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隋良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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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黑了,散布在草場上的駱駝和雞群回到圈裏,荒野上安靜下來。
    隋玉轉身進屋放下賬本,又拿上小崽的帛布燈籠,去灶房引燃後,她提著燈籠離開客舍。
    棉花地裏還有人,二黑帶著五個仆婦在挑水澆水。隋玉走過去,她借著燈籠發出的微弱光芒查看棉花苗的生長情況,茂密的枝葉間掛著花苞,棉根上附著的土板結,這是澆水後又快速曬幹的通病,會導致秋末拔棉柴的時候很費力。
    “主子?”二黑站在河邊問一聲。
    “是我。”隋玉直起身,“月尾月色不好,地裏黑漆漆的,人站棉花地裏也看不見路,小心走摔了,收拾收拾農具,這就回去吧。”
    “隻剩兩壟苗了,今晚趕趕工,這兩壟澆完,明天去二掌櫃名下的地裏澆水。”二黑說。
    “那你們走慢點,別摔了。”隋玉走出棉花地,說:“明天請幫工,請五六十個,剩下的棉花地一天澆完,不要為了省錢,耽誤棉花的生長。”
    二黑“哎”一聲。
    地裏的五個仆婦悄悄鬆口氣,一擔又一擔地挑水,在棉花地裏走一趟又一趟,一點歇息的功夫都沒有,就是一天三頓喝肉湯,她們的身體也受不了。
    路的盡頭傳來蹄聲,隋玉停下步子,她站路邊等著。
    “是我娘。”馬背上的小子激動大喊。
    隋玉晃了晃燈籠,待一馬一駱駝跑到麵前停下來,她捧著燈籠放在胸前,借光做個鬼臉。
    “咦——”小崽跳下馬背,他嘀咕說:“我才不害怕,阿寧肯定會害怕,明天我留他住下,夜裏去嚇一嚇他。”
    “少作怪。”趙西平斥一聲,“他膽子小,你別去嚇他。”
    隋玉把燈籠遞給小崽,說:“去嚇你舅舅。”
    小崽立馬接過燈籠跑了。
    隋玉牽過馬韁繩,一手牽住男人的手,問:“地裏有什麽事?怎麽下午又走了?”
    “沒出什麽事,我帶兒子去農司一趟,後來又遇到馬農監也過去了,我們談了些事。”趙西平摩挲著女人的掌心,他意有所指地問:“什麽時候睡醒的?晚上還睡得著?”
    “你還有精力?”隋玉笑侃,二人昨晚為今天的宴請睡不著,聊著聊著嵌合在一起,折騰到二更天才睡。
    趙西平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
    二黑帶著五個仆婦收工了,六個人挑著桶過河,隋玉和趙西平咽下打情罵俏的話,任由勃發的癢意在心底暗暗滋生。
    “大人,月前移栽走的棉花結花苞了嗎?”二黑問。
    “有,不過少,移栽晚了,肥力又不夠,長勢不如我們自家的。”趙西平說,“今天馬農監來地裏看過了?”
    “是有個人過來,我不曉得是不是馬農監。”
    “怎麽了?”隋玉問。
    “在農司的時候,他跟我談起我們自家的棉花長勢比種棉人手裏的棉花長勢好,看樣子他過來的這幾天也去棉花地裏轉了的。”趙西平慶幸,這也是實幹家,肯頂著大太陽下地,而非像胡都尉那樣,是個濫竽充數的空心麥稈。
    思及胡都尉,回到客舍,趙西平牽著隋玉走到河邊,問:“我們把中郎將府蓋在河對岸可好?”
    “胡都尉把地盤劃給你了?”
    趙西平哼一聲,“以前我官位低,硬生生咽下這口窩囊氣,現在官位升起來了,把這口窩囊氣再還給他。”
    “行!”隋玉笑了。
    “姐,姐夫,吃飯了。”隋良尋過來。
    “來了。”隋玉丟開男人的手,她朝石碑矗立的地方看一眼,說:“府門朝東,讓老爹給我們守門。”
    “什麽?”隋良沒聽明白。
    “你姐夫打算把中郎將府蓋在河西邊。”
    “那可太好了,中郎將府有多大?”隋良興奮,“是不是比千戶所的房子要多兩進?”
    “差不多吧,校尉府就是四進的宅子。”趙西平接腔,“位置確定了,還要由匠人畫圖,你跟小崽都想想要添置什麽,比如演武場或是養蠶房,到時候我跟匠人說一聲,讓他規劃一下。”
    隋良一時沒想法,“我晚上跟小崽商量商量。”
    “行,不急。”趙西平想著地契還沒轉讓過來,估計需要個三五天。
    .
