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棉桃吐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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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萬錢搬進宋家,隋玉站一旁看著,餘光瞟到二進院的月亮門洞閃過一道影子,她偏頭看去,空無一人,但門洞旁邊的幾株花在晃動。
    “宋姐姐,你把駱駝便宜賣給我,還免了一年的租子,你家從祖知道了會不會有意見?”隋玉玩笑著問,“可別等我走了,你們母子倆吵起來了。”
    宋嫻輕蔑一笑,“我這個家還輪不到他做主。”
    隋玉被她臉上的輕蔑驚住了,母子二人竟走到了離心離德的地步?
    “這一年他沒去陳老那裏聽過課?”話是問隋玉的,但宋嫻的語氣沒一點疑惑,“綠芽兒跟我說了,我昨天問他,你猜他說什麽?他說他忙,他有什麽忙的?忙著去跟其他駱駝販子吃酒買醉,還滿口歪理說要跟他們攀交情好做生意,攀交情?嗬,一幫子瞧不起他娘的狗東西,他個蠢貨還腆著臉去給他們敬酒。”
    隋玉不意外,她之前在街上看見醉醺醺的人就讓趙西平上門問過情況,宋從祖滿口的推辭,話裏話外的意思是他以後可以雇賬房收門客,認不認字不重要。
    “他知道你要給他買官,心懶了,覺得以後一片坦途,就貪圖享樂了。”隋玉毫不避諱地說。
    宋嫻心裏明白,她失望的是她寄予厚望的兒子內裏竟是這個德行,她甚至慶幸他這般的醜態表露得早,讓她看清他是個敗家的玩意兒。
    “等我走了,他就去沙漠裏養駱駝,我不回來他也不準回來。至於買官,這個念頭先撂一邊,我辛苦賺來的錢可不是這樣用的。”宋嫻平靜地說,“我跟他爹交代了,他再繼續這樣放任兒子像個浪蕩子不做正事,以後家業都歸綠芽兒。”
    “黃安成怎麽說?”隋玉也不喊什麽黃大哥了,她就不信他不知道宋從祖在外麵幹什麽。猶記得十三年前她在西城門擺攤得黃安成的幫助,顧念她家錢財拮據,他還一直推辭宴請道謝的事,她一直記著這個恩情。哪怕後來擔心她容貌會惹是非,他建議趙西平不讓她出門做生意,她也沒怨怪過,隻覺得他性子保守,過於謹慎。看著挺不錯的一個人,往城門口一站也有模有樣,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肯為旁人的事憂心,在自己的家事上竟是一個糊塗蛋。
    “我不在乎他怎麽說,他們父子二人若是不做出改變,不讓我滿意,我隻保他們往後的日子吃喝不愁。”說到這兒,宋嫻用手肘捅隋玉一下,說:“我先跟你打個招呼,要是隋良跟綠芽兒成了,要有個孩子跟我姓宋。他是個聰明的,我家綠芽兒也不笨,生出來的孩子指定聰慧,他又是個會養孩子的,孩子肯定養的好。”
    隋玉聽不下去了,宋嫻這會兒眼裏冒光,活像懷裏已經抱著孩子了,著實嚇人。她趕緊打斷,說:“看來是我白操心了,我看你心寬的很,自家的事不愁,一心操心沒影的事。”
    宋嫻惋惜一歎,隋玉竟然不動心,畢竟她的家業可不小。
    “我現在是想通了,人的腦袋是不一樣的,蠢的蠢,靈的靈,各有各的造化,看他自己能不能開竅吧。我說多了,他還煩,不一定能聽進去,算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性子有什麽毛病,但改不了,又哪有本事去扭轉旁人的性子。而且這不是她又有了新的指望嘛,她就盼著隋良和綠芽兒能成,這是她的另一條退路。
    “隋良喜歡什麽?”宋嫻打聽。
    隋玉拍她一巴掌,扭頭走了。
    宋嫻大笑,“慢走啊,過兩天我去找你說話。”
    而宋嫻再去長歸客舍已是一個月後,她聽綠芽兒說隋玉的什麽棉花開花了,雪白雪白的,又綿又軟,她這才記起隋玉在大宛得到疑是棉花種子的事。
    五天前,棉花地裏綻開第一個棉桃,日日前來巡邏的隋玉頭一個發現,青色的棉桃吐出白色的棉絮,比雪還白的顏色,在青綠色的枝葉間格外顯眼。
    宋嫻過河,她繞著地壟走一趟,發現有的棉樹已經結果,一部分結的青果如雞蛋大小,一部分又小得像鳥蛋,甚至還有小半畝地的棉樹還在開花。
    棉花地裏,五個仆婦提著罐子在葉子上撚蟲子,她們不認識宋嫻,一個個板著臉叫她走。
    棉花地西邊的空地上用稿卷和粗木搭了個四麵透風的棚子,棚子下置一張木床,從棉花結果後,丁全帶著大黑狗日夜在這兒守著。
    丁全聽到聲從床上坐起來,說:“宋當家,你來晚了,我們主子已經摘了棉花回去了。”
    他轉頭又跟仆婦解釋說:“這是宋當家,咱家的駱駝就是從她家買的,她跟我們主子交情好。”
    宋嫻看見一點白,她俯下身細瞧,一個棉桃裂開口,裏麵是白色的絮子。
    “我過去找隋玉,你們忙。”宋嫻打聲招呼,大步走了。
    這兒離客舍不遠,宋嫻沒再騎駱駝,免得踩死在路上刨土的雞。她牽著駱駝往北走,還沒靠近就聞到了糞臭味,再往前,她看見客舍的北邊空地上有幾個人趕著駱駝在犁地,空地上還散落著好些人,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幹什麽。
    小崽和阿寧坐在牆根的陰涼地,二人雙眼無神地發呆,他們腳邊的篾席上坐著的一個胖丫頭倒是玩得樂嗬,手上還扯著什麽白絮子。她賊兮兮地背過身,剛要把棉絮塞進嘴裏,阿寧如鬼影一樣快速貼過來,一把拽走她手裏的棉絮,斥兩聲,打兩下,他又恢複到入定的狀態,雙眼無神地盯著鬧騰的妹妹。
    “唉……”小崽長長歎一聲,“她怎麽還不睡啊?”
