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節 渾水捉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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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戈逐馬!
西門外有一片山,勢起落不定,山卻不過百餘仞。
山上頭也不見多少植被,大部分是光禿禿的,就地形而言,它對雕陰起不了居高臨下的作用,卻因為處在連接下郡的要道上,也成了兵家爭地之一,城西草料場就設在這一片山區之中。
出了城西門,走完幹道,再沿著一條穀道往裏走半裏,就可抵達。
草料場位於是在一所深穀中,居住的軍舍建在對麵的山上,便於俯瞰草料場,那上邊有一所荒廢的望所,正是老範要找的“觀星樓”。
老範經常往這兒來,幾個老軍早已認識。他們隻是見趙過和狄阿鳥一道來,問了幾句,就不再管,放幾人上山。
幾人上了這名為山,實為丘的高地,爬上那觀星樓,天還沒黑。
群山大地被夕陽一披,那些沒被雪覆蓋的地方全成了黑色,從這個有利地勢往下望去,黑黑白白,縱橫交錯,恍然讓人回到高顯,往南麵俯瞰,草料場裏散落著方方塊塊,人影縮如矮狗;往北麵的半山腰上投目,是一片被榆樹鬆林遮掩的灰褐色屋頂,幾片迎風招展的旗幟從中伸出,大概越過那些旗幟有一個校場,裏麵正在操練,震天的呐喊自空穀中折射而來,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響起。
狄阿鳥問出陳紹武的衛所,想是陳紹武找到了做校尉感覺,日夜勤於練兵,啞然失笑。
一來到就抬了千裏鏡,四處張望的趙過突然放下手中的千裏鏡,轉過頭,告訴說“阿鳥,那個跟蹤我們的人跟著來了,現在在那邊兒轉悠……你看,鬼祟得很。”
狄阿鳥出客棧時就發覺了。
他沒有被流放的經曆,隻以為自己特殊,被跟蹤理所當然,一路上都沒讓趙過理會,接了千裏鏡一看,隻見跟蹤自己的那人正在往上爬,一路上不停地用障礙遮掩,沿著難走的脊壁攀爬,不時摸著腳在雪地裏紮,而到了好走的地方,就會走快幾步,突然閃幾下兒,找個樹杆,盤在上頭繞幾圈一樣四處伸頭,是怎麽看怎麽滑稽,立刻指了,哈哈大笑。
老範則萬分奇怪,犯疑地問“這人幹什麽的?跟著我們來這兒?!”
狄阿鳥笑道“管他呢?!還不是怕我們跑了?!我們忙我們的。”說完從背上卸下一隻鏡麵炒鍋,又在趙過身上一拉,拉出一堆瓶瓶罐罐,當即往地下一放,撞得叮叮哐哐直響。
這倒不是他的主意。老範也是明算通理之輩,自打見了千裏鏡,忍不住終日琢磨,期待仿製一筒倍數更遠的天象千裏鏡,一來二去,漸漸領悟其中道理,卻遇到一個自己解決不了的關鍵,那就是透鏡的製作。千裏鏡中所用的水晶片透光一致,不知謝道臨在哪兒找來的,又用何等手法煆個裏外表麵光滑,堪稱稀世之物,老範如何找得來,他苦於無計,靈機一動,想到了冰,今天下午,見了狄阿鳥提到,狄阿鳥更是迫不及待,這不,說幹就幹,提鍋掛碗,慫恿他來城郊打透鏡。
這些鍋鍋盆盆一放,幾人取雪煮水,放到規整的容器中,放平穩,紮腰推身,像擺了一堆家什,忙著攤出大大小小的煎餅。
這座望哨最上一層是露天的,剛上來時,人吃飽喝足,走了那麽遠的路,也不覺得冷,忙就到了天黑,聽得風嗚嗚過耳,才感到寒氣刺骨錐髓,幾乎把身子凍僵,而那冰,卻還沒凍結實。
隨著戰事發展和官府墾戍養馬的計劃,草料場囤積的草料、木柴、雜糧飼料越囤越多。為了防火防盜,草料場拾起破哨所,派人在哨房裏住下來,便於望風,現在,哨房中也住了三個人,正好一夥。
裏外有個小梯上下,上頭三個受冷,凍得受不了往裏頭跑,而裏頭三個人閑著沒事,老想知道上麵仨人幹什麽,說話說得熟和了,反了過來,老往上頭跑,雙方爬進爬出,直到夜深才罷休。
老範自然會挑日子,上空早已是漫天星鬥。
三個人把能圍的衣物都圍上,在一個見了風就不出多少熱氣的銅爐旁坐定,摟衣舉頭,大談天象。
老範是見了星相就忘情,而狄阿鳥和趙過又都被一種狂熱取代。
他們的身體也漸漸失去知覺,也不再覺得有多冷,多難受。
呆到夜半,兩道大星拖著長長的橙色尾巴經過中天,向東掠過。
狄阿鳥認得,大吃一驚,連聲叫道“災星?!”
