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林中

字數:5814   加入書籤

A+A-




    站在山中聽馬聲,兩地的距離似乎很近,然而山中無路,隋玉帶著奴仆騎著駱駝在叢林間繞行,從上午走到下午,還是在山巒間。
    “主子,我們是不是繞遠了?”小春紅問,“晚上不會要歇在這片雜樹林裏吧?”
    “應該快到了,樹變矮了。”隋玉挑開橫出來的樹枝,矮著身子鑽過去。
    張順“噓”了一聲,不遠處的一棵腐樹下蹲了隻黑兔似乎在啃菇子,他拉開弓弦,一支羽箭迅速飛了出去。
    “噌”的一聲響,兔子倒地,它拖著箭蹬了幾步,倒在樹根上不動了。
    “我去撿。”張順跳下駱駝快步走過去。
    小春紅突然倒吸一口氣,她想喊住張順,卻又怕驚動吊在樹幹上的蛇,剛想提弓,就見左前方放出去一支箭。
    張順嚇得頓住腳,不等他回頭看是誰在他背後放冷箭,就看見一條跟腐木同色的黑蛇扭曲著從樹上掉下來,箭鏃穿透蛇身,它還掙紮著豎起蛇頭吐信子,一條長尾在枯枝腐葉上扭動,枝葉摩擦的沙沙聲讓他頭皮發麻,一身熱汗陡然變冷,讓他渾身起雞皮疙瘩。
    “打死它。”小春紅揚聲提醒,“回神了。”
    張順從枯枝腐葉下翻出一根棍子,餘光瞟到豎起半截身子的黑蛇拖著羽箭彈射過來,他掄著棍子使勁一抽,黑蛇砸在一旁的樹幹上又掉了下來。
    “這蛇命真大,還在動。”甘大出聲,“我拿刀過去。”
    “不用。”張順阻止,他大步過去,一腳踩著蛇身中箭的地方,用手裏木棍的豁口戳爛蛇頭。
    隋玉見狀放下弓箭,把羽箭放回箭筒。
    山中蛇多,為防被蛇咬,商隊進山前都會用稻草搓繩纏在腿上和胳膊上,頭上也會戴草帽或是鬥笠,張順也是如此,所以他不懼蛇尾纏上腿。
    蛇打死了,纏在腿上的蛇尾掉了下去,張順用棍戳著蛇頭,走到樹下撿起肥兔子。
    “主子,這棵腐木下長了不少菇子,要不要都摘走?”張順問,“兔子能吃的,必定是沒毒的。”
    “行,你看看兔子啃的是哪種菇子,隻摘那一種。”隋玉交代。
    “都是一種菇子,噢,不對,腐木上還有木耳,木耳也摘吧?曬幹……”
    “摘摘摘,曬幹了給小崽帶回去。”隋玉來勁了,她跳下駱駝,說:“我來摘。”
    甘大甘二和小春紅都笑了,三人也下駱駝,打算在附近再轉轉,看還有沒有其他好東西。
    腐木上長的木耳不少,且耳叢又大又厚,全部摘下來,隋玉挎的兜裏塞滿了。
    “主子,太陽要落山了。”張順說,“我們走吧。”
    “等等。”隋玉朝腐木踹一腳,見腐木歪斜,她又踹一腳,半人高的腐木從土裏撅了起來。
    她把腐木扛走了。
    小春紅等奴仆四人麵麵相覷。
    山中天色黑的快,隋玉不敢再耽誤,她領著人往甘大指的方向走,打算找個空地暫歇一夜,林中不適合走夜路。
    “主子,你看,那邊是不是有個木屋。”甘二指。
    的確是個木屋,一個很簡陋的小木屋,應該是山中獵人過夜歇腳的地方,裏麵還存著幹柴和碗筷。
    主仆五人決定在木屋裏過個夜,甘大甘二拎著兔子和蛇去找水源,小春紅和隋玉在屋外搓火,張順拎著砍柴刀去砍樹枝,今夜燒了獵人的柴,要給人家再補上。
    火生起來,甘大甘二也回來了,甘大扛著一罐水,甘二提著剝皮的兔子和洗幹淨的蛇。
    隋玉用碗舀水洗菇子,野生菇子味道濃鬱,菇冠肥厚,她洗一半留一半,洗幹淨的塞進兔子肚子裏,留下來的打算跟木耳一起曬幹托商隊給小崽和良哥兒捎回去。
    兔子和蛇串在樹枝上架在火上烤,主仆五人閑下來了,就坐在火堆邊歇著。
    “等我以後脫奴籍了,我就來關內的山裏當獵戶。”甘大突發奇想,“我會手腳功夫,還會射箭,在山裏肯定餓不死。這座山實在是太富了,砍不完的樹,逮不盡的鳥,野雞野兔更是數不清,還有好多野菜。”
    “行,等你脫奴籍了你就來大山裏安個家,我們往後從山裏路過就去你家做客。”隋玉沒評判這種生活值不值當,她跟著補充說:“我們人多,你要多蓋些木屋,還要多挖野菜曬幹存著,風幹雞風幹肉都要多準備,免得招待不好我們。”
    “行行行。”甘大使勁點頭,“我蓋十間木屋,你們都來做客。”
    “你幹脆在山中蓋個客舍好了。”小春紅說。
    “對。”張順點頭,“你蓋個客舍,我們商隊路過來照顧你的生意,你需要什麽,我們都能給你捎來。”
    甘大本是隨口一說,在幾人的起哄下,他有些認真了,這個念頭讓他心裏發癢,吃肉都沒滋沒味的。
    沒有鹽,兔肉也沒醃,烤熟了有些腥,肉還有些柴,倒是燜在野兔肚子裏的菇子很好吃,菇味濃厚,一咬一口汁水。
