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一番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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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裏響起腳步聲,隋良聽了一下,出聲問:“姐夫,是你回來了?”
    趙西平“嗯”一聲,他走進門,站門口打量一圈,問:“怎麽還沒收拾行李?我剛問徐大當家了,他們後天一早就出城”
    “什麽?”隋良頓住了,他停下數銅板的動作,站起來說:“上午那會兒,我姐來找我了,她沒跟你說嗎?”
    很顯然,他有些無措和尷尬,甚至不好意思張嘴說他不跟商隊同行了。
    “沒有,她吃過飯就抱個木箱進城了。”趙西平走到床邊坐下,目光掃過床尾,折疊整齊的衣物一半是小崽的,把玩的羊膝骨、扁石頭、小木梳散落成片,角角落落都昭示著小崽擠占了他舅舅的地盤。
    見此,趙西平放緩了語氣,問:“你姐是不是不想讓你跟著商隊走?所以你改變主意了。”
    “我姐說她以後還跟著商隊出門的,到時候我再跟她一起。”隋良背過的手緊緊攥著,他皺眉問:“莫不是我姐騙我了?她說商隊的安危不用我操心。姐夫,你別跟我兜圈子了,直說吧。”
    趙西平看著他,說:“我也覺得讓奴仆帶著駝隊走這一趟應當沒什麽問題,不過有你跟著,商隊有個主事人,奴仆的戶籍捏在你手裏,商隊的事會更穩妥。”
    “那我後天就跟著商隊走。”隋良聽明白了,他姐夫是想他跟著商隊去長安的。
    他這麽痛快答應,趙西平又猶豫了,他歎一聲,說:“隋良,你別覺得姐夫薄情又狠心,孩子給我帶大了,客舍的生意有人接手了,就翻臉不認人,要把你踹出家門去受驚受難……”
    “沒有,姐夫你把我想成什麽人了。”隋良打斷他的話,玩笑說:“之前我說小崽小氣的性子隨我,那是亂說的,我真不是牛心左性的小心眼。跟商隊出門做生意,我以前就想過,不過那時小崽隻有兩三歲,我姐不在家,客舍也離不了我,所以才一直沒念叨過。姐夫你放心,這就是我的家,我能出去也能回來,不是你逼我離開的。”
    “那這一次……”
    “我姐兩年沒在家了,我想跟她待一起。”隋良撓撓頭,沒好意思說自己一個人離家跟著商隊走,他有些害怕,而且他還沒走就想家了。
    “你先跟著商隊走一趟吧,出去一趟再回來,到時候要是還是喜歡待在家裏打理客舍的生意,你就留家裏。”趙西平念及自己在隋良這個年歲是什麽樣的,他掏心窩子地說:“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一心想出門闖蕩,做夢都想參軍殺敵,完全不想留在家裏種地,那日子就像地裏的麥子,今年割完一茬,明年還有,年年都一樣,實在沒意思。後來真上戰場了,睜眼閉眼是提著自己的人頭在過日子,做夢都是自己被亂箭射殺了、被馬蹄踩死了、被匈奴兵捅死了,之後從戰場上下來,我喜歡上安穩的日子,睡前能知道醒後要做的事,那讓我心安踏實。我想說你一直過著吃了上頓不愁下頓的安穩日子,過久了,就不敢出門了,怕風怕雨怕三餐不定。所以你要出門一趟,離開我和你姐,不用再顧慮小孩,到時候再看看,你是願意留家裏打理客舍的生意,還是也想跟著商隊闖蕩,這是你自己做的選擇,我不再插手。”
    隋良聽得臉紅眼熱,他走到床邊,不害臊地一把摟住趙西平,感動地說:“姐夫,我以為你是個寡心腸,沒想到還有為我考慮這麽長遠的時候。”
    趙西平嫌肉麻,一把推開他,他又摟上來,還越纏越緊,推都推不開,他隻好由著他。這個小舅子有時候真像個姑娘家,他都納悶怎麽養成了這個性子,大大咧咧、直心腸、要說他沒心沒肺,他又不缺心眼,要說他一根筋,像個沒頭腦的傻瓜,他打理客舍又是一把好手,還明是非。難怪隋玉不願意讓他出門,隋良活得像個太陽,純真得沒有一絲陰霾,長胡子的年紀了,他身上甚至沒有屬於男人的攻擊性,這樣的性子太難得了,她有能力,所以就想護著他,她活得用力又世故,就想讓隋良過得隨性自在。
    不過趙西平是男人,他偏向讓隋良長出棱角,男人要有個男人的樣子,不能以後二三十歲了,還像個十二三歲的孩子一樣。
    想是這麽想,趙西平嘴上卻忍不住說:“出去見見世麵,我們不圖什麽,但你不能害怕出門,要是實在不喜歡奔波的日子,這客舍的生意還是你的。”
    隋良應好。
    “爹?”小崽探頭探腦地走進院子,見舅舅的房門開著,他大聲喊:“舅舅?你在家嗎?來生意了。”
    話喊出口,招呼已打,他衝到敞開的木門前,一眼看見他舅舅賴在他爹身邊撒嬌,他停下腳步,咬著手指頭望著他們。
    “看什麽看?”隋良粗著嗓門問。
    “舅舅你真不害臊,我都不撒嬌了你還撒嬌。”小崽鄙夷,“你羞不羞?”
