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一道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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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戈逐馬!
二百人,雖是小規模出兵,卻沒有人敢小視。
計策是狄阿鳥的,陳紹武主動求戰,王統領自然求之不得。他們相互一合計,就在城裏城外大肆挑兵。
王統領也算新官上任,心中緊張,更不清楚長史、司馬的心思,生怕他們找出一些孱弱的糊弄,也把挑兵的重任交給了陳紹武。
陳紹武又來征求狄阿鳥意見,翻著冊薄,對照本人,條件苛刻至極,不要沒有打過仗的,不要沒有兩個首級以上軍功,不要不會用弓箭的,不要不會騎馬的,不要家中有父母卻沒有兄弟的,不要那些不情願的……
尤其是“家中有父母無兄弟”和“不自願”不要,本來五挑一,營兵可選出精兵三百餘,可再過這兩道篩,就已不足百餘。王統領本以為挑二百精兵小事一樁,卻想不到五、六千人,連一百精兵都湊不齊,咬了咬牙,動員中下軍官說“將校當以身表率,戰於士先,爾等身受國恩,豈無敢死之將?!”
這樣一來,就為出戰招惹了許多的非議,城內城外,無不放言“這點人,不夠填韃子牙縫的。”
王統領雖是鐵了心,但這兩、三天也是如坐針氈。
他每次想找狄阿鳥計較,到了跟前,見狄阿鳥沒事人一樣,又怕被人輕看,就換了話題,罵城東校尉凡事不配合。
城東校尉官姓鄧,名北關,官在王統領之下,卻世襲此地,為人豪快好客,喜歡交接天下英雄,頗受人稱頌,光上一次樓關兵敗,原遊擊將軍兼營兵統領倒下去,他卻毫發無損,就能看到人家牢固的根基,王統領強龍不壓地頭蛇,當然能感受到他給予的壓力。
狄阿鳥心裏明白,不好說別的,隻是說“咱們打贏這一仗,看他怎麽說。”
能不能打贏,王統領心裏沒數,這個時候就會說“兄弟肯定會笑話,為兄是連二百精兵都湊不齊。”
狄阿鳥心裏卻有數。
他自然知道光靠自己對敵我雙方的間接了解,一點兒道聽途說的地形概念,不足以料敵在先,也知道即便自己判斷得正確,一旦出兵穿插作戰,潰敵一、二股沒有問題,卻未必能夠一直走運,避開敵軍別部的呼應之勢,不過,他一點也不擔心,不擔心,不是因為對陳紹武放心,盡管陳紹武和阿過他們不同,尚沒有和自己一起作戰過,也沒有足夠多的戰場經曆,他可以從老範先生那兒討出千裏鏡,借陳紹武一用,有了這東西,就是避實擊虛的最好保障,於是,在每每被問及關鍵時,也反複說“兵精足矣。”
天氣慢慢晴朗,韃子沒有再來。
這樣過了幾天,天又轉昏,即將下雪。
狄阿鳥摟著阿狗吃午飯,和老範先生說話。
他見自己來後不久,找阿狗、楊寶、許小虎他們玩的小孩漸多,也就慫恿老範先生辦個私塾,在那兒商量的都是自己怎麽找兩個人,在後街蓋幾間房,說著,說著,聽到四周慌亂一團,還沒有來得及去問怎麽回事,楊三小就從外頭奔回來,叫喊說“爹,爹,韃子要攻城了,騎兵都到了城外。”
滿院一陣的雞飛狗跳。
楊二嫂出來就搶廊下晾的器物,吵得人耳朵大,緊接著,外頭小鑼從遠到近,吆喝著,要集結丁壯。
老弱往屋裏躲,年輕的人東西往外奔,工棚片刻既空,楊二過來喊狄阿鳥一起應城防,發覺老範先生頭像陀螺,坐立不安,狄阿鳥卻在他對麵照喝茶,連忙呼一聲,說“阿鳥。快。將軍有令,去一起守城,呆會伍裏點名,兵丁挨家挨戶盤查。”
狄阿鳥嘀咕道“我也要去?!”
