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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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回到客舍,隋玉忙喊翠嫂去抓雞宰殺,又讓隋良再進城一趟,去買肉,豬肉和羊肉都要買。
    “羊肉用紅棗和黃芪燉,溫補,你們一頓少吃點,每隔兩天燉一釜,不會上火。”隋玉說。
    隋良拿上錢又牽著馬走了,趙大郎他們去幫翠嫂攆雞,小崽和阿水一人提水壺一人提筐碗出來,大壯和花妞跟在後麵抬桌椅,阿羌則是從客舍裏拿來澡豆,一幫人張羅著讓歸家的奴仆們洗手洗臉、坐下喝水。
    熱情的態度,殷切的關懷,這讓離家近一年的奴仆們心頭快慰,疲憊的身體和勞累的心有了棲息之所。
    “我們跟著宋當家出關後,九月中旬抵達樓蘭國,跟我們一起進入樓蘭的胡商頗多,不過我們是客,他們是主。我們落腳後沒有急著做生意,而是趁著牧民們打草屯草的時候,我們出借人力和駝力,去幫當地的牧民割草運草,用賺來的錢給駱駝買來一冬的幹草。之後就入冬了,入冬後樓蘭國內的商隊交易也沒停,我們加入進去打探情況,用了一冬的時間從胡商手裏換得藥材、質地上乘的毛毯和皮貨。”張順說。
    “主子,你猜我們得了什麽好藥材?人參!就是宋當家之前給宋老冬吃的,能保命的家夥。”小春紅激動道,“整整一箱,我們買到整整一箱的人參。”
    隋玉眼睛一亮,“真的?”
    青山喝盡碗裏的水,他起身搬來一個用羊毛繩纏住的小木箱,箱子放桌子上打開,一股濃鬱的參味湧了出來,聞到味的人精神一震。
    “好東西!”隋玉撫掌,她眼冒精光,拿起一根參放鼻下深嗅,問:“這個商隊是從哪裏弄來這麽多的參?”
    “在大宛和康居,具體地方不清楚,他們搞到的好藥材不少,隻肯賣我們這一箱,宋當家也隻買到一箱,這隊胡商要把藥材運到關內賣高價。”青山接話。
    隋玉扯根參須喂嘴裏嚼,她跟小春紅和小喜她們說:“在家歇兩天,然後再去城裏看大夫,帶上兩根參,讓大夫給你們配些藥用參補身子。這個錢我出,不算進你們的分紅。”
    “謝主子。”小春紅大喜,“我竟然能吃到人參了,這要是有人在十年前跟我說,我能笑掉大牙。”
    隋玉心想她也沒敢想過自己能吃到野參。
    裝參的箱子闔上,張順繼續講之後的事:“開春後,我們帶上還沒賣完的貨又往尉犁和龜茲走,在尉犁的時候遇到一隊安息商人,沒有買到虎骨酒,但買到了一串琉璃手鏈和八個琉璃盞。之後剩下的貨運到龜茲,換了一箱胡笛和四個馬頭琴,再有就是八罐葡萄酒。”
    這就是這趟出關的所有收獲。
    小春紅小心翼翼拿來琉璃手鏈和琉璃盞,琉璃手鏈上的珠子圓滑,有紅有綠,日光折射在上麵煞是好看,清淩淩的聲音也極為悅耳。
    隋玉得承認,她上輩子見過的玻璃都爛大街了,但看見手裏處處彰顯著工匠鍛造工藝的琉璃珠子還是很驚豔。珠子裏有明顯的雜質,形狀做不到完美的圓,但這些不完美造就了它們在這個時代的完美。
    小崽把玩著琉璃盞,他倒些水進去,驚呼道:“娘,這是透亮的,能從杯壁外看見裏麵的水,這個用來裝桑酒肯定好看。”
    “留兩盞,你跟你舅舅拿去喝水。”隋玉見他喜歡,先留下兩個給他們。
    小崽歡喜極了,他挑寶貝似的挑出兩個最好的琉璃盞,不忘問:“娘,你跟我爹不要嗎?”
    “你爹是糙人,用陶碗就行了,他用不慣這東西,摔一下就碎了。我也不用,趕明兒我從長安買套從官窯出來的瓷碗瓷杯。”隋玉不稀罕琉璃盞,更願意拿這東西去換錢。
    東西一一清點過,奴仆們也歇過勁了,他們抬著貨物搬進倉房。
    隋玉打開主院的倉房門,讓他們把存放在她這裏的錢箱搬走。
    “都檢查一下啊,出了這個門,錢少了我可不負責的。”隋玉調侃。
    小春紅“嘁”一聲,“別臊我們,您哪是缺這點錢的人。”
    “對啊,我們在關外都聽說了,主子你種出的棉花頗受歡迎。”張順接話。
    “是,以後棉布出自我們敦煌,你們拿上我們的棉布去長安換綢緞,我們不用再求人,讓他們反過來求我們。”隋玉笑,“不說了,你們去洗洗,洗好了吃肉喝湯,下午睡半天,要是不想吃晚飯,睡到明早再起來。”
    李武都走出門了,又折返回來說:“主子,宋當家捉到背主的三個賊奴了。本來我們是五月底就能回來的,走到樓蘭得到宋九的消息,我們跟著宋當家又折回尉犁,找到宋九三人,就耽誤了半個月。”
    “從哪裏得來的消息?”隋玉問,“人抓回來了?”