    趙西平笑了,他推開隋良,大步出門。
    隋良才不羞,他麵帶得意地跟出來,擼著外甥的包包頭說:“你就是吃醋。”
    “我爹跟你說什麽?”小崽壓根不吃醋,他一心琢磨著探聽小秘密,惦記著去他娘麵前賣弄。
    想起要離家大半年,隋良心裏一緊,他臉上的笑沒了,失落地蹲在地上。
    “舅舅,我爹訓你了?”小崽湊近問。
    “沒有。”隋良伸手抱住外甥,他離開敦煌後肯定很想小崽。
    小崽什麽都不知道,他被舅舅吃力地抱出去,樂得嘎嘎笑。
    隋玉傍晚回來,路上遇到往客舍送豬肉的小子,他是殺豬佬的大兒子,隨了他爹,長得五大三粗的。
    “玉掌櫃,遇見你我就不跑這一趟了,這三十斤豬肉你提回去,賬先掛著,下次一起結。”小子攔住駱駝,解釋說:“你弟弟跟我交代過,每有駝鈴聲往北去,我就給他送三十斤豬肉過來。”
    隋玉言好,她接過豬肉往家走。
    .
    還沒到家,兩隻大黑狗和貓官聞到肉腥味都迎了上來,隋玉提高手上的豬肉,嘴裏念叨說:“人吃完了你們再吃,別來討嫌。”
    “娘——”小崽一聽到聲就跑出來,等隋玉跳下駱駝,他攆著駱駝往牲畜圈的方向走,免得這賊頭又去菜園偷菜吃。
    “娘,我跟你說……”他顛顛追上去,“我舅舅不害臊,他下午抱著我爹撒嬌。”
    隋玉有些不相信,“你爹許他抱?”
    “許,我爹還笑呢。”
    隋玉懷疑小崽又在歪扯,她沒當回事,附和幾聲就完事了。
    豬肉送進灶房,隋玉去找張順,看他把事安排得怎麽樣了。
    “過關的文書和戶籍,我都交給宋當家了,你們一路跟她同行。”隋玉交代,“到長安了,你跟長安的商隊打聽一下那匹白馬的賣價,之後去西市安平坊尋左都侯,他若是喜馬,就把烏騅馬賣給他,烏騅的價錢比達日的少個五千到一萬錢,最低價不能低於八萬錢。當然,你若是能賣出更高的價,我給你抽成。”
    張順笑著點頭。
    “他若是還要買蜂蜜,馬匹都賣出去了,你們往太原郡去一趟,順便跟齊生一家打聽一下幹海帶的消息。”隋玉繼續交代。
    隋良找來,他不吭不聲地站在一旁,默默聽著。
    “馬匹出手後,你們抽出二十萬錢用來買綢緞和絲帛,粗布不用再買。”隋玉繼續說。
    張順和隋良齊齊點頭。
    “明年回來的時候,你們跟著往西的商隊一起同行,不要單獨行動。”隋玉想了想,說:“就這些事了,對了,還有最後一件事,回來的時候捎帶二十株桑樹苗。”
    “姐,這事我記著。”隋良開口。
    隋玉皺眉,這是什麽意思?
    “我後天跟著商隊一起去長安。”隋良興高采烈地說,“這下輪到你在家等我了。”
    隋玉沉默,她這時想起小崽之前說的話,問:“你姐夫跟你說什麽了?”
    “他建議我離開你和他出門闖蕩一次,看我是喜歡在外的日子,還是喜歡在家打理客舍的生意。我覺得他說得對,所以我今年跟著商隊出門。”
    隋玉想反對,但很快又抑製住那股控製欲,她自己說過,會讓隋良和小崽選擇他們喜歡的路,所以她得給隋良這個選擇的權利。
    “主子你放心,我們肯定能照顧好二掌櫃。”張順看隋玉沒反對,他開口說:“宋當家的女兒比二掌櫃小,她出關都沒事,二掌櫃還是個小子,跟我們進關一趟保準能完好無損地回來。”
    他哪又明白,隋玉憂慮的不是安不安全,是性子的問題,綠芽兒是被錦衣玉食養得惰了性子,所以需要再培養出棱角。而隋良,他是被和樂安定的日子磨平了幼年長出來的骨刺,沒有變得陰鬱不憤,如今能長成這個樣子實屬讓隋玉驚詫,陽光開朗、大大咧咧、純真又不天真,以前她希望小崽會養成這個性子,小崽是沒可能了,但隋良是完全符合的。所以她想護著他,生怕他獨自走上幼年時那條遍布苦痛的路,會讓他痛苦。
    “姐?”隋良喊一聲,“就這麽定了啊。”
    隋玉點頭。
    ……
    夜幕降臨時,趙西平回來了,見隋玉獨自一人站在荒野上等他,他跳下駱駝走過去。
    “隋良跟你說了?”他先開口。
    “嗯。”隋玉不怎麽開懷,她望向他,說:“西平,今年我想進關。”
    “因為隋良?”趙西平問。
    隋玉沒否認。
    “我跟小崽呢?你回來還不足十天。”
    “要不你跟曲校尉告假?”隋玉說,“反正下雪後你也不當值了,離十月份沒多久了,告個長假,我們一家都去長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