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征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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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母駱駝生小駱駝了。”
隋玉回頭,阿水站在客舍外的河邊大力揮手,隔得老遠都能看見她臉上的笑。
阿水見她不動,又跑幾步,跨過涓涓流水的小溪,繼續大聲喊:“母駱駝生小駱駝了,木頭叔說有五頭母駱駝都要生崽子了。”
“好,我待會兒回去。”隋玉應一聲,“對了,你回去給我提個桶過來,再拿個瓢。”
阿水應一聲,麻溜地轉身往回跑,隔著河快步衝刺,雙腿一抬,她蹦了過去,人安穩地落在幹裸的河灘上。
隋玉收回視線,這個小丫頭挺不錯,想開了就放下了,沒有因為不堪的身世一蹶不振,她不僅沒有自卑和敏感多疑,反而更加要強,撥算盤、念書識字、跑步鍛煉身體、以及打理客舍的雜事,這些不要別人催促,她自覺主動地去學去問,像一株破土而出的小花,汲取了水分和肥力之後奮力生長。之前她病的那一個月,隋玉還擔心這丫頭熬不過去,從此生了心病移了性情,那就毀了。
南邊的路上來了匹馬,路邊挖地的農人紛紛抬頭看一眼,來不及生出旁的心思,手上慣性的動作又拉回他們的頭顱,他們繼續埋頭挖地翻土。
“嬸嬸,又來看你的莊稼啊。”綠芽兒勒停棗紅馬,立在馬背上高聲問。
“是啊。”
“嬸嬸,最近有沒有商隊帶來我娘的消息?”綠芽兒又問。
“這才三月初,從長安過來的商隊估計才走進秦嶺商道,要等到月底,或是入了四月,商隊才進敦煌城。”隋玉說,“你別急,有消息了我讓人去通知你。”
“哎,我就是隨口一問,我過來是想探望老夫子,看他的咳疾有沒有好轉。”綠芽兒抖了抖韁繩,說:“嬸嬸,你忙著,我過去看看。”
“好,晌午留下吃飯。”
馬蹄聲遠去,隋玉躬身挪開壓在油布上的土茬子,之前有幹草捂著,油布裏外的溫度不同,導致油布裏側掛著細密的水珠。油布一揭開,溫暖濕潤的風迫不及待衝了出來,悶悶的腐土味也跟著散開。
隋玉佝著腰從頭到尾尋看一遍,遮蓋棉種的浮土鼓起一個個小包,或許再有一天,棉芽就會破土而出。
跑動的腳步聲和瓢撞木桶的聲音越來越近,大壯隔著河說:“主子,阿水讓我送桶過來,要舀水嗎?”
“舀,舀個小半桶水就夠了。”隋玉說。
泥坯有些幹硬,隋玉擔心會影響棉芽生長,她沿著麻繩切割泥坯的縫隙倒水,大壯要幫忙,她沒讓。
澆水是個細致活,隻能沿著縫隙倒,因為泥坯表層的浮土澆濕了會給棉芽破土增加阻力,故而澆水時,隋玉比拿針縫衣裳還謹慎。
一開始她還是蹲著,腿蹲麻了,她改蹲為跪,等澆水的活兒做完,她腰酸腿疼。
“唉,種地真是個要命的活兒。”隋玉拄著水桶站起來,她一回頭,看見大壯趴在地壟上挖茅根挖得起勁。她心想真是個傻的,這要是換作花妞或是阿羌,主家幹活讓她們在一旁看著,她們得急得團團轉,就是沒活做也得找點事讓自己看起來沒閑著。
“過來,給我搭把手,把油布扯開再蓋上去。”隋玉開口。
“好。”大壯麻利地爬起來。
油布蒙在藤條上,再用土茬子壓住,四麵都壓嚴實了,讓太陽曬著,再把油布裏麵悶出高溫。
“幹草還蓋上嗎?”大壯問。
“不蓋了,提上桶,我們回去。”隋玉拍了拍膝蓋上的土。
大壯見桶裏還有水,他抓起茅根丟進桶裏搓洗幹淨,一隻鳥落下來,他拿起木瓢大力砸過去。
隋玉聽到聲回頭,提醒說:“別踩著油布了。”
大壯撿回水瓢,他提桶快步跟上,問:“主子,你吃茅根嗎?甜的?”
隋玉伸手,大壯大方地分她一半。
“小崽呢?”她問。
“他在看母駱駝生小駱駝。”
隋玉差點忘了這事,她嚼著茅根快步回屋,開箱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長木片,將第一茬種下的棉種的數量、種下的時間、出芽的時間一一寫上去。
“大壯,大壯?給,把這個木片拿過去插在地裏,就是你剛剛放水桶的地方。”
大壯接過木片跑了,隋玉拿出墨條和硯台研磨,將育棉種的過程記在竹簡上,以及通風、散熱、澆水的注意事項。
這一寫就是大半天,中途趙西平回來在門口看了幾眼,她都沒察覺。
“還沒寫完?該吃飯了,吃完飯你再寫。”趙西平再次走進來。
隋玉唬了一跳,她抬頭往外看,金燦燦的日光刺得她眼暈。
“晌午了啊?”她放下毛筆,想起出芽的棉種,她快步過去說:“棉種發芽了,估計再有兩天,種下去的棉種都能長出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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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西平不算意外,在他發現蒙上油布能弄出春末時節的溫度時,他就知道隻要棉種還是活的,早晚有一天能發芽。
“麥子和豆子能這樣種嗎?”他問,“要是能早些種,秋末也能早點收,九月的日頭還烈得能曬傷人,豆麥收割回來能曬得幹透,不用擔心曬不幹發黴了。”
“能肯定是能種的,不過豆麥不比棉花,種豆麥的時候你能撒種子,一個人一天能種兩畝地。換算成幼苗你再試試,種苗要挖坑,一株株麥子種下去,你一個人一天種不了半畝。”隋玉說,“就算早育出苗,春種上耽誤時間,秋收的時候也早不了,更何況又有多少人能買得起油布用來育種?”