老範先生說“去吧。湊個數。”
狄阿鳥說“不去了,去了,還要回來。韃子根本不是來攻城的,真示以假,假示以真,要是真攻城,萬不會挑這天氣,他們想借攻城的幌子打劫而已。”
老範想想這雪已經要下,黃雲彤彤壓頂,韃子沒法持久攻城,點了點頭。
楊二想想也有道理,但還是說“那可都是將軍們的事,我們得去應付、應付……”
狄阿鳥還是搖頭,站起來,瞄了瞄幾張人臉,說“到了出兵的時候。”他喊道“沒藏,過來,給楊校尉送點東西。”
沒藏過來,楊二也沒看清他接了什麽東西就走了,還是等著。
楊小玲過來接阿狗,催狄阿鳥也去,狄阿鳥也就跟著楊二,去和丁壯匯合。他們到了這街區旁的空地已經站滿了人,有的扛勾撓,有的提兵刃,一排小孩站在宅子上,背對著牆,其中幾個都是在咧嘴嚎嚎。
他們替家裏奶奶和母親拉扯爹、叔、兄長。
大人心焦,動不動就給他們巴掌。他們吃不住,就在那而哭,到整隊一畢,四周猛一靜,更淒厲得跟催命似的。
四周越發地昏暗,雲越來越沉,壓得跟鉛一樣,往城後頭開了過去,半路上和其它人潮匯合,壯丁們衣裳不是灰就是黑,有的厚厚實實,走也走不動,有的裹上些破破爛爛的,纏得麵目全非,整個隊伍像一條隻嘩嘩流淌的黑水,往北麵的城牆移動。
幾個騎馬的彪形大漢從一旁的道路上往前趕,個個穿著盔甲,但都沒帶頭盔,一個特別的,帶著一頂皮帽,威嚴地向四周環顧。
人們見了他,大多激動,吵嚷助威“校尉相公。”
那大漢也不理睬,倒是他身邊的一個騎士將一枝狼牙棒舉過頭頂,悶牛一樣嘶吼,震得人畏服膽顫。
楊二連忙拉著狄阿鳥說“這就是校尉相公。”
狄阿鳥看過去,還在裏頭找到一個秀氣的騎士,穿一身明亮的鎧甲,外麵披著白袍,鏽有一道道紅紋,正為這樣的奇裝異服驚訝,發覺他也轉過臉來,一雙眼睛亮如星辰,當即笑了,說“二哥。他打扮得跟花一樣,去打仗。”
楊二大吃一驚,小聲說“那是相公爺的女兒,城裏沒有人不知道她的,除了她,也沒有第二個人穿白袍,繡紅線。”他又頜首,說“一旁的兩個,都是她哥哥。”
狄阿鳥看過去,見是幾名的騎士,說“這個相公家,倒是人丁興旺。”
到了城牆外,已經有丁壯在那兒架鍋,守過城的人大抵知道,這些鍋不是做飯的,大部分用來煮水,燙油,不過依狄阿鳥看,這天氣化了水,加固城牆的可能性更大,他隨著楊二一行到處亂撞,偶爾一轉臉,看到呂花生正死死地盯著自己,問“你看什麽看?!”
