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撿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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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過關隘,再向前數十裏就到了驛站,耿中丞的常侍拿著官碟去跟驛卒交涉,最終,驛卒同意讓商隊的奴仆和駱駝都住進馬廄裏。
    “良哥兒。”隋玉快步走來,“小崽在找你,商隊的事不要你操持,你去前院。”
    隋良回頭,說:“我想進去看看。”
    “有什麽好看的,又不是沒看過。”隋玉扯走他,說:“籬笆上的刺把你紮傷了,你還要往上撞,那不是傻?又不是沒門通行。我們有走正門進屋的資格,就別再像個賊一樣翻牆。”
    趙西平帶著小崽已經把床褥鋪好了,耿中丞脫了鞋坐在榻邊泡腳,隋玉把隋良推進去,說:“別亂跑,這幾天受累又受凍,早點歇下,好好睡一覺。”
    趙西平走出去,問:“他怎麽了?”
    “天冷,人容易情緒低落,我估計是他有點陷進去了。”隋玉歎一聲,“再往山下走,秦嶺的草原上還埋著我爹,他估計是忘了我爹長什麽樣子,有可能是在找記憶。”
    趙西平沉默。
    “沒事,他就是有點迷障,你看著他別亂走就行了,不用安慰開解他。”隋玉交代,“你不要覺得這是大事,我們越不在意,他反而不好意思沉浸在這個情緒裏,他自己會開解自己。”
    趙西平往屋裏看,小崽一臉興奮地不知道在跟他舅舅嘀咕什麽,隋良聽得認真,臉上也有了神采。
    “好。”他應下。
    驛卒送來晚飯,隋玉跟綠芽兒吃飽後用熱水洗漱一二,腳泡熱了就鑽進棉花被裏睡覺。二人穿的棉衣和狐裘都蓋在棉被上,不多一會兒,被窩裏就暖和起來了。
    身上暖和了,疲累了幾日的人沉沉睡去。
    夜半,趙西平轉醒,他起身看抱著一起睡的舅甥倆睡得雷打不動,哪有半點憂思在懷的樣子,他又躺下,心想還是隋玉了解隋良,一招製敵。
    天亮了,商隊繼續趕路,走出這個山穀就是沿著河道下行。
    河流表麵已經結了冰,冰下還有水流流動,或許再有三五日,這道山川融水匯成的小溪將徹底凍住。
    越往山下走,灰沉沉的天色離人的頭頂越遠,隨著天色變得亮堂,隋良的心情肉眼可見好轉了,商隊停歇做飯的時候,他還帶小崽去挖野蘿卜。
    “姐,去年我們路過這裏的時候,綠芽兒家裏的一頭駱駝受傷了,宋姐姐把它野放在這裏,不知道它還會不會找來。”隋良想起這個事。
    “我家的嗎?”綠芽兒問。
    “對,是你家的。”小春紅接話。
    綠芽兒看一圈,四周雖荒蕪,但石縫裏不缺黃綠交織的野草,再往下,她能看見濃鬱的綠意。駱駝不缺吃的喝的,應該不會再跟著商隊幹苦力活。
    “應該不會再找回來。”她說。
    “下山的時候留意一下,一頭駱駝兩千多錢呢。”隋玉說。
    然而一直走到山底也沒看見野生駱駝的蹤影。
    綠芽兒看著滿目翠綠的山,她早沒了尋駱駝的心思,這個時候的敦煌估計是河流幹涸、草木凋零,而千裏之外,這裏的河水滾滾流動,樹葉還掛在枝頭,她不由感歎,大漢的疆土好廣闊。
    大河旁守著羊皮筏子的少年聽到駝鈴聲,他高喊一聲來生意了,拔腿就往回跑。
    商隊抵達河邊時,河邊空無一人,小崽望著寬闊的河麵發呆,這麽多的水,難怪能養出比金花還高的大魚。
    繁雜的腳步聲走來,是船夫們過來了,走在前麵的人看見商隊裏有女人,認出她們是漢人麵孔,不由高聲問:“你們是哪個商隊?”
    “隋氏商隊和宋氏商隊。”張順過去交涉,他打聽問:“去年我們托過路的商隊捎來兩罐虎骨酒,螞蝗和老栓可收到了?”
    “收到了收到了。”老栓的大兒子跑來,他握住張順的手,千恩萬謝道:“一直想跟你們道謝來著,你們這趟過來的怎麽這麽晚?”
    “有事耽擱了。”張順領他去跟主家見麵。
    “你老爹的身體可還好?”隋良問。
    “好,他一直念叨著要謝您,多謝您不跟他計較。”老栓的大兒子滿臉的感激和敬佩,他們一家都沒想到這個商隊跟螞蝗交好了,還信守承諾捎來一罐虎骨酒。
    “快晌午了,你們渡過河估計快黃昏了,晚上趕不了多少路,不如夜裏歇在這邊?”老栓的大兒子手指河邊的土屋,說:“現在裏麵沒人住,你們在這兒歇一晚,我們先幫你們把駱駝載過去,明早隻用一個時辰就能把人和貨送過去。”
    隋玉和隋良連連點頭,有牆瓦擋風,這可比住在帳篷裏舒服多了。
    其他的船夫對老栓兒子的話沒什麽意見,這個商隊的人品行好,待他們友善點,往後保不準還能從他們手裏拿到虎骨酒。
    羊皮筏子入水,奴仆們卸下駱駝背上的貨,趕著駱駝走上羊皮筏子,小崽和趙西平都沒見過這麽新奇的玩意兒,父子二人蹲在河邊一看就是半天。
    老栓得信過來,他親自跟隋良道聲謝,又賠句不是,他那天在船上說那話的確是不厚道。
    隋玉這才知道一罐虎骨酒裏還摻著這些門道,隋良回去壓根沒跟她提起老栓在羊皮筏子上威脅他的事。
    .
