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農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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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就在前麵了,前麵有房子的地方就是了。”
    騎在駱駝上的人挺直腰背昂首去看,順著河流往下,房舍矗立的地方人影幢幢,繁多的駱駝悠閑地四處遊蕩,雞鳴狗叫,好不熱鬧。
    “正值商隊進關出關的時節,玉掌櫃的客舍大,房舍多,屋舍幹淨,來往的客商途經敦煌,至少七成會選擇來這兒過幾夜歇幾天。”王農監說。
    耿中丞捋了捋胡須,說:“這個玉掌櫃是個能人。”
    “是啊,她是個很能幹的婦人。”
    落後兩步的常侍看向路兩旁的莊稼,關內的冬麥此時穗花芬芳,敦煌的春麥才剛剛破土發芽,土黃色的田地裏,嫩綠的芽尖細伶伶的,葉片甚至還沒分長出來。
    又行半裏路,如綠毯一般的麥地有了盡頭,耿中丞和四個常侍都注意到地裏葉片肥大的植株,每隔一步種著一株,深綠色的莖葉,浮在春風裏的根莖已有一掌高。顯然,這必定是比豆麥先種下。
    “這是什麽莊稼?”耿中丞問,他心底已有猜測。
    王農監也不確定,他沒見過棉株才種下的樣子,更不清楚春種的季節尚未結束,這個東西怎麽已經長這麽大了。
    “是棉花苗。”他賭一把,這個葉片跟棉花吐絮時的植株葉片相似。
    聞言,耿中丞勒停駱駝,身後的常侍先一步落地,上前幾步扶他下駱駝。
    “哎——你們誰啊?偷棉花的?”遠處在河邊給駱駝刷毛的客商注意到有人走下棉花地,立馬高聲製止:“快從地裏上來,我喊主家了。丁全,有人偷棉花,快去抓他們。”
    比人先行動的是狗,一隻皮毛黑亮、渾身肥膘的大黑狗狂吠著奔來,要不是趙西平及時趕來喝斥,大黑已經嚐到人血了。
    王農監嚇得心肝直顫,他看了眼一臉猙獰的大狗,說:“趙千戶,這裏人來人往的,你怎麽不把狗拴起來。”
    “指望它巡邏擒賊,不瞞您說,我們的棉花苗種下不足半個月,已經來過三波賊了。”趙西平解釋,他看向一旁,掃了眼目光還停留在棉花苗上的人,又看向王農監。
    “這是耿中丞,大司農的屬官,皇上得知了棉花的事,派耿中丞前來巡查。”王農監介紹,“其餘四位是耿中丞的常侍。”
    趙西平不懂朝廷上的官職,更不知品級,觀王農監的態度,他拱手道:“見過耿中丞,您千裏迢迢從長安而來,一路辛勞,要不先隨我回家歇一歇?”
    耿中丞點頭,“這位就是趙千戶了?一地一貌,關內關外山水不同,養出的人也盡不同,趙千戶身形高大,體格健碩,極有西北軍將的威風。”
    趙西平語塞了,他該如何回誇?
    “棉花苗已經種下半月有餘?”耿中丞看出他的窘迫,他微微一笑,轉頭問及棉花苗的事。
    “對,四月十七那日,我妻子著手安排仆婦移栽棉花苗,又有留居客商的幫忙,十天種完四十一畝地。”
    耿中丞算了算日子,距離棉花種下也才二十天,他回頭又看了眼麥地,麥子種下估計已有一個月,植株的莖葉跟棉花相比差了許多。
    “棉花種下後比麥子的生長速度快許多?”耿中丞又問,“二十天就能長到這麽大?”
    “不是,二月中下旬的時候就開始育種,育種持續了一個月,出苗後在油布棚裏又長了一個月。您看到的這幾畝地裏種的棉花是最先育種的,算下來是出苗已經有五十天了。”趙西平解釋。
    耿中丞越發迷糊,他看到走在前麵開路的大黑狗搖起尾巴,忽然拐道從棉花地裏往西跑,他順著看過去,斜前方的河西,一塊兒地裏出現幾道白影。他幾乎是瞬間斷定,那像是油布遮蓋的隆起應該就是趙千戶所說的油布棚。
    “那是三月中旬育的種,三月底出苗,近兩天才挪出油布棚,正準備移栽到地裏。”話音未落,趙西平就見耿中丞拐道跟著大黑走,王農監緊跟其後,他也跟了過去。
    仆婦看見來人沒有起身,她們喚聲“大人”,又低頭繼續忙手上的活兒。
    趙西平打發丁全進城尋隋玉,再讓他去校場一趟給他告個假。
    耿中丞和王農監都蹲下看棉花苗,二人伸手探了下油布棚裏的溫度,再看長勢旺盛的棉花苗,二人齊問這樣育苗的道理。
    “這是我妻子想的主意,她叫隋玉,她聽人說身毒國氣候炎熱,而敦煌的夏天來的晚,為了讓棉花盡可能快的發芽生長,她弄出這個油布棚。白天有太陽照著,不僅可以隔絕冷風,還能在二三月弄出四五月的溫度。”趙西平聲明這一切都是隋玉的功勞,他也隻解釋到這裏,“她不知你們今天要來,吃過午飯去城裏我妹妹家了,我打發人去尋她,半個時辰內能回來,等她回來,你們想問什麽直接問她。”
    .