    “你倆在做什麽?這個胖丫頭是誰家的娃娃?”
    “嬸婆。”阿寧一個激靈站起來,說:“這是我妹妹,去年十月出生的,那時你不在家。”
    “我都不曉得,小丫頭叫什麽?”宋嫻都不知道趙小米懷娃的事,這時方察覺到日子過得真是快。
    “叫金花。”阿寧一把扯下妹妹嘴裏的棉絮,說:“我娘在忙著割草曬草,金花在家鬧騰,仆婦就抱她來這兒了。唉,旺婆也懶得哄她,把她丟給我,自己跑地裏撿石頭去了。”
    宋嫻覺得好笑,九個月大的娃娃是個肉坨子,這時候抱著她又熱又累,的確還不如下地幹活省事省心。
    .
    “你娘呢?”她問小崽。
    “去地裏看綠豆了。”小崽像是知道她下一句要問什麽,指著摞在板凳上的篾席說:“這是今早新掰的棉花,我的任務是守著它,防著雞飛上去拉屎。”
    宋嫻偏坐在篾席上,說:“我替你們守著,金花我看著,你倆去玩吧。”
    小崽和阿寧大喜,兄弟二人爬起身就跑,金花指著他們嗷嗷叫,她越叫,他們跑得越快。
    宋嫻掏出帕子給她擦去口水,說:“哥哥們不陪你玩,嬸婆陪你玩。”
    金花不認識她,但她不認生,有人陪她說話她就樂,誰抱都行。
    “你的性子估計是隨了你娘,你們黃家的男人湊一起也放不出個響屁,扭扭捏捏的,一點也不大方。”宋嫻嘀咕幾句。
    金花還咧著嘴笑,宋嫻撥著她的小腦袋點了下頭,笑著自顧自說:“你也覺得說的對是吧?”
    等隋玉從地裏回來,就見宋嫻抱著睡著的孩子在給她趕雞。
    “你怎麽來了?”隋玉取下草帽扇風,筐放地上,她坐牆根下乘涼,問:“我家的孩子呢?小崽?良哥兒?”
    “剛摘了桑葉進屋了……”
    話音未落,小崽連蹦帶跳衝出來,他看見隋玉,麻溜地跑去河邊,幾息的功夫拎了個水淋淋的水囊過來。
    “娘,蜜水給你,我把水囊掛在石頭上懸在水裏,可清涼了。”
    隋玉拔開囊塞,一口氣灌下半囊水,這才有力氣說話,“謝謝兒子。”
    小崽嘿嘿一笑,“不謝啦。”
    “去給我拿個碗,我剝一碗綠豆,下午煮綠豆水喝。”隋玉推小崽一下,說:“讓翠嫂做兩道好菜,你宋嬸嬸晌午在我們家吃飯。”
    “我舅舅已經吩咐了,肉已經買回來了。”小崽揚著聲說。
    宋嫻用眼風刮隋玉,隋玉虛擋一下,看也白看,反正她不會拉媒保纖。
    “你怎麽來了?對了,你喝水嗎?”
    “等你想起來,我早渴死了。”宋嫻沒好氣地說,“喝了,金花喝米湯的時候我跟著喝了一碗。”
    小崽送碗過來,隋玉拖過筐抓把豆莢放腿上,說:“我來剝,不要你幫忙,你之前在做什麽還做什麽去。”
    “待會兒有人來買桑葉,我們在數桑葉。”小崽說。
    “賣桑葉?怎麽賣?”宋嫻問。
    “一個銅子十片桑葉。”
    “奸商。”宋嫻說。
    小崽俏臉一紅,他解釋說:“隻有四棵大桑樹,桑葉太少了,等我舅舅帶回來的五十三棵桑樹苗長大了,一個銅子就能買三十片桑葉。”
    “還是奸商。”宋嫻故意說。
    “無商不奸。”他拐彎抹角罵她。
    宋嫻揣著笑看向隋玉,小崽立馬反應過來,他氣鼓鼓地哼一聲,跑了。
    “你心情好啊,來跟我兒子鬥嘴。”隋玉撿起一顆嘣掉在地的綠豆,說:“過兩天再摘了,我讓綠芽兒提半筐回去。”
    “別了,你自己留著吃,她在你這兒吃一碗就行了,不用往回帶。”宋嫻不要,“這也是你從那個和尚手裏得的種子?”
    “嗯,除了這個還有一種苦茄,才摘下來吃著是苦的,切片用鹽水泡過再曬幹味道還挺不錯,燉肉好吃,你晌午嚐嚐。”隋玉不清楚是品種的問題,還是這個時候的茄子還沒馴化,春種的時候撒下的一小片種子就長出五棵茄子苗,結出來的果子的確是茄子,但味道是苦的。趙西平怕吃中毒,他都給扔了,她又撿回來洗洗切切用鹽水泡了曬幹,吃是能吃了,但還是有淡淡的苦味。
    不過幹茄燉肉吸油且解膩,這下在飯桌上又受歡迎了。
    “行,我晌午嚐嚐。”說罷,宋嫻聽到哨聲響,她抬了抬下巴,問:“小春紅她們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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