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挑錢去賭

字數:5666   加入書籤

A+A-




    揮戈逐馬!
    老範先生極不自然地笑上一笑,還沒來得及往一旁伸手,狄阿鳥已上了炕,盤上腿,居高臨下地問“範先生,你都讀什麽書?!”
    老範先生有著讀書人的謙卑,怎麽都覺得人家是要指點他一些學問,等不見狄阿鳥來更正,已含糊其詞“都是聖人的書。”
    狄阿鳥一笑,想到什麽似的,忽伸出一根指頭,搭在幾旁晃來晃去,“噢”一聲問“大學,先生讀過沒有?!”
    範老先生的表情格外古怪,說“讀過幾年!”
    狄阿鳥大為興奮“讀幾年才讀完?!我一天就讀完了,你說這個‘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實者有矣夫!實而不秀者亦有矣夫!’,有人讀這書對自己有好處,有人讀那種書對自己有好處。先生看我呢。讀什麽書有好處?!”
    範老先生心裏怪他不學無術,還無禮取鬧,隨口說“‘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實者有矣夫!’大概不是出自大學,而出自論語吧?!大凡苗禾,有果者必經花之孕育,至於‘實而不秀者亦有矣夫’,聖人應該不會這麽說。”
    狄阿鳥沒麵子地撈了撈頭,強詞奪理“你現在也拿不準不是?!咱談咱的,別去管它出在何處。”
    範老先生注意到禮貌,才用了“大概、可能”,見他不受自己的提醒,咳嗽一聲,反過來問“你都讀過哪些書?!近來又在讀些什麽?!”
    狄阿鳥明顯感到對方有點看不起自己,就鼓吹說“多了,不像你們,隻讀讀四書五經,沒有字的書我也讀,我?!有手不離卷的習慣,有時騎在馬上,還不忘讀書,已經讀得不計其數,近來在研究天象,感到天狼星夜夜閃亮,正應邊患,是丈夫‘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報效君王,建功立業的時候……”
    他也拿出幾分小看的樣子,吹噓說“你恐怕還不知道吧,天狼星旁邊還有一顆星。”
    範老先生微微點頭,說“天狼,確主爭戰,卻未必是應拓跋部之劫。我朝的曆法偏差漸大,是故,天狼不同與往年出現。”
    狄阿鳥心虛片刻,說“沒有別的征兆?!”
    範老先生說“有。應在東北。”
    狄阿鳥心“咯噔”一跳,說“你怎麽知道?!”
    範老先生笑了笑,說“學生原是欽天監的監副,應天時而言,移宿所指乃東北方向;應國運而言,朝廷與高顯的骨肉之盟乃為權宜,日後必有一戰,就戰而論,朝廷都長月,征拓跋氏易,征高顯難,一旦應驗,恐怕有變。”
    狄阿鳥哈哈大笑,說“朝廷在河北屯兵,且靠此懾服敵酋,怎麽會有事?!而高顯已經臣服,綏馭既可,奈何滅之。”
    範老先生想了片刻,說“東北情形,老生實不多知,不作妄論。”
    狄阿鳥點了點頭,覺得除了自己再沒人有資格來談高顯,以自己對龍琉姝的了解,覺得龍琉姝一個女子,不大可能攪出事端,而朝廷也不會不知道北征困難,否則不會圈禁龍青雲,深懷誠意地與他和談,將來恐怕也沒有用兵的機會……就在這時,他想到了一種可能,神色不定地走一通神,暗問“難道會變成這樣?!”
    老範先生這時再看狄阿鳥,不像那種鄉下讀了兩年書的混蛋小子,不懂裝懂,還以折辱年長之輩亂攪鬧,放下了成見,說“天意作何,非世俗人度測,看你的模樣,必出於行伍,長於兵法,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將來定要謹之,慎之。”
    狄阿鳥應下來,見時候不早,該放許小虎去吃飯了,順便讓他知會一聲,讓楊小玲弄些像樣的酒菜,再打些黃酒來吃。
    一頓飯吃下來,老範先生清楚了狄阿鳥。
    狄阿鳥才知道老範名遠,原本好好一個隻管天象不問世事的小官,受親戚牽連才舉家被遷的。
    至於那親戚,叫什麽沒去問,反正是個近親,消失多年多方打聽不到,不曾想還活著,忽一日來信,改名不換姓隨了拓跋家族,被人認了出來,牽連到老範。
    每每一說到這兒,老範就哭哭不出,笑笑不出。
    狄阿鳥讓了他些黃酒,安慰說“沒關係,不就是流放嗎?!我陪你,我一家今年要是雪大來不了,明年開春準來。”
    兩個人邊吃邊聊,吃完飯,狄阿鳥神神秘秘地拉他去,找出千裏鏡讓他看。
    範遠實在想不到世上還有這東西,大驚似呆,從眼上一收回來,就貪戀地在金屬管上撫摸,手指沒長沒短地抖,連聲說“要是用它來看天象,窺天意何難?!”
    狄阿鳥在千裏鏡和老範身上眄睨,一慷慨,慢吞吞地說“給你吧。”
    老範驚醒過來,一手執起,問“真的”,繼而在狄阿鳥臉上找不到玩笑模樣,連聲說“這是稀世珍寶呀,老生何德何能……”