    耿中丞點頭,他看仆婦用鐵鏟撬起棉花坨放進糞籃子裏,糞籃子裏裝滿了,有人過來提走去移栽。他跟過去,圍觀仆婦移栽棉花苗。
    落日墜下,晚霞浮現,河東的路上出現蹄聲,趙西平聞聲看過去,說:“是隋玉回來了。”
    隋玉利索地跳下駱駝,她大步踩著橫跨在河流上的木板過來,人還沒走上地頭,中氣十足的聲音先隨風傳入人耳。
    “王農官,你可算回來了,一直沒你的消息,我還擔心你去年冬天去長安的路上遇到意外了,前些日子還托東去的商隊打聽你的消息。”
    “多謝你惦記,一路順遂,就是冬天路難行,到了長安已是年關,一直到開年了才把棉花獻給皇上。”王農監笑著解釋,“玉掌櫃,棉花一事,皇上很是重視,他安排耿中丞特意來巡看。我們一路急趕,二月底就動身了,一直到今天才進敦煌,還是沒趕上棉花育種育苗,你給我們解釋解釋,我跟耿中丞很是好奇。”
    耿中丞也走過來了,他打量隋玉一眼,對方雙目清明,目光炯炯有神,一看就是極有主意的人。
    “玉掌櫃,久仰了。”他和煦地寒暄。
    “中丞大人安好。”隋玉見禮,“勞您千裏迢迢走一遭,一路辛苦了。”
    “這一遭走得值當極了,河西商路繁榮,能人輩出,我不走這一趟,到死也不知還有用油布育種育苗的法子。玉掌櫃是個女豪傑,英勇又聰慧。”耿中丞往後指一下,收回手又看向隋玉,說:“我有幸見過棉花做成的棉被和棉布,以及王農監穿過的棉衣,我要代大漢的子民跟玉掌櫃道聲謝,棉花能從關外傳入我國,能在我們的疆土上生根發芽,於國利好,於平民百姓更是利好。有了棉花,往後我們的子民夏有布遮身,冬有棉擋寒,再有十年,冬天不會再有人凍死凍傷。”
    尋常百姓穿不起桑蠶布,除卻綾羅綢緞,織物隻有麻布,這導致麻布價高,一匹就是二百多錢。而關內地少的人家,交了糧稅後,刨除糊口的糧食,餘下的口糧不一定能賣到百錢,這導致不少人穿不起麻衣。夏天天熱,還能打著赤膊穿條胯褲出門,到了冬天,沒冬衣穿的人隻能不出門,用幹草做被褥把自己埋在床上,若是凍死在一個下雪天,有家人的人還能及時掩埋,若是孤老,要臭到春天才有人發現。
    隋玉是從苦難堆裏走出來的,她明白耿中丞的意思,見他一心為百姓著想,她鬆口氣,這是個好官。
    “能為百姓謀福,能讓這個朝代知曉我的姓名,是我的幸運。”隋玉由衷地說。
    耿中丞深看她一眼,說:“我會向皇上傳達你的意思。”
    隋玉:?
    她很快反應過來,他這是打算為她表功?她毫不含蓄地笑露了牙,無聲默認了,由著他誤會。
    寒暄過後,隋玉頂著絢爛的晚霞為兩個農官解釋泥坯的用處、油布的用處、以及棉花的生長期,幾天發芽、什麽時候出苗、多久開花、多久結果。
    但耳聽不如眼見,至此,耿中丞帶著四個常侍在客舍住下,說是住在客舍,他們幾乎是住在棉花地裏,一睜眼就往地裏跑,跟著仆婦和客商們給棉花澆水,在地裏拔草,又在棉花開花後跟著隋玉一起給棉花掐頂。
    “為什麽要掐頂?”耿中丞問。
    “掐了頂芽,它就不往高處長,肥力供給棉枝和花,棉枝長得壯,花開的多,能掛更多的棉桃。”隋玉解釋。
    耿中丞明白了,這跟種果樹同理。
    “棉桃結多了是不是還要掐去一部分?”他舉一反三。
    隋玉連連點頭,“對,不過不等結出棉桃就要掐芽,這橫出來的主枝上隻能留兩到三個分枝,多了就要掐去芽條,不讓它長到結出棉桃的時候。”
    遠處響起駝鈴聲,跟著隋玉的大黑狗陡然來了精神,它豎耳去聽,尾巴搖了搖。隋玉觀它的反應,心喜道:“是我的商隊回來了,耿中丞,你先自己琢磨,我得去迎一迎。”
    “啊?好。”耿中丞往駝鈴聲傳來的方向看,等隋玉帶著狗跑了,他問常侍:“你們能聽出駝鈴聲的不同?”
    四個常侍皆擺手。
    “玉掌櫃莫不是還有本事在身?”他滿臉疑惑,又惋惜道:“可惜身為女兒身,不然憑這個本事,她上戰場當斥候也能立大功。”
    隋玉帶著大黑走出一裏地,就迎上了張順帶領的商隊,她停下腳步,大黑狗還在跑,怕被駱駝踩,它跳進麥地沿著邊跑。
    隋玉不解地瞟它一眼,顧不上多琢磨,她忙拿出最熱情的態度迎接回來的商隊,挨個兒跟奴仆說話,每個人都問候到。
    “姐?我們的商隊回來了?”隋良騎著棗紅馬趕上了,他身後還跟著趙家的五個孩子。
    隋玉瞬間恍然,大黑這是為了迎接隋良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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