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下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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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綠芽兒,你爹來了。”阿水走進學堂。
    綠芽兒苦大仇深地正在練字,聞言筆鋒歪都沒歪一下,她頭也不抬地說:“他這個時候過來八成是來找趙叔的,不是來找我的。”
    阿水坐下,她趴桌上小聲問:“你跟你爹是不是吵架了?”
    綠芽兒放下毛筆,抬眼問:“為什麽這麽說?”
    “感覺。”阿水屈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說:“我爹也說你哥跟你爹之間出問題了,不然你哥怎麽可能有家不回,天天住在沙漠裏養駱駝。”
    綠芽兒笑笑,“你還跟你爹說這些啊?”
    “是啊,他一個沒牙的老頭子,吃不多喝不多,又沒精力像年輕人一樣四處走動,隻能跟仆婦們坐一起聊聊閑話,回去了再跟我念叨,嘴碎的很。”話是這麽說,阿水臉上絲毫不見嫌棄。
    綠芽兒托腮看著她,她好奇地問:“你想跟著商隊離開敦煌去看看嗎?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就跟著我娘和隋嬸嬸一起去大宛了。”
    阿水點頭。
    “下一趟出關,你跟我一起走。”
    “不行,我不能走。”阿水拒絕得幹脆利落,“我爹今年五十六歲了,他老得隻剩一把骨頭和一張皮,頭發稀疏得像荒野上的雜草,腰也佝僂了。他可能還能活十年,也可能隻能活一年或是半年,我不能離開他,我得陪著他。”
    綠芽兒訝異於她竟毫不避諱地談及生死,老牛叔可是阿水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她不害怕他死嗎?
    溜進學堂的大花貓“喵”一聲,兩個姑娘歪頭去看,綠芽兒看見她爹站在門外。
    “我先走了。”阿水趕著大花貓出門,她囑咐說:“綠芽兒,你走的時候關上學堂的門,別讓貓溜進去拉屎拉尿。”
    學堂裏早就沒人了,隻因綠芽兒跟宋嫻住在客舍,她沒事做就待在學堂埋頭練字、認字。
    “什麽時候回來的?”黃安成問。
    綠芽兒不信他不知道,她陰陽道:“奴仆趕著駱駝群出城的那天。”
    黃安成笑一聲,他走進學堂拉開一條長凳坐下,伸手拿起綠芽兒練的字細細看。
    “是在這兒嗎?”趙西平問。
    “是的,綠芽兒在跟她爹說話。”阿水說。
    黃安成聽到聲站起身,他隨手放下練字板,撂下一句好好跟著夫子學就出門了。
    “黃兄弟,你來找我?”趙西平問。
    黃安成掃過他膝上的黃土印,說:“我聽老牛叔說你在安葬你老丈人?墳修好了?我去祭拜一下。”
    “家裏的事太忙了,回來三四天了,才讓他入土。祭拜就不用了,他兒子閨女和外孫都在墓前跟他念叨,我們就不去打擾了。”趙西平往外走,問:“你這時候不在當值,過來尋我有什麽事?”
    “玉門關和陽關的兵卒押送兩地的營妓過來了,你要過去接應一下。”
    趙西平拍頭,他真把這事忘了,隻惦記著河西四郡了,玉門關和陽關駐守的駐兵多,這兩地的營妓應該少不了。
    趙西平跟黃安成騎著駱駝去西城門,不出他所料,城外營妓有四百八十二人,其中大小不一的丫頭有五十三個。
    “驛卒把消息傳過去半個月了,一直沒等到您派人過去安排,也就沒人管,她們整天尋死覓活地守著城門口,進出的商隊來來往往,實在是有礙觀瞻,我們大人派我們把這些人送到敦煌來。”一個滿麵灰塵的押送兵遞出一箱奴契,繼續說:“因為不知您的安排,奴契也就沒銷,都由您安排。”
    趙西平伸手接過,另一個寡言少語的兵卒遞來另一箱奴契,他也不作聲地接過來。
    “大人,您清點一下人數,要是沒問題,我們兄弟這就走了。”
    趙西平招來黃安成,讓他幫忙念名字。
    “我不認字。”黃安成接過兩個箱子,說:“我抱著,你來念,你認字嗎?”
    趙西平點頭,“接下來我念一個進城一個,進去後沿著城牆根站,排成兩隊,不能擠成一窩。”
    “孫青蕙。”
    .