    一隻野兔一條蛇,還有一捧菇子,主仆五人分吃了就進木屋睡覺。
    坐在柴捆上靠在牆上睡一夜,天亮了,林子裏的霧散了,主仆五人再次循著聲音找過去。
    .
    半晌午時,五頭駱駝從林子裏鑽出來,叢林的盡頭是廣闊的草場,隋玉立在駝背上四處張望,她看了又看,勉強認出方向。
    “應該是那個方向,我們往那邊走。”隋玉說。
    “等等,我把木耳翻個麵,這裏的太陽大,曬一個晌午就差不多幹了。”小春紅說。
    她跟甘二同扯一件外衫,衫子上攤曬著木耳和菇子,還有五片好看的樹葉子。
    “你們在這兒等著,我過去看看。”隋玉說,“好些年了,我有些記不清當時走過的路了,我去那座高坡上看看。”
    “主子,我陪你一起。”張順驅著駱駝跟上。
    駱駝跑上隆起的高坡,隋玉遙遙看見一座官署矗立在東南邊,她鬆口氣,猶記得當年是路過一座官署向北走了大半天,她閉上眼回憶當時的場景和路線,睜眼後跳下駱駝,轉動身子判斷方向。
    張順看她一會兒,隨後移開目光看向旁處。
    “是那邊。”隋玉判斷出方向,自言自語說:“距離這裏應當是不遠了,當時又走半天就進山了。”
    “主子,那邊住的是官差嗎?好像有人過來了。”張順說。
    隋玉騎上駱駝,牧師苑那邊果然來人了,她顧不上多想,說:“離得遠,不管他們,我們先找。”
    “好,怎麽找?”
    “墳包不知道還在不在,找石頭,我在墳頂壓了塊大石頭。”話落,隋玉驅著駱駝沿著她記憶裏的方向跑。
    張順吹個口哨,林子邊等候的三人聞聲跟過來。
    從東南方打馬過來的八人小隊加快速度。
    草場太大,又值草長鶯飛的春天,地上的牧草淹沒駱駝的蹄爪,甚至能觸及駱駝的膝蓋,石頭或是矮包隱藏在其中,很難發現蹤跡。
    隋玉驅著駱駝繞個大圈,始終不能確定具體的位置,張順和甘大甘二在地上踢來踢去地找,見到隆起的矮包就用砍刀撬幾下,矮包下都是鬆軟的土,沒有挖到石頭。
    “什麽人?幹什麽的?”養馬的官差趕到了。
    張順和甘大甘二直起身,小春紅和隋玉勒停駱駝,五人老老實實等著官差靠近。
    “手上的刀扔了,弓箭也扔了。”
    砍刀和弓箭丟在地上,官差這才打馬靠近,他們覷眼看地上挖的土,又看隋玉和小春紅一眼,納悶怎麽還有女人。
    “你們哪來的?做什麽的?”一個黑麵官差問。
    “我們是從敦煌郡過來的,是去長安的商隊。”隋玉掏出早就備好的戶籍,遞過去後繼續說:“我是敦煌郡軍中趙千戶的家眷,曾是罪奴出身,流放的路上,走到這裏的時候遇到狼群了,我爹被狼咬死了,我們那時候把他埋在這裏。現在想把他的墳遷走,我是過來找他的墳的。”
    其中一個官差對前些年狼群夜襲犯人的事還有印象,他看看隋玉,隨後伸手接過戶籍仔細看,身份是沒有問題。
    “你的駱駝出過關?”他問。
    “去年春天出關,八月就回來了,在敦煌待了一冬,開春了才過來,一直到現在,所有的駱駝都沒有生過病,路上也沒接觸過病馬和病駱駝。”隋玉解釋。
    八名官差相互看看,拿著戶籍的官差把竹簡扔給隋玉,說:“盡快吧,給你們半天時間,天黑之前必須離開。”
    “多謝大哥。”隋玉激動地道謝。
    張順和甘大甘二撿起砍刀繼續在草地上翻找,隋玉和小春紅也跳下駱駝。
    “你怎麽還嫁給千戶了?”黑臉官差饒有興致地問,“怎麽又變成商人的身份了?奴籍銷了?”
    “我男人上戰場掙軍功,用軍功給我脫的奴籍。”隋玉解釋。
    “噢?”官差更訝異了,他目不轉睛盯著隋玉,她戴著破草帽,腿上和胳膊上纏著稻草,衣裳髒亂,還被樹枝掛破了,從外形上看,他很難看出她是什麽絕世大美人。
    隋玉避了避,她玩笑說:“我嫁給他的時候,他還是個無名小卒,天天在地裏伺候莊稼,娶了我才升官發達的,他爹娘覺得我旺他,逼著他用軍功給我脫奴籍。”
    這就說的通了。
    “主子,這下麵有石頭。”小春紅喊。
    隋玉心中一抖,她竟然有些緊張。
    她走了過去,說:“挖吧。”
    五個人合力挖土速度不慢,不消一盞茶的功夫,土下麵的石頭露了出來,石頭縫裏紮滿草根,像是人的頭發。
    張順看了看隋玉,雖說下麵的人是她老爹,但這也是挖墳啊,他瘮得慌。
    “我們先走了。”官差沒興趣看死人骨,交代說:“挖起來了就走,不能在草場上逗留。”
    “你們先走,我留這兒守著。”一直沒開口說話的官差出聲,他不放心,要確定人離開草場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