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節 發動暗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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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戈逐馬!
狄阿鳥和趙過在範先生家的這陣兒,校尉鄧相公已經在府上會客多時。
頭天晚上,他們家殫盡所能,為幾位上官安排接風宴,不曾覺得有誰被漏請,不料這第二天仍然有好幾位特殊來客攜帶京城權貴的書信和重禮,登門求見,頗是有些準備不及,隻好草具一些酒食。
好在這幾位客人並不是來此吃酒做戲,其中一人還在守孝,更是不沾酒肉半分,鄧北關知道他們的來由——上午私下見到鎮守副使時副使大人耳授過的,情知這些人都是自己想請也請不來的,日後免不得靠他們飛黃騰達,雖然撐著平等論交的架勢,卻半點也不敢怠慢。
來客中最沒有背景的是一位冷俊的武士,僅僅自稱大理寺食祿客卿。他頭帶直角繒絹軟襆,身穿齊膝武士袍,雖不怎麽說話,但每每出口,都是在幾人爭執未決時,決定最後的結果。
大理寺客卿是大理寺請到的一些擅長緝拿盜賊的能手,雖然可能有一些能耐,地位卻遠遠不及那些豪門代言人。
鄧北關的注意力本來不在他身上,隨著他接二連三地自主決斷,而一幹人均能聽命,這才明白此人是眾來客的主心骨,因而判斷這位大理寺客卿是別人慕名而請、專門負責此事的人。
這麽一判斷,他認為自己可以憑借自己的主張攫取策略的決定權,即不讓這種不利自己的局麵出現,又可以讓他們知道,自己,才是辦成這件事的關鍵,於是說“這個事兒緩一緩,最好別指望暗殺。”
眾人先後朝他看去。
他便胸有成竹地笑了一笑,說“雕陰這兒險山惡水,又在打仗,那些謫戍貶官、髡黜流囚,不是水土不服,就是神誌頹廢、行為失常,即便有什麽三長兩短,也是事理常情,反倒暗殺是下下之策,朝廷上還有一份秘旨,令我一定把他保護周全。要是用了暗殺,弄不好,反而成為人家的把柄……”
幾個有來頭的聽了都點頭。
一個老管家模樣的放低麵龐,扭身問另一人“說的是。此人武藝是有目共睹的,不是有人曾動用衛戍的力量?!結果沒殺死對方,反而觸怒了天子。最好按校尉鄧大人說的那樣,讓他死一個不明不白,行不行?!”
那大理寺的客卿冷冷地橫去一眼,說“不行。你怕?!你是太師家的人?為太師公的長孫來的吧?!聽說令公子自幼和皇子們一起長大,小小年紀隨父叔征戰,立下戰功累累,人也生得玉樹臨風,很有可能成為駙馬都尉人選,卻因為此人,毀了一張臉,可惜不可惜?!難道太師府的人這麽沒膽量,隻肯幹那些等死的買賣?!”
那管家模樣的人格外不快,說“此事和老公爺沒有關係,你休要亂扯?!”
那客卿笑道“我也沒有說和老公爺有關,隻是——”
他站起來,緩緩地說“你們都該清楚,我們背後都有哪些人,上到朱太師,下到備州降臣,赫赫有名者二、三十,殺他一人,即便是萬歲爺知道又怎樣?!陛下難道為了他一個流囚,降罪滿朝的文武?!”