    “大河裏魚多,等我兒子過來,我讓他撒兩網魚,逮幾條大鯉子起來,你們晚上燉幾釜熱魚湯喝。”老栓客氣道。
    “那我就不客氣了,我外甥跟我姐夫還沒嚐過新鮮大鯉魚的味道。”隋良很是高興。
    老栓看向站在河邊吃冷風的父子倆,心想河西水淺地薄,養不出大魚倒是能養出大高個的男人。
    駱駝全部過河,天色已微微發暗,商隊給船夫結了賬之後,大多數人都走了,隻留了三五個守夜的人。
    老栓的兒子撒兩網魚上來,天色已經黑透,他也就沒回去,晚上跟男仆們擠在一起睡覺。
    大鯉魚刮掉魚鱗用野韭菜汁和薑片醃去腥味,花椒和韭菜根用豬油爆香後撈出來,魚肉剁塊,兩麵煎黃再倒進陶釜裏燉,為了防寒去腥,魚湯裏又新添胡椒和薑片。
    當晚,小崽和趙西平喝到新鮮的魚湯,魚湯濃白,鮮而不腥,魚腹肉厚實,刺還很大,這對一貫吃小魚的父子倆來說,完全不用擔心被魚刺卡嗓子。
    一晚一早吃兩頓魚,商隊帶著一身的魚腥味離開了大河邊。
    傍晚,商隊進山,林中起了濃霧,商隊原地紮帳篷休息。
    “這就是霧啊。”小崽又長見識了。
    他是趙西平的嘴替,趙西平三十多歲了,印象中是沒見過這麽濃厚的霧氣,他心想得虧戰場不在山裏,不然真是敵我不分。
    “過了秦嶺就到長安了。”耿中丞暗暗籲口氣,這一路可折騰死人了。
    “從官道走,穿過秦嶺要用幾天?”隋玉問。
    “五六天,我們來的時候隻用了五天,你帶著商隊,速度快不了,可能要多耗一天。”耿中丞回答,“等到了長安,我把你安頓在驛站,駱駝和商貨也能給你帶進去,到時候你就在驛站等著,若是皇上要宣見你,會有禮儀人去教你禮儀。”
    隋玉“噢”一聲。
    林中寒氣濕冷,哪怕火堆裏燒著火,人在外麵也坐不住,陰冷的寒氣嗖嗖從腳底往上冒。故而飯碗一丟,除了守夜的人,其他的人都鑽進帳篷。
    然而半夜就凍醒了,所有人苦熬半夜,林中的霧未散,商隊就整裝待發。
    苦熬兩天兩夜,商隊從林子裏走了出去,駝隊走上草原。
    夢中重複了無數次的場景襲來,隋良雙腿一軟,險些從駱駝背上摔了下去,耳朵裏也嗡嗡響,他模糊看見他姐的嘴巴在動,但聽不見她在說什麽。
    “舅舅,你怎麽哭了?”小崽急了。
    隋良抹把臉,一手的濕意,他看見他姐一臉的凝重,還有外甥和姐夫臉上的擔憂,他擦幹眼淚,說:“草屑迷眼了。”
    商隊還在往前走,矗立在草場上的馬苑依稀可見時,隋玉的目光從隋良身上挪開。她盯著沿途的草場,當一處隆起的草包進入眼簾時,她身上一顫,再抬眼環顧一圈,她幾乎能確定當年的埋屍地就是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
    隋玉看向隋良,他還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四處張望,顯然,這處草場在他的記憶裏是混沌而扭曲的,他無法辨別方向。
    馬苑的守衛聽到駝鈴聲趕來了,耿中丞跟他們交涉,一行人順利走進馬苑。
    隋玉找馬倌借來兩柄鐵鍬,她讓趙西平抱上黑陶罐子,帶上隋良和小崽往出走。
    “姐,你知道在哪裏嗎?”隋良又慌又怯。
    “我們去哪裏?”小崽一無所知。
    “大概的方位知道了,我們去找一找。”隋玉說,“小崽過來,牽著我的手。”
    “我們要去哪裏?”小崽又問。
    “你外公埋在這片草原上,他當年為了保護我們跟狼群搏鬥,喪命狼口。”隋玉解釋,“我能嫁給你爹,有他之功。”
    小崽從沒聽說過這回事,他“啊”了一聲,不知道說什麽。
    過了一會兒,他反應過來,問:“是你跟我舅舅的爹嗎?”
    “犯什麽傻。”趙西平斥一句。
    小崽閉嘴了,他掙脫隋玉的手,退後兩步抓住隋良的手,他覺得他舅舅是最傷心的。
    找到那個地方,隋玉遞趙西平一把鍬,二人一起挖開枯黃色的草包,“錚”的一聲響,鐵鍬挖到石頭了。
    草皮和土不斷挖出,一整塊石頭露在天光下,趙西平用鍬撬了撬,撬動了,他喊上隋良和隋玉,三人合力搬起石頭。
    石頭挪開,一窩肥大的蚯蚓在土裏扭動,隋玉頓時頭皮發麻,想到這處的土壤肥沃的原因,她心裏犯怵。
    “我來,你站遠點。”趙西平推開她,他拿鍬繼續挖,說:“小崽,扶著你娘。”
    隋玉擺手,示意他陪著隋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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