    “孫青玉。”
    “虞芙。”
    “趙雲歌。”
    “……”
    被點到名字的女子一個個木呆呆的,像是反應遲鈍,她們聚精會神地聽著,聽到自己的名字卻愣了三四息才反應過來自己叫什麽。
    一個個如花似玉的名字在城門口回蕩,一個個形容枯槁的女子眼神躲閃地走進城門。
    四百八十二個女子都進城了,一個木箱裏剩著七個奴契,一個木箱裏剩著三個奴契。趙西平詫異地看向押送兵,他們也摸不清情況,隻能借口監察官馬虎,死的營妓的奴契也摻和進來了。
    趙西平沒搭腔,他把多出來的奴契還給他們,隨後讓黃安成送兩隊營妓去城北,他則是騎著駱駝去找胡監察銷奴契改良籍。
    胡監察一見他就頭疼,他接收了另外三郡的營妓,知縣把他一頓罵,眼下趙西平又送來四五百人,他不敢抬手去接啊。
    “趙中郎將,您饒我一條老命吧,這又來四五百人,哪裏還有房舍安頓?一人賒欠五石糧,四五百人就是二千多石糧,這個事最終落在農官和知縣的頭上,您要讓他們要我的老命啊。”
    “他們要你的老命,我給你做主。”趙西平直接把兩箱奴契撂桌上,他提起桌上的水壺倒碗水喝,有意無意地說:“我見過你家小子,他是個聰慧的性子,你若是力有不逮,以後辦事帶上他,上陣父子兵,總比你一個人幹著急強。”
    胡監察瞬間反應過來他嘴裏的這個小子是安哥兒,他想了想,緩和了神色,說:“你這個當姨爹的肯提拔這小子,算他運道好。你我也算連襟,這頓罵我替你挨了。”
    趙西平放下碗,說:“戶籍做好了,你讓他給我送到客舍去。”
    “哎。”
    趙西平出門牽上駱駝又急匆匆走了。
    河西四郡加上玉門關和陽關,從良的營妓一共有九百九十五人,從武威、張掖、酒泉三郡跟來的男人有一百零一人。消息傳來敦煌後,有意尋個女人做伴的男人有八十九人,這八十九個男人都有居所,尋到中意的女人就領回去了。
    剩下一百零一個男人跟一百零一個女人結伴成家後,趙西平優先把他們安頓在民屯裏。民屯的房子跟軍屯的房子布局相似,一正一偏兩間臥房,外加一個灶房和牲畜圈,牲畜圈搭上棚子再隔斷一下能住兩家人,一個小院就能住下四家人。
    獨身的女人則是安排住進軍屯,因著她們不用講究男女有別,一間屋能睡四五個人,最後剩下的八百零五個女人擠擠挨挨地塞進六十二間空置的房舍裏。
    “你們住一起雖說擠一點,但人多力量大,出氣的多了,夜裏睡覺都踏實不少。”隋玉拎著羊皮卷,站在一家屋舍裏跟入住的女人說話,“這裏是軍屯,每條巷子住的都有十夫長和百夫長,另外還有屯長管轄,跟民屯相比,這裏的紀律肯定嚴明一些。但不是全是好人,心懷惡意的人絕對不少,尤其是你們身份特殊,往後肯定不缺對你們唾罵的婦人,以及上門騷擾的男人,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我建議你們不要搭理外人,這裏隻是你們暫住的地方,明年還會遷往酒泉郡和張掖郡,故而不用費心思經營鄰裏關係。早上一起出門幹活,傍晚一起回來,回來就關上門,天黑之後就不要出去了。”
    “那打水呢?洗衣呢?”有人問。
    隋玉看過去,她眼神一厲,問:“這個簡單的問題還要我教你?你在妓營是怎麽打水怎麽洗衣的?稍稍動動腦子也知道,天光大亮,外麵人多的時候你們結伴外出不行?”
    問話的女人肩膀一縮,不吭聲了。
    “你們的自由得來不易,從泥潭裏爬起來是僥幸,要是再不長眼地掉進去,隻能說是活該,自找苦吃,命裏該千人騎萬人睡。”隋玉說得毫不留情麵,她就怕有人前腳過上好日子,後腳又去招搖,到時候再成個靠肉體吃飯的浪蕩人。
    她能拉她們一把,但不可能挨個再拉一把。
    “我建議你們離男人遠遠的,他們對你們沒有真心。尤其是成過親的男人,千萬不能沾上關係,什麽挑水重讓人幫忙,不要有這種想法,一個人挑不動就少打點水,多跑兩趟也別給我整讓什麽男人送水進門的事。”隋玉警告,“我們給你們安置的屋舍不能帶男人進來,我會隔三差五派人或是親自上門查看,膽敢有人帶男人進門過夜的,我不聽解釋,立馬收拾鋪蓋卷滾蛋,別敗壞其他人的名聲。”
    “夫人你放心,我們其中要是真有這樣的賤人,不用你吩咐,我們半夜就掐死她。”一個長相端莊的女子開口。
    “嗯,你們相互監督。”隋玉準備走了,她還要去下一家,離開時她交代:“如果有人欺負你們或是騷擾你們,不用忍讓,直接去長歸客舍找我告狀,我跟趙中郎將能給你們做主。”
    “多謝夫人。”她們跟著往院外走。
    隋玉擺了下手,示意她們留步,不用相送。
    隋玉耗了六天的功夫,她親自走訪住在軍屯的六十二戶種棉人,敲打、警告、囑咐,也是跟附近的住戶彰示不要欺負她的人,她不是把人撂這裏就不管不顧了。
    在她之前,趙西平跟軍屯裏的屯長,以及曾為下屬的百夫長一一打過招呼,讓他們盯著點。他安排住進來的人已經從良了,誰若是上門騷擾或是想作惡強占女人,到時候他不會留情麵,該報官報官,該下獄下獄。
    有他們夫婦二人做靠山,住在軍屯裏的女人們過上了清淨的日子,天亮後一起結伴出門,去她們租的地裏拔草,再去借來耕牛和鐵犁犁地。
    萬幸她們做營妓時每逢春播和秋收都在地裏忙活,拔草、翻土、犁地、施肥、打壟這些活兒於她們而言並不生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