隋玉帶著商隊離開玉門關,走進沙漠奔向敦煌。
敦煌西城門,小崽跟大壯坐在城門外的樹下望著西邊,二人挎著水囊,渴了喝點,餓了就進城買包子啃。
在得到尤大當家捎的口信後,小崽就按捺不住了,他嚷嚷著要出城迎接他娘,但趙西平和隋良都不得閑,隻得把他跟大壯送到城門外,托付黃安成看著。
“趙明光,到城牆根下站著,這邊有陰涼。”黃安成走出來喊,“莫不是個傻孩子?樹下沒陰涼了,你還坐下麵挨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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