鄧校尉想不到他對太師府的人都冷嘲熱抨,而眾人又都不吭聲,怒道“你不過一個不入流的客卿,這兒哪有你說話的份?!你這是要幹嘛,擺明和朝廷對著幹?!要是這樣,老子幹脆不管了,誰他娘的犯事,老子就去抓誰?!這裏畢竟是我的地盤,出什麽問題,老子是要負責的。”
客卿看了看鄧校尉,流露出一絲冷笑,卻是說“鄧校尉勿驚,你不知道咱們的力量。”他往旁邊一指,指上個頭頂喪幘的年輕人,說“你該知道他是誰吧?!他叫宇文九吉,他的父親宇文元成,勇悍無敵,素有‘帝國第一勇士’之稱,因為幾年前與博格阿巴特的父親比試輸了一著,有意讓自己的養子約鬥博格阿巴特,扳回昔日顏麵,卻上了當,身中五瘡,麵目被火砂噴得血肉模糊,於數日前隕落……”
鄧校尉記得他自稱宇文九吉,也知道他出身宇文世家,卻還不曾知道這些,驚愕良久,轉身朝向那名喪幘少年,肅然說“還請世兄節哀。”
那客卿笑笑,又指了一旁的一個,說“這一位是信成侯的本家,受信成侯所托。信成侯隻有一子,從征武縣,在博格阿巴特的驅趕下溺於河中,等打撈上來,已是麵目全非,屍體漲了一倍有餘。”
鄧校尉這次又是驚愕,卻是借驚愕在心裏盤桓一、二。
客卿又說“他為了抓軍權,在隴上郡逼死夏景棠,為了抗拒朝廷,在武縣不知毀了多少名門菁華,前不久還妄議陛下的家事,恨他不死的人比比皆是,朝臣接二連三地聯名上書,要除掉這個禍害,陛下隻是還在猶豫而已。陛下袒護他,袒護的是活人,如果他死了,陛下隻會接受這個事實?!又怎麽會罪及大家呢?!”
眾人一片沉思,唯有鄧校尉心裏仍在擂鼓,暗想“他們沒事兒,我卻未必。”
他想到這裏,“噌”地起身,說“胡鬧,此人和國丈之間,關係非同尋常,人家那邊兒早一步來過話,此地營兵多出直州,國丈久為禁軍教頭,不少人均稱自己出於門下,就連王統領也和他兄弟相稱,豈能兒戲……聽我的,緩上一緩吧。”
客卿收斂住僅有的一絲表情,冷冷地說“校尉大人,來不及了。暗殺已經發動。”
鄧校尉猛地往後退了一步,有力地按劍柄,一字一頓地說“你一個小小的客卿,哪來這麽大的本事?!你?!到底還聽不聽我們的?!”
客卿的眼睛也眯了起來,狹窄的縫隙裏閃爍著銳利的寒光,冷得像是兩段冰錐。
鄧校尉感到一股無形中的壓力,立刻起手,拔劍,劍倉“噌”地一聲長吟,酒客驚慌,霎那一刻,客卿猛地起腳,八仙桌突然豎立在鄧校尉麵前,刮了一團菜風。
鄧校尉失去了拔劍的空間,驚懼急退,客卿縮地一般出現在他的身側,放指搭了他拔劍的手。
鄧校尉退步,猛拔,客卿製肘下按。
幾進幾退,鄧校尉就退到取暖用的寬口大銅爐旁。
他感到自己背後一陣炙人的火熱,已經忍不住,提前慘喝出聲。
正是客卿嘴角露出幾分迷人的笑容時,一道身影風馳電掣,從門口卷來一道寒光。
客卿卷手反抽鄧校尉的寶劍,回身甩手,撞出一道火花。
寒光突然一斂。
緊接著,兩條人影在室內騰挪,劍光連閃,撲得人麵生寒,兩腿顫顫。
宇文九吉雖遠不及其父,但武將風采,生怕殃及,幾躥出門,旁人都沒來不及,隻好各奔東西,四處亂鑽。
那太師府的來人年老體邁,一個失機,竟被兩道左右交擊的長劍裹在中間,不要說進退不得,身體都要隨著不勝春風的兩條楊柳腿左右搖擺。
兩人中間夾個人打鬥,動作要收斂許多,而鄧校尉畜養不少家兵,也在爭先搶入,鄧校尉更是守在牆角喘氣,候機待撲,客卿情知不能繼續下去,突然後躍,用劍橫指鄧校尉,喝道“讓他們都住手。”
鄧校尉冷笑,回首看一看是誰救了自己,見是一個麵如紫銅,胡須飄舞的大漢,喜道“公明,你來得正好,殺了他。”
客卿哈哈大笑,忽然一扭頭,伸手亮出一塊銀牌,喝道“讓他們退下。”
鄧校尉看了一眼,頓時麵如死灰,回頭擺了擺手。
劉公明不甘心地喊道“恩公。”
鄧校尉大喝“退下。”
眾人怏怏而走。
那客卿這才收劍,往鄧校尉麵前一擲,說“校尉大人的武藝,領教了。”
鄧校尉撲通一聲跪下,連聲說“小人不知道上官身份,罪該萬死!”