    然而夜裏拆賀禮的時候,趙西平在胡都尉送的賀禮中看到一張落著他名字的地契,位置就在河西邊,也就是那個壽命不足半年的客舍的舊址。
    “難怪大夥都想升官,權力惑人心。”趙西平感歎。
    “你可別迷了心竅,你有權,我們家不缺財,你可不能在外貪汙。”隋玉提醒他,“棉花利大,我們又住在邊關,少不了有壞心眼的人想拉攏你,別上當。”
    “不可能,我最恨貪汙的蠹蟲,你忘了?”趙西平問。
    沒忘,隋玉可記得她因為有個貪汙的大伯,她在趙西平麵前挨了多少冷言冷語。
    賀禮都拆出來了,曲校尉大手筆送了一對鹿茸,十個千戶送的賀禮有些好笑,全是女人用的釵環或是繡樣精美的布匹,十個百戶大概跟千戶打聽了,送來的賀禮不是味道芬芳的澡豆就是小馬鞭和皮靴,全是女人和小孩的東西。
    “我的同僚和下屬都知道我疼媳婦疼兒子,送禮送到你們麵前來了。”趙西平打橫抱起隋玉撲倒在床上,說:“我有點傷心,你安慰安慰我。”
    隋玉捶他一拳,漸漸的,拳頭失了力道,指甲陷入皮肉裏,在古銅色的皮膚上烙下一道道紅痕。
    鬥轉星移,漆黑的夜幕在某一瞬間淡化了顏色,濃黑轉淡,天邊出現青灰色。
    雞叫了,蟲鳴消失了,城北的荒野上有了人聲。
    二黑惦記著請幫工的事,天還沒亮就進城了。
    等隋玉睡醒時,請來的幫工已經下地幹活了,客舍附近沒什麽人,昨天拿到分紅的奴仆們也精神抖擻地下地幹活去了,隻有老牛叔和貓官坐在桑樹下,盯著雞群別來禍害菜園。
    客舍沒生意,地裏的活也不用隋玉去插手,她吃過早飯沒事做,隻能把隋良和小崽養的蠶弄出來,她慢條斯理地給蠶喂桑葉,不時跟老牛叔絮叨幾句,消磨了半天的時光。
    下午又睡一覺,一天就這麽過去了。
    雇來澆棉花水的幫工走了,蓋房的匠人又浩浩蕩蕩來了,客舍附近多了五六十號人,城北的荒野上又熱鬧起來。
    耗了八天的功夫,地基挖成了,此時地裏的棉花進入開花期。
    隋玉找到活兒做,她把種棉人分成三波薅過來,教她們打頂,再教她們掐芽條,把她們教會了,她家棉花地裏的活兒也忙完了。
    “姐。”隋良看隋玉在給貓官梳毛,他走過來蹲下,說:“姐,我跟你說個事。”
    “什麽事?你說。”
    “你還在外地蓋客舍嗎?比如酒泉郡和武威郡。”隋良問,“家裏沒事做,我太閑了,想找點事做。”
    “是要蓋客舍,不過我本來打算等明年棉花種到其他三郡了,我再把客舍蓋過去。”隋玉說。
    “不用等明年,我去辦吧。”隋良捋一把貓尾巴,他歎氣說:“小崽半天在學堂,半天跟著他爹跑,他都有正事做,我總不能閑著。”
    這時候有姐姐替他扛著生活的重擔,以後總不能再讓外甥為他扛起一片天,隋良心想他不能真活成個稚兒,不僅自己遭人看不起,也連累姐姐受人挑揀。
    隋玉看他一眼,笑問:“你不是還有桑蠶生意?你走了,來買桑葉的人誰招待?”
    “你啊,我看你也閑得沒勁,天天一睡就是半天。”隋良笑了,“這個生意交到你手上,你幫我打理好。”
    “真決定了?”
    隋良點頭,他在半個月前就有這個想法,不過擔心家裏蓋房和地裏棉花的事堆在一起會讓他姐忙得分身乏術,這才一直沒說。
    眼下看來是他多想了,家裏的仆人越來越中用,家裏地裏的活兒打理得井井有條,不再是五六年前無人可用的局麵,他也不用再守在家裏。
    “行,你去吧。”隋玉鬆口了,“你把大壯帶上,他心眼實,聽話,你帶出去跟你做個伴。正好我再問問奴仆中有沒有想留在家裏的,要是沒有,我再尋摸其他法子。你出門在外也留意著,如果遇到人品好又機靈的人,可以考慮在當地雇人當客舍的管事。”
    隋良點頭,“那下一個客舍蓋在哪裏?”
    “武威郡的客舍著重是做飯食和糧草生意……”隋玉靈光一閃,“有了,我去找小米,看她有沒有意向把生意往外地做。”
    隋玉說走就走,貓官後知後覺發現梳毛的動作停了,它睜眼一看,女主子已經去牽駱駝了。
    趙小米對隋玉的提議有想法,她跟黃連正走不了,就想讓她小叔子跟隋良去武威郡買地種草。然而她小叔子性情太過老實膽小,不敢一個人出遠門,偏偏崔紅霞又懷了老二,不能跟過去。
    倒是宋從祖在學堂聽小崽說他舅舅要去武威郡蓋客舍,他來了主意,他提出跟隋良一起離開敦煌,想去外麵走一趟,看哪個地方適合他買地種草。
    兩日後,宋從祖帶兩個奴仆跟著隋良和大壯一起離開敦煌。
    隋玉和小崽去送行,分別時,小崽怏怏叮囑:“舅舅,你一個月至少要回來一趟,你還沒走我就想你了。”
    “好,一定會回來。”隋良答應了,他不跟商隊走,而是選擇留在關內,就是為了方便回家。
    姐姐和姐夫把他養大,他又陪外甥長大,他就是這個家的人,這裏也永遠是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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