    “一個俠客追上我們傳的消息,不過他不確定是不是,所以請宋當家過去認一認。人沒抓回來,就地宰了,屍體拋在沙漠裏。”李武回答,“人宰殺之後,宋當家當場付賞金,給那個俠客一頭壯年駱駝。”
    隋玉“噢”一聲,過後為李武口中的“宰殺”二字心驚,宰雞殺鴨,宰殺人……
    次日,宋從祖進城來聽老夫子授課,他看見張順和小春紅等人,這才知道他娘回來了。
    隋玉以為他會急著回去,但他上完課又練完一板字,如往日一樣,快到晌午時才牽著駱駝離開。
    “哥。”綠芽兒看見人喊一聲,她看見他手上的墨痕,笑著問:“你從學堂過來的?我聽說你在認字了。”
    “嗯,這是在做什麽?”宋從祖看著搬衣箱的仆婦問。
    .
    綠芽兒斂起臉上的笑,又覺得這不是什麽大事,她臉上複而又露出笑,說:“娘跟爹要分開住,爹在搬家。”
    “他們不是一直各住各的屋?”
    “是分院子,爹從主院挪出去,以後他住在前麵的院子裏,不會再來這邊。”綠芽兒壓低聲說。
    宋從祖看見黃安成兩手空空從主院走出來,跟他料想的一樣,他爹神色泰然,閑庭信步似的走來,不惱不羞也不臊。
    綠芽兒聽到腳步聲回頭,三人麵麵相覷,相看無話。
    “怎麽?不認識我了?”黃安成問。
    “沒有,爹,你……”綠芽兒不知道說什麽。
    “嗯,還知道我是你爹。”黃安成瞥宋從祖一眼,說:“我跟你娘就這樣過了,你們愛聽她的話就聽她的話,我不過問。”
    說罷,人走了。
    綠芽兒啞然。
    宋從祖麵無表情,他抬腿往主院走。
    宋嫻板著臉站在廳外,看見一雙兒女前後腳走進來,她臉上浮出笑。
    “從祖,我們這趟出關買到一箱人參和一箱琉璃盞,你跟綠芽兒各拿兩對琉璃盞走,人參也各備六七根在手上。”
    宋從祖“哎”一聲,說:“琉璃盞給妹妹,我不喜歡那精巧的玩意兒。”
    “你不喜歡,以後留給你媳婦用。”宋嫻說。
    “那不知道要等多久了,先拿去賣了吧,以後再說。”宋從祖走到廊下,伸手抹掉雕花窗上的灰。
    宋嫻察覺到不對勁,她回身問:“我聽丫鬟說,從我們離開敦煌後,你就沒回來住?”
    “是,我住在沙漠裏,早上進城聽課認字,午後出城,沙漠裏無事就是傍晚出城,我過得挺忙挺充實的。”話說到這兒,宋從祖側身看向他娘,說:“往後我打算在城裏和沙漠裏輪流住,娘,你要是有事尋我,就讓人去隋嬸子的客舍捎個話,我得到信就回來。”
    宋嫻皺眉。
    綠芽兒左右看一眼,安靜下來。
    “你……你還真打算跟駱駝同吃同睡?”宋嫻有意活躍下氣氛,她扯出笑說:“你是主子又不是仆人。”
    宋從祖低下頭,說:“養駱駝不是簡單的事,我想馴養駱駝,看能不能讓它們像狗一樣通人性。除此之外,我還在跟獸醫學給駱駝看病。我想什麽都會一點,而不是依賴奴仆,做個隻會發令的人。萬一哪天遇到變故,沒了仆從,我能依靠我自己再發家。”
    “不買官了?”綠芽兒插話。
    宋從祖搖頭,他遲疑著說:“我不是那塊料。”
    宋嫻沉默,她了解她兒子的脾氣,見狀,她直接問:“你在生氣?你跟你爹生氣我能理解,你跟我生什麽氣?”
    宋從祖攥了攥手,他猶豫再三,還是選擇直截了當地說:“不是生氣,是失望,我被我親爹作踐,被我親娘放棄……娘,我是被放棄的孩子。我知道我有錯,也理解你對我失望,我也對自己失望,但也對你和他失望。我看到你們會難受,你給我點時間,過個兩三年,我忘了這個事,我就回來了。”
    宋嫻心裏一哽,眼淚立馬就出來了,她瞬間反應過來,她傷害了她的孩子。
    宋從祖看一眼妹妹,看她像個呆子一樣站著,他走過去用帶著牲畜皮毛味的袖子給她擦眼淚。
    “我能理解你,你哭什麽,我又不是不回來了,我還會回來住,隻是想要個能喘氣的地方歇歇。”宋從祖歎氣,“我不恨你,你別想歪了。我們就……怎麽說呢,我們就各自歇歇,你也累了,回來少操點心,看不過我爹就另開個門進出,別見麵,免得生氣。你喜歡妹妹,你們倆住一起,說些高興的事,高高興興的,我偶爾回來一趟,吃個飯睡個覺,也高高興興的。”
    宋嫻明白了,她不勉強他,說:“行。”
    “嗯,沙漠裏的駱駝你別操心,有我在,出不了岔子。”宋從祖說。
    宋嫻“嗯”一聲。
    “還有,之前的事你能不能不跟旁人說?包括我隋嬸子。”宋從祖有些牙根發僵,險些張不開嘴,被親爹作踐玩弄,這比扇他嘴巴子還讓他臉疼,他強扯出笑,說:“你看我也二十了,我要麵子,不想讓人用怪異的眼光看我……”
    更不想哪天跟誰翻臉生仇了,旁人指著他的鼻子罵:真是個窩囊廢,難怪你爹看不起你,你娘看不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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