呂花生沒有吭聲,轉過臉去。
但狄阿鳥覺得他跟自己有仇似的,老趁自己不備瞪自己,笑著說“小呂兄弟。”
呂花生恩了一聲。
狄阿鳥往四處望望,見一個“白袍紅線”的騎士踏著馬靴走過來,再一轉身,楊二都連忙張皇地忙碌,而自己沒有帶器具,連忙一彎腰,從雪上扣一塊大石頭,放在肚子前抱著走,在呂花生跟前一晃一晃的,不斷請求“來。幫幫我。”
呂花生也掄了鏟子,左一鏟,又一鏟,別過頭來回搗,卻不理睬。
那白袍騎士很快就到了,見狄阿鳥一屁股坐地下起不來,“哎呀、哎呀”地叫,立刻用馬鞭搗搗最近的呂花生,命令說“去。幫他一把。”呂花生無奈,轉過身來,丟了鏟,彎腰去抱狄阿鳥懷裏的石頭,狄阿鳥順勢站起來,卻不管他的石頭了,問“我的鏟子呢?!”白袍騎士隻管人都幹活,不管別的,就用馬鞭點一點一旁的鏟子。狄阿鳥揀了起來,吱溜就走,剩下一個呂花生抱著石頭,不知道去幹啥,抱到哪。
白袍騎士見他能抱動,就說“去呀。”
呂花生隻好問“抱到哪兒?!”
狄阿鳥把自己淹沒到人堆裏,藏頭露尾地瞄,見兩人對著站著,不一會兒,那白袍騎士就掄了鞭子,彎下腰一陣偷笑。
他笑他的,楊二卻不能不管,惶恐地連忙跑到跟前,說“小姐。小姐。”
那騎士說“楊老二,這是你們家的人吧?!你告訴他,石頭抱到哪。”楊二看了一圈,都是人,也不知道該抱到哪,隨便指了一個方向,說“去。扔了。”
那白袍騎士挑起頭來,從狄阿鳥的角度看,姿勢怪優美的。
她不再管呂花生,問“範先生還好吧?!”
楊二連連點頭,站在那兒說話。
兩人說了一陣兒,呂花生把石頭丟了個地方,滿頭是汗地跑回來,手裏卻沒有了工具,找狄阿鳥又不到,傻那兒了兜圈。
白袍騎士怎麽看他怎麽不順,又舉了鞭子。
呂花生被打得到處跑,急了,大聲說“我的鏟子被人拿跑了。”
他氣衝衝地一找,看到偷看的狄阿鳥,連忙過去,大聲說“把鏟子給我。”
狄阿鳥愕然說“鏟子?!你說韃子過一會兒就退,咱們都是虛驚一場,拿鏟子了麽?!”
那白袍騎士被吸引過來,再一舉鞭子,聲音一高,就格外清脆“誰告訴韃子一會兒就退走了的?!誰告訴你的。”
呂花生隻好繼續亂跑,楊二不好開口告訴她誰說的,誰沒帶工具,隻好打一旁辯解“他推測的也有點道理,小姐看這天氣,一場大雪說來就來?!”
白袍騎士被後麵趕來的騎士勸住,還在那兒說“這麽多人都不知道,就他一個人知道?”
呂花生得到機會,回頭就指狄阿鳥,大聲說“不是我說的,他說的。是他。”
他喘喘,恨恨,用袖子擦一把臉,再擦一把,心說“這回可說清了。”
不料一回頭,白袍騎士又舉鞭而來,怒道“人家怎麽知道帶,你怎麽不知道?!他讓你去吃屎,你去不去?!”
呂花生愕然,實在氣不過,看狄阿鳥背對著自己,撅著屁股,幹脆不顧鞭子,走到狄阿鳥後麵,對準了,就是一腳。狄阿鳥慘叫一聲,一頭紮地上了。
白袍騎士大怒。
一旁騎士也覺得呂花生這情況還去打人過分,目中太無人,拽過臉,上去一拳。
呂花生實在受不了,嗷嗷著爬起來跟對方打。
他拳腳上很快占了上風,把那騎士摁了下去,還來不及喘口氣,更來不及高興,就被趕來的軍士推下來,摁在雪和泥巴上,疊一疊,推走了。
楊二在一旁喘氣,忍不住責怪狄阿鳥。
狄阿鳥翹頭看著,說“不礙事,到了晚上,人家肯定就放他了,說不定還給他一頓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