    狄阿鳥看看他那般不舍的樣子,遞了個台階,說“先生替我保管著,好吧?!你沒事,教我看一看天象。”
    範遠答應了,說“好。”
    兩個人一起回去,已經到了晌午,楊三小還沒有回來,楊錦毛懷疑他去賭博了,在清理過雪的院落裏走來走去,給柴房裏的老楊氏致氣,而楊二嫂在自家屋子門口衝老楊兩口鬧“就把你們家老二一個人累死吧。養活了這個,養活那個,這個遊手好閑,那個休回來,這還就賭上了,輸吧,輸光了清寂。”
    老楊隻是說“他就是跟人家郭川比上了。”
    一家人吵鬧得不像樣,幾個小孩都跟老鼠一樣藏在柴房裏。
    狄阿鳥看看楊小玲不在,自己也說不上話,就和範遠一起避屋裏,過了一會兒,幾個小孩又從柴房裏溜出來。狄阿鳥看到了楊寶,就問他“你姑呢?!”
    楊寶說“去找我小叔了。”
    狄阿鳥心裏不平,問“你爺你娘他們怎麽不去?!”
    楊寶說“他們在那吵架。”
    狄阿鳥見隻有阿狗的兩隻眼能放出幾許光,別的都擔驚受怕,就說“大人的事你們別管,坐下跟先生讀書吧。”
    三個小孩相互看看,聽到範遠那老頭咳嗽一聲,一個一個低下頭,坐成一排。
    狄阿鳥出去一會兒,扯了一個人來,小孩齊齊去看,才知道是那一個叫“沒藏黑虎”的蠻子。
    沒藏說什麽也想不到狄阿鳥闖進他們的小屋揪他來這兒,立刻找個角落,麵朝裏一蹲。
    狄阿鳥看了一遭,也不知道跟誰說“他叫沒藏。”
    阿狗立刻學話“他叫沒藏,咯咯。”
    楊二那兒很快來人催飯,卻是還沒好,楊小玲在呂花生的幫助下揪楊三回來,進門就說“他輸了六吊錢。”
    楊錦毛本來還不見怎麽惱火,陡然間就變了,回過身來就揚巴掌。
    楊小鈴連忙將父親擋住,說“這回不怪三小。他和郭川被幾個兵油子給吸住了,不賭不行,還被人家打了。”說完讓父親看楊三小的臉,頰裏青起來一大塊。
    楊三小連忙說“川子哥有分寸,平時大家玩上兩把,湊個酒錢而已,這一回,被他們吸住了,不賭不讓走。”
    楊小玲說“我去了,給他們說回去拿錢,才把小三招回來,郭川還在裏頭呢,十幾個兵痞子都別著刀,眼睛通紅,一個賭上勁的喝了酒,把短刀紮在桌子上。差點跟小呂打起來,把我都嚇壞。”
    呂花生說“我去找找我叔,管管那些人。”
    大夥這才知道裏頭還有個人沒有撈出來。
    他們記得狄阿鳥昨晚還和他們將軍一起喝酒,有意利用現成的關係,都朝狄阿鳥看去。
    狄阿鳥不想就為幾個兵賭錢賭上勁的事,跑去就找他們將軍,眯縫起眼睛,正要隨口拒絕說“這不行,我打聲招呼下去,可能就要人頭落地,幹脆派我家阿狗過去,咬一氣。”
    楊三小已經先想到不妥的地方,說“那不行。他們回去受了懲罰,以後還不找我們算賬?!”
    這麽一說,老小倒不知道怎麽好了。
    楊二嫂上來說“去。找你哥。讓他看怎麽辦好——”
    楊小玲歎了口氣,說“找過我哥了,他也說讓把錢送去。”
    她說著,說著,看向狄阿鳥。
    狄阿鳥也這麽想,不好當楊錦毛和楊二嫂的麵應話,讓他們出血,隻好故意看天上的雲彩,拿出愛理不理的樣子。
    果然,楊錦毛歎了口氣,說“光咱家三小輸六吊,川子呢?!加起來不是個小錢。”
    楊三小說“他本來贏了的,看情況不對才故意輸,輸了七、八吊。”
    狄阿鳥笑道“贏?!人家不讓走,輸了七、八吊,人家怎麽還不讓走?!”
    楊三小沒好氣地說“要你管?!”
    狄阿鳥笑了笑,連忙說“我不管。”
    楊小玲問楊三小“不讓他管,你讓誰管?!”她回過頭,跟狄阿鳥說“要不,你去找找陳校尉?!”
    狄阿鳥搖了搖頭,說“找他幹什麽?!等找他來,郭川也陷在裏頭了,越輸越多,到時這個錢認不認?!難不成,讓人家為了咱的事兒大動幹戈,整頓軍紀?!軍紀,整頓是該整頓,可要是為了這個事來整頓,人家心服嗎?!老陳剛來,就沒法讓人信服,這個校尉怎麽當下去?!如果不是他的營兵,這個事就會鬧大,去,找錢吧,找一筐錢過來,找不來,找一堆廢銅爛鐵,上麵放上錢,放心給我,回頭,我一分不少地還你們。”
    楊錦毛說“那人家還不搶去。”
    狄阿鳥說“就憑他們?!三吊五吊他們敢,帶一筐錢,就稱他們的膽量了。”
    楊錦毛說“算了。你也別去了,你去了,反而把事往大裏整。”
    狄阿鳥沒想到自己反被小看,忍不住說“輸了錢也不讓走,這是因為他們摸了郭川的底,合夥搞他的錢的。”
    一家人聽著在理了,卻都下不定這個心。
    楊小玲左看右看,沒人吭聲,隻好說“有沒有別的法?!”
    楊三小有點慌了,說“賭博是違軍紀的,還是找人,去告他們。”狄阿鳥說“你看賭博違軍紀?!可一旦賭起來,人家更認賭博的規矩,那債它還是債,不然,人家也不會靠賭弄錢,直接搶你們得了。現在,這個錢,隻能靠賭拿回來。幾個窮兵疙瘩,變法敲詐,我看,挑兩筐錢去,他們哪個還坐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