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進山尋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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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張掖郡已是三月半,漫漫黃沙和荒野戈壁在這裏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牧草新綠和水澤豐盈。
春風吹動水波,經過嚴冬依舊挺立的水草下已發綠芽,長腿水鳥窩藏在其中,在人聲趨近時,它們嘎嘎大叫著躥了出去,踏碎湖麵的漣漪,在一連串的水花聲之後,水鳥消失在水麵上。
駱駝群踏進湖裏喝水,奴仆提著水桶打水倒進陶罐裏,隋玉和宋嫻各拿根木棍撥開水草叢,果不其然,枯黃和新綠之間藏著淡白淡青或是烏麻色,走兩步就能發現一窩鳥蛋。
“別撿完了,給水鳥留兩三個孵蛋。”隋玉說。
宋嫻點頭,她屈著身子撿鳥蛋,說:“張掖真是個好地方。”
是啊,有汪洋湖泊,河道密集,地勢平坦,草場廣闊,一場春雨後,牧草和莊稼將肆意生長。這裏既能種麥又能種稻,魚蝦不缺,牛羊遍地,堪比關內江南。
晚霞倒映在湖麵上,湖光水色絢爛,在某一刹那,一輪圓月闖入湖麵。
月亮的光輝取代了晚霞的盛光,湖邊燃起篝火,搭起了帳篷,駱駝或站或臥分散在草地上休息。
一艘扁舟從東邊劃來,撒網的漁夫遙遙高聲問:“客家,買不買魚?”
隋玉和宋嫻循聲望去,見有客商過去問價,二人撥了撥烘蛋的火灰也起身過去。
“老翁,魚怎麽賣?”
“論斤稱,一錢二斤。”
比敦煌的魚價便宜些,隋玉看了看老翁手裏提的那條大鯉子,說:“我要這條。”
“好嘞,這是我今晚逮的最大的一條魚。”老翁提起秤杆稱重,說:“十二斤三兩,算你十二斤。”
說罷,他大力扔魚上岸。
隋玉去撿魚,宋嫻付錢給老翁,後來的客商也在買魚,都不如她們買的魚大。
又來一艘扁舟,還沒靠近,漁夫就開口搶生意。
隋玉拎著魚走了,宋嫻還蹲在湖邊圍觀。
“客家,買不買豆腐?豆腐燉魚最好吃。”小販頂著夜色從城裏出來了。
還有賣油賣米賣薑蒜和蘿卜的,賣鞋賣成衣的婦人也不少,一時間,湖邊熱鬧得宛如集市。
隋玉買下七斤豆腐,先煎魚後加水煮沸,添上薑片去腥和粗鹽調味後,豆腐切成小塊全部倒進去,滿滿當當一大鍋。
宋嫻回來了,她走到火堆邊撥開火灰,用筷子挾出烘熟的鳥蛋,鳥蛋殼薄,一捏就碎,她嚐了一個,烤的鳥蛋比煮的鳥蛋香。
“呐,玉妹妹,你嚐兩個。”她捏著兩顆去殼的鳥蛋遞到隋玉嘴邊。
鳥蛋不噎人,一口一個,隋玉咽下後,再次說:“張掖真是個好地方。”
“可惜我們無法搬過來。”宋嫻屈膝坐下。
隋玉微微一笑,她倒是有些想法,今年去長安一趟,多進些貨賣去西域,到時候把關外的貨賣了,她騰出一部分錢再在張掖蓋座客舍。
在張掖有了自己的客舍,她以後再走商,路過這裏就不用再住在野外。
鍋裏的魚湯冒出香味時,隋玉做出決定,以後她出關一趟進關一趟,買進賣出賺的錢用來買駱駝擴充商隊,客舍賺的錢就用來再蓋客舍。
或許等她老了,從太原郡到玉門關,乃至樓蘭和龜茲都有她的房產,哈哈哈哈。
宋嫻古怪地看著她,問:“想什麽呢?樂得哈哈笑。”
隋玉回神,小春紅和柳芽兒她們都望著她,她摸下嘴角,果然是翹起來的。
“沒什麽。”事以密成,隋玉不打算多說,她踢了踢柴,說:“魚湯應該熟了,黍米飯蒸熟了?蒸熟了就吃飯吧。”
魚湯泡飯,沒吃飽的人再烤幾個冷餅子填肚子,吃飽了就各自進帳篷睡覺。
次日一早,再次啟程。
叮叮當當的駝鈴聲走遠,繁雜的蹄聲漸漸消失,商隊進城了,逃走的水鳥才靠岸回窩。
出了張掖入武威,進入武威郡時,春種的號角已吹響,水田裏引水灌溉,旱地裏老牛拉犁,半空中飛鳥如蠅群,爭搶著飛落在農地裏噆食翻出來的害蟲和蚯蚓。
“嗖”的一聲,一個大網撒下,站在地頭的少年滿麵得意。
命歹的鳥雀在今晚將成為農家的下酒菜。
駱駝喝水時,隋玉帶著仆從也拉弓射箭,一柱香的功夫打下十來隻鳥雀,晚上住在城裏的時候燒掉鳥毛,剖去內髒,混著黍米煮一鍋,明早的肉粥就有了。
離開武威郡時,隋玉和宋嫻拿錢將米罐子麵罐子都填滿,耐放的酸菜補一罐,裝油鹽的皮囊子也撐得鼓鼓的,臘肉臘雞也備足兩箱,一切準備妥當才出城。
在武威郡也要盡快蓋個自己的客舍,隋玉心想,不過在武威郡蓋客舍會搶敦煌客舍的生意,倒不如蓋個賣吃食的食肆更劃算。
春風吹透河西四郡時,洪池嶺上積雪融化,東來的商隊正緊鑼密鼓地過河,西往的商隊浩浩蕩蕩地綴在山坡上爬坡,兩方相遇時,冰封一冬的雪山上已經踩出一條蜿蜒不見盡頭的路。
前年四月的時候,隋玉才離開家,今年四月,她已翻過洪池嶺,踩著枯水期的尾巴渡過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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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眼前草木葳蕤的秦嶺高山,隋玉不免想起隋良的護佑之說,她的經曆很難讓她相信沒有鬼神的存在。
“我又來了。”她左右張望,小聲嘀咕道:“你兒子不傻了,也會說話了,我沒負你所托。”
“玉妹妹,你嘀嘀咕咕啥呢?”宋嫻看她張望的動作,身上不免起雞皮疙瘩。
隋玉幹笑幾聲,“沒啥沒啥。”
“兄弟,前麵過河的人多嗎?”從山上下來的客商問。
“多,我們等了大半天才過河。”前麵的商隊有人接話。
一河兩岸各有駝隊行走,清泠泠的流水聲伴著悠揚的駝鈴聲勝過萬千樂舞。
隋玉望著河對岸的商隊,有相識的麵孔,她揚手打招呼。
“是玉掌櫃啊,你們出發的挺早。”河對岸的鏢師說話,“去年冬天客舍的生意怎麽樣?”
