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偏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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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水擦幹眼淚追出去,她奪走老牛叔手裏的綢緞,隨便拎個裝雞蛋的筐牽著駱駝離開了。
    老牛叔走到棗樹下,他望著阿水騎著駱駝的背影喟然一歎,誰能想到他在十四年前把佟花兒搶回家隻是為了有個養老送終的孩子,眼下卻拋棄了這個初衷,真正做到像一個親爹一樣為孩子著想,主動推她離開。
    老瞎敲著盲杖挪騰過來,他聞到新鮮的水汽混著澡豆的味道,不由泛酸地問:“死老頭子,你閨女又給你洗頭了?”
    “好好說話,我家丫頭聽見了又要給你甩臉子。”老牛叔走到牆根下拿根禿掃帚,他沿路掃掉落的土。蓋房的人用駱駝從沙山運土過來,走一路漏一路,客舍外麵弄得髒兮兮的。
    老瞎摸索著要扶棗樹坐下,卻倒黴地摸上一個毛辣子,他順手撚死,慢慢等著手上火辣的痛感滋生。
    掃帚頭刮在凹凸不平的路麵上,一下又一下發出“咵呲咵呲”的聲音,貓官伸著懶腰走到牆根下又趴下,繼續閉眼睡覺。
    隔天,宋嫻帶著綠芽兒和阿水一起進城,三人去官府打聽城北荒地的價錢,兩家都打算買在靠近河流的位置,荒地的價錢貴一些,一畝要三百三十錢。
    宋嫻給綠芽兒買十八畝荒地,地契就落在她名下。
    小吏跟她們一起去城北丈量土地,宋嫻在中郎將府的北側選二畝地打算蓋房,如城裏的祖宅一樣,二進的宅子,再配個奴仆住的倒罩房,二畝地就夠了。
    “剩下的十六畝地選在河東的位置,跟玉掌櫃的十畝地接壤。”宋嫻跟小吏說,等小吏過去了,她跟綠芽兒交代:“這十六畝地你自己打理,算是給你留的一個退路,如果以後你跟你哥鬧翻了,他不願意再幫你養駱駝,你就把走商要用的駝隊挪過來。這十六畝地可容納上百頭駱駝,還能蓋一排奴仆們住的土房子。”
    綠芽兒沉默,昨晚阿水跟她哭訴老牛叔在交代後事,她娘的這一番動作又何嚐不是,這一番操作下來,算是為她和她哥分家了。
    “等你哥從武威郡回來,我找他說明白,之後將一百頭駱駝落在你名下,家仆也對半分,走商的這部分奴仆落在你名下,以後你就是他們的主子。”宋嫻繼續說。
    “娘,好端端的,你怎麽像是在安排後事?”綠芽兒猛不丁開口。
    “胡說八道。”宋嫻嫌這話晦氣,她拍丫頭一巴掌,“這些事早晚要說明分清的,早點分割清楚,我心裏清淨些。”
    實則是她想趁從祖跟他爹不和的時候把家業分割清楚,免得再拖下去,她擔心這父子倆萬一和好了,會合夥爭奪家產。惡意揣度自己的親兒子,這個心思不光明,也惡心人,宋嫻不打算跟任何人傾述。她狠狠心,由她來做個惡人,把家業分割清楚,免得以後他們兄妹倆為財爭得你死我活。
    “宋當家,你們的宅子蓋在哪兒?”老牛叔領著阿水過來,他念叨道:“這鬼丫頭隻買了一畝三分地,能蓋幾間屋?我讓她再多買一畝地,她拗著頭不肯答應。”
    “一畝三分地也不小了,一個小院,三間屋,配個灶房,再留個牲畜圈,差不多了。”宋嫻說,“趁著你還在,你給她盯著,請匠人先把地基打起來,以後她攢到錢再繼續往上砌。”
    老牛叔聞言不念叨了。
    小吏丈量完十六畝地,他又滿頭大汗地過來為阿水丈量宅基地。
    傍晚,宋嫻請小吏在客舍吃飯,答謝他忙碌大半天。
    “玉掌櫃的房子大概還要多久能完工?”宋嫻找到丁全問。
    “九月之前。”丁全回答,隋玉之前交代過他,趙西平也跟匠人們商量過,讓他們趕趕工,在入冬前把貨棧落成。
    宋嫻想了想,說:“你幫我問問他們,明年開春了還接不接活兒,我想在城北蓋兩進的宅子,大概兩三個月就能蓋好。”
    丁全答應,“行,明天我問問。”
    隔天,丁全給宋嫻答複:“他們地裏還有農活,宋當家,你要是雇他們就得遷就他們的時間,忙完春種才能給你蓋房子。”
    宋嫻沒意見,她不急著住。
    ……
    日子一晃到了六月底,中郎將府的布局圖定下來了,吏員領一幫勞工帶著工具先來挖地基。
    河東河西都在動工蓋房,城裏的小販得到消息,賣菜賣蛋的、炸油果、炸麻葉、賣黍米涼糕的攤子都過來了。
    城北陡然熱鬧起來。
    不知誰放出消息城北的荒地一下子賣出去二十畝,一直在觀望的商人們坐不住了,手頭闊綽的,一個個先買下二三畝地擱手上,打算等時機蓋房建鋪。
    小崽端一碗涼糕進來,他躡手躡腳地探頭,隋玉躺床上看見他,她招手讓他過來。
    “娘,你還難受不難受?吃不吃涼糕?我剛買回來的。”小崽問。
    “不難受了。”隋玉坐起來,她接過碗吃口涼糕,黍米發酵的東西,味道有些酸,她以前吃不慣,這會兒卻喜歡上這個味道。
    小崽坐床邊看她吃,他又從布兜裏倒出一捧紫紅色的桑果,“娘,我嚐了,這些不算甜,你吃不吃?”