趙西平聞言打消了心裏的想法。
“那按你說的,棉花也不適合窮苦人家種?”他問。
“越往東越往南,氣候越溫暖濕潤,春天來得早的地方肯定是更適合種棉花。至於能不能舍棄油布種棉花,我還在試種,今天下午就讓男仆們再挖淤泥,我再種第二茬、第三茬、第四茬。”隋玉說。
“你讓他們多挖一堆淤泥先放著,再過半個月,河裏的水多了,那時候挖出來的就是稀泥。”趙西平提醒。
隋玉還真沒想到這茬,她勾下男人的脖子,踮起腳親他一口,甜滋滋地說:“多謝趙千戶提醒,你是我最有用的左膀右臂。”
趙西平推她,低聲說:“你兒子看到了,快鬆開。”
隋玉扭頭,就見小崽咧著嘴站在大門外,一對眼珠子骨碌碌轉。
隋玉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她收回摟著男人的手,問:“來喊我們吃飯?”
小崽嘻笑一聲,他盯著他爹瞅,果然又看見他爹紅了耳朵。
趙西平不自在地咳幾聲,囑咐說:“不準往外說。”
說罷又提醒身邊的人:“往後出了睡覺的屋,不能再這樣。”
“我親我自己的男人犯法啊?孩子都生出來了,誰不知道我們做了什麽?”隋玉故意羞他,“誰家夫妻不親嘴?更何況我還隻是親你的臉。”
這下趙西平直接燒紅了臉,他瞪她,低聲說:“這事該在屋裏,讓旁人看見了不好。”
“你剛剛怎麽沒推開我?”隋玉狡黠一笑,“這麽會說,你剛剛該推開我的啊。”
趙西平:……
他這下說不出話了。
隋玉伸手,小崽樂顛顛地跑過來牽住,看爹娘鬥嘴,他高興得像是吃了三斤的蜜。
趙西平去河邊洗把臉,再走進廚院,看小崽圍著隋玉叭叭說話,他大鬆一口氣,也沒敢立即落座,他進灶房去幫忙端菜。
“娘,今天一上午,駱駝生了三頭小駱駝,毛色可好看了。”
“噢,你給它們起個名字。丁全,你過來,我給你安排個事,這幾天你帶人去河下遊挖淤泥,在河邊挖個坑,趕在河水豐盈之前多給我存一坑淤泥。”隋玉交代,“挖坑的時候注意,周遭的草放火燒了,別讓草籽掉進泥坑裏……算了算了,你下午進城買十個大浴桶,把家裏的舊浴桶換下來,拿舊浴桶存泥。”
丁全點頭,“好,我曉得了,一定不讓草籽落進淤泥裏。”
飯菜端上桌,趙西平落座,小崽朝他看過去一眼,見他不再羞羞答答了,他心裏那絲隱秘的好奇跟著消失了,一心撲在吃飯上。
飯後,隋玉和趙西平跟著小崽去看才出生的小駱駝,野駱駝來家裏大半年了,它們不再抗拒親近人,脖子上都掛上了銅鈴,見人過來,它們主動抻出脖子討食。
“今天是個好日子,下午我進城買隻羊回來,你晚上下值了早些回來吃飯。”隋玉說。
趙西平點頭,他瞥一眼一心拿著豆餅給駱駝喂食的兒子,壓低聲音問:“上次去醫館,大夫怎麽說?之後還吃藥膳嗎?”
去年入冬後,隋玉就不再喝苦湯子了,大夫看她家裏條件不錯,就讓她用紅棗、黃芪、生薑和胡椒燉羊肉和母雞,隔三差五喝一碗,用食補血補氣。
“不吃了,再吃要補得流鼻血。”
“那我晚上吃燉羊肉。”
隋玉頓了一下,她斜他一眼,立馬領會到他的意思。
從去年看了大夫之後,為了怕她懷上孩子,夫妻倆同睡一張床,多是用手和嘴撫慰對方,一直不怎麽盡興。對於趙西平來說,韭菜和羊肉這些燥物,他更是能不碰就不碰。
“三嫂,三哥。”趙小米騎著駱駝過來,她懷裏抱著一個,身後還坐了一個。
“姑姑,弟弟。”小崽大聲叫人,“你們快來看,我家的大駱駝生小駱駝了。”
駱駝屈膝伏下,阿寧溜下來,他快步過去問:“哥,學堂什麽時候開課?我小姑姑跟我說,讓我下午來客舍,老夫子的病好了。”
“你們拿上東西先去學堂,溫習一下,免得老夫子提問你們答不上來。”趙西平說。
“我先看一眼妹妹。”小崽走過去,“姑姑,金花睡著了嗎?”
“睡著了,她一坐駱駝就睡覺。”趙小米蹲下身讓侄子看呼呼大睡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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