“挺不錯,一冬宰了三十六隻豬都吃完了。”隋玉說。
鏢師吆喝一聲,他跟押鏢的主家說:“以後若是進關晚了,冬天就住在敦煌的城北客舍,玉掌櫃的客舍有吃有住,夥食不錯。”
隋玉衝麵帶好奇的客商笑,隨口問:“客家麵生,頭一次做關外生意?”
“是,之前都是入蜀,蜀中山路險峻,我們有意往關外走。玉掌櫃,關外可還太平?”
“車師不太平,有匈奴兵搶貨,從樓蘭通往龜茲的商路倒是沒多大問題。”隋玉沒有隱瞞。
“那我們就走天山南道。”鏢師跟客商說,“天山南道我們也熟悉。”
“行。”
隋玉遞出一個包袱,說:“大哥,能不能托你給我家孩子捎個包袱回去?”
“行。”客商一口答應,“敦煌的城北客舍是吧?到了敦煌,我們一定去住。”
隋玉估摸下河道的寬度,她紮緊包袱的帶子,蓄力一拋,包袱落在對岸的空地上。
“謝了啊。”隋玉麵帶輕鬆。
“好說。”客商揮了下手,“走了啊。”
兩相道別,隋玉和宋嫻帶著商隊拐進林中商道,一入林,踢踢踏踏的蹄聲消失了,林中鳥雀啾啾,枝椏的晃動聲壓下響亮的蹄聲,駝隊成了山林中的一部分。
說話耽誤了會兒功夫,隋玉跟前麵的商隊隔了一裏多遠的距離,好在前麵的商隊有意等她,晌午落地吃個飯,等她的商隊趕上了才繼續前行。
早上霧消趕路,傍晚霧起停歇,在濕漉漉的山林中穿梭八天,隋玉再次聽到萬馬奔騰的聲音。
“宋姐姐,我要去東邊的牧場一趟,我爹埋在那裏,我想起墳把他帶去敦煌。”隋玉跟宋嫻交代,“我去跟前麵的商隊說一聲,讓他們先行一步,你帶著人在這裏等我,我帶幾個人去牧場一趟。”
宋嫻沒意見,“難怪前年路過這裏的時候,你要爬上樹往那邊看。不過你現在就要起墳撿骨?不是回來的時候再去?”
隋玉搖頭,“早弄早安心,早了結一件事,我心裏也輕鬆些,免得一直惦記著。”
“行。”宋嫻不再多說,“那我們就在這裏等你。”
隋玉又去跟前麵的商隊打個招呼,她也不隱瞞,直接說明她的目的,免得人家多想,再一方麵,這也不是什麽丟人的事需要隱瞞。
“不是官差不能從牧場穿行,不過你是官家太太,倒是可以一試。”客商點頭,“那我們就先走,這裏離長安不遠了,你帶的人多,應該不會出什麽事。”
“我們改日在敦煌再見。”隋玉道別。
她挑張順和甘大甘二還有小春紅一起同行,走的時候扛走一個空罐子,這是從敦煌帶來的,準備裝隋虎的遺骨。
在隋玉走後,宋嫻帶著商隊走下主道,免得擋著別的商隊通行。
駝隊剛拐上岔路,東邊來了個商隊,駝鈴聲響了好一陣,商隊才走進人的視線。
“哎?”花歲春認出宋嫻等人,他大聲喊:“那誰,玉掌櫃?你們走錯路了?那條路不出山。”
宋嫻仰頭,她沒認出人,不知道對方是誰,她擺了擺手,然後見對方下來了。
“你們玉掌櫃的人緣不錯。”宋嫻跟柳芽兒說。
柳芽兒抿嘴一笑。
“玉掌櫃,這條路不能出山,應該是山下的村民打柴打獵踩出來的小道。”花歲春騎著駱駝靠近,說:“上麵不是有路?你們怎麽拐這裏來了?”
“我們主子有事去那邊的牧場,我們在這兒等她。”青山過來,“多謝您提醒啊。”
花歲春恍然,他看了看上麵的商隊,說:“行吧,我還以為你們走岔路了。”
“您家人跟您一起同行嗎?”青山還記得他。
花歲春點頭,“打算住在你們客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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