客卿連忙攙扶,說“大人客氣了,都是為主子辦事,何來萬死。”客人們重新聚到跟前,驚魂不定,那人向眾人道了句歉,說“鄧大人沒錯,隻是不知實情……”他沉吟一下,又說“陛下登基慶典,必定大赦天下。咱們不趕早要他的命,誰說大赦的名單上不能有他的名字?!就算沒有,陛下已經準備赦長樂君為皇太弟,你們都應該知道他和長樂君的關係,長樂君一旦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自然會扒他這位鐵杆心腹出來,到時兩人一君一臣,禍大矣。”
眾人麵麵相覷,無不說“是呀,暗殺,暗殺。”
鄧校尉有點兒古怪地點頭,回身說“就為這個也要喝個痛快,下官讓人送些酒菜。”
眾人也知道甲兵還在外頭,他是要趕著清場,容他出門。
鄧校尉到了外邊,看幾個兒子等在門外,一邊讓他們遣散人手,一邊讓他們準備宴席,末了,湊在大兒子鄧艾耳朵邊,低聲說“他們正在伏擊博格阿巴特,你想辦法,把消息故意送到那姓王的麵前。”
說完,也不等後話,轉身回到屋裏。
他大兒子如墜霧中,在那兒愣了幾愣,實在領悟不透,隻好著急地找到自己家的杜師爺,問他“我是不是聽錯了?!這是要幹嘛?!怎麽去做,我爹他?!是他糊塗了,還是我聽錯了?!”
杜師爺撚一會兒山羊須,小聲說“大公子,老爺這手真高,實在太高了。今天的客人都是大有來頭吧?!這就對了,事兒不能讓人知道,透要透到恰到好處……”
他大兒子點了點頭,等師爺想法子,等了半天,也不見師爺再吭聲,隻好左右亂走,回頭看到了不遠處的劉公明,記得今天全靠他,大步走過去,說“劉老師,今天多虧了你,要不是你這一身在雕陰城裏數一數二的武藝,我爹非吃大虧不可。”
他壓低聲音,說“那天你出城作戰,我說了些不該說的話,你別放心上,哈?!我不是不想讓你為朝廷立功,不是因為他娘的姓王的欺人太甚?!”劉公明微微點頭,嘴唇動了動,說“大敵當前,因為私人恩怨而不肯出力的話,城破之日,遭殃的不也有我們?!”
鄧艾連連稱是,說“我記下了。”
劉公明轉過臉來,堅毅地說“鄧艾,我想入營籍。”
鄧艾吃驚說“別。老師。你入營籍,以後哪有時間指點我們槍棒?!”
劉公明想了想,說“我可以給你推薦一個人,他雖然年輕,武藝卻不下於我,遲了,讓姓王的見到,肯定是被他籠絡走。”
鄧艾笑道“老師是嫌棄我兄妹吧?!誰還能和老師相提並論。”
劉公明說“往西一家鐵鋪,裏麵有個叫狄飛鳥的流犯,一問就可以問到。”
鄧艾合不攏嘴地看著劉公明,脫口道“原來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