    隋玉擺手,“你自己吃,我不吃。”
    一碗黍米涼糕吃掉半碗,隋玉放下碗勺,她拿起扇子揮了揮,說:“你舅舅應該快回來了,他離家快一個月了。”
    小崽重重點頭,他伸手探了下隋玉的肚子,說:“我舅舅又要當舅舅了,他肯定要高興壞了。娘,你懷我的時候也精神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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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懷你的時候我健步如飛,胃口也好。”隋玉說,“可能是天太熱了,外麵又鬧騰,我心裏就有些躁,所以打不起精神。”
    小崽接過扇子,他握著扇子使勁扇,問:“娘,你還熱不熱?”
    “熱。”
    扇扇子的小子越發用力,隋玉笑眯眯地享受著。
    小崽扇累了,他端起半碗涼糕扒下肚,接著繼續扇扇子。
    “不熱了不熱了。”隋玉不讓他再扇,她穿鞋下床,說:“走,出去轉轉。”
    外麵太陽高懸,風又熱又幹,幾步路的功夫,隋玉就遭不住了,她推著小崽進茶舍,這裏麵空曠陰涼,適合乘涼。
    老牛叔和從長安來的家伎在茶舍裏麵掰棉花,隋玉拿個板凳坐過去,她也坐下幹活。
    “今天摘了幾筐棉花回來?”隋玉問。
    “二十七筐。”老牛叔回答,“天好,棉桃炸的多,我早上去地裏轉了一圈,白花花的一大片。快晌午了,摘棉花的人還在地裏,看樣子還剩不少。”
    門外響起盲杖敲地的聲音,隋玉看過去,是小崽牽著老瞎過來了。
    “你牽他過來做什麽?他看不見,不能掰棉花。”老牛叔說。
    “我眼睛看不見不是還有嘴?”老瞎沒好氣,“小主子請我過來是為了給他娘吹口技聽的,你們沾個光,耳朵有福了。”
    老牛叔不強嘴了,老瞎的口技確實不俗,他肯表演,的確是他們耳朵有福。
    隋玉看向小崽,她毫不遮掩她的高興和欣喜,在她的注視下,小崽整個人越發精神抖擻。
    “瞎爺爺,你坐這兒。”小崽高聲說,“我娘心裏躁,天又熱,她不舒服,你吹個涼快的哨子,比如流水的聲音,平和一點的。”
    “真是個好孩子。”老牛叔誇一句。
    “對,我兒子可貼心了,再沒有比他更好的孩子。”隋玉毫不吝嗇地大誇特誇,“他有這個心,夠我受用半輩子的。”
    小崽又高興又羞澀,他跑過去伸手捂他娘的嘴,手掌感受到上揚的嘴角,他沒忍住笑,一把摟住他娘的脖子,他趴她背上撒嬌。
    老瞎喝口水潤嗓,嘴巴一開一合,汩汩流水聲響起,小溪嘩啦啦奔騰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茶舍裏。
    小崽安靜下來,他坐在隋玉旁邊,也拖一筐棉花過來掰。
    到了正午,地裏摘棉花的人回來了,隋玉讓二黑去買一盆涼糕,讓勞作的人吃些清涼的吃食歇一歇。
    老瞎也分得一碗,讓勞累的嗓子歇一歇。
    茶舍裏人多了,氣味就雜了,隋玉待不下去,她尋個安靜的客舍待著,在簷下走動,享受清涼的穿堂風。
    聽到東側的牲畜圈響起一連串的蹄聲,隋玉揚聲問:“是孩兒他爹回來了?”
    隋良裹著一身臭汗翻身跳下駱駝,他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大步走過去,說:“不是孩兒他爹,是孩兒他舅舅回來了。”
    隋玉驚喜,她小跑著過去開門,然而東側門從外麵落鎖了,她高聲說:“良哥兒,門鎖了,我沒帶鑰匙,你繞圈過來,我這就出去。”
    說罷,隋玉快步往西走,一邊走一邊喊:“小崽,你舅舅回來了!”
    隋良快步跑,一眼看見從茶舍裏衝出來的小子。
    “舅舅!”小崽一蹦三尺高,他嘎嘎大笑,“你可算回來了,我想死你了。”
    隋良對此心滿意足,他扛起跑過來的外甥,說:“重了,大熱的天,你還吃胖了?”
    “就不能是長高了?”小崽不滿意。
    “我才離家一個月,你能長多高?”隋良丟下他,轉而去跟他姐說話,“肉都長小崽身上了?姐,你怎麽還瘦了?”
    隋玉聞到他身上的汗臭,扭身一陣幹噦。
    “舅舅,你又要當舅舅了。”小崽雀躍地說,“我娘懷寶寶了,我要當哥哥了。”
    隋良立即後退幾步,他又驚喜又擔心,絮叨著說:“懷小崽的時候吐過嗎?沒有吧?怎麽懷老二還吐了?”
    “隻是聞到汗味和臭味想吐,不算嚴重。”隋玉說,“跟懷小崽的反應不同,肚子裏這個大概是個小姑娘。”
    隋良眼睛一亮,下意識說:“這孩子一定不能像他爹,要長得隨你,隨我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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