老範並沒有說話,隻懷著複雜的心情,注視這拖著長尾巴的古怪天體。
趙過在兩人身上看到什麽,大氣也不敢出,過了好久,才詰問狄阿鳥“你不是說天下已經太平了嗎?!”
老範熱淚盈眶,喃喃地說“多事之秋,若再遇天災,國力何時才能夠恢複?!”
天象的縹緲,使他不能下真正的結論,事實上,很多天象官員,就是結論草率,有點兒危言聳聽,從而獲罪。現在的帝國,個中矛盾錯綜複雜,府庫空虛,往往拆東牆補西牆,勉強維持已很是了不起,恢複國力,談何容易。三個人不勝嗟歎,話題漸漸扯遠。
突然,一陣奇怪的聲響引起狄阿鳥和趙過的注意,他倆不約而同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老範卻沒覺得有什麽不妥,愣了片刻,什麽也沒有聽到,隻好探出頭來,小心翼翼地問“怎麽了?!”
狄阿鳥沒顧得回答,碰一碰趙過,往下示意。趙過立刻往梯口接近。
下頭仨人怕冷,給他們說了一聲,將天洞掩了,趙過趴了過去,拔出縫隙,傾聽片刻,回頭給接近過來狄阿鳥,小聲說“他們把下麵的人殺了!是找你的,用火把一照,說死的沒有博格阿巴特。”
狄阿鳥大吃一驚,卻又怕驚到老範這樣的文人,發出意外的響動,引起下頭人注意,一按趙過的嘴,回頭看了一眼,不容置疑地叮囑老範“不要動。”接著俯身下去,隱約看到一個舉著火把的兵士,卻隻能看到背。
他耳中一陣寂靜,隻道再聽也沒什麽結果,正要抬頭,一個冰冷刺耳的聲音響起“消息不準?!就近抓個舌頭問問。”
這時,又響起一個聲音“這有一個梯子。”
狄阿鳥看到一個人頭在眼底晃了一晃,感到火光突然明亮,覺得他們要上來看,連忙給趙過指一指鑄冰的瓶瓶罐罐。
趙過悄無聲息上前幾步,掇了狄阿鳥背來的那一口鍋,蓋在補洞的木板上。
狄阿鳥又連忙在周圍攏了一大堆雪。上來察看的那人很快到了天洞的下麵,感到頭上沉重,用手一拔,縫隙中撲簌漏雪,心裏先是怠慢了,正上不上,下不下,他的同伴不耐煩地說“誰半夜趴上麵?!摸一個舌頭,問清楚。”
上來的腳步在木梯上“咚咚”直響,壓迫得人心跳,腳步又“咚咚”而下,讓人如負重釋,狄阿鳥湊在冰上細聽片刻,回頭朝老範看去,見他還很鎮定,給趙過挪動下巴,讓趙過去拉他起來。
老範倒不是鎮定,而是剛剛從天象中回過神,猛然受驚,渾身既感到凍僵,又感到發麻發軟,動彈不了,他好不容易才清透自己的嗓子,疑慮的目光在狄阿鳥和趙過臉上左右移動,著急地問“怎麽了,怎麽回事?!”
狄阿鳥輕描淡寫地說“大概是官兵內訌吧?!我們趕快走,免得被殃及。”
趙過把他拔起來,見狄阿鳥已經在拔天洞,也連忙幫忙。
三人來到哨房,黑暗中,也不見裏頭怎麽亂,一時並沒有礙手礙腳之物,借著上麵下來的微弱光線,隱約可以看到鋪上橫了兩個交叉的屍體。趙過走到跟前,回頭確定“兩個。”他們要找第三個人。老範翻了一跟頭,摸摸,第三個躺在房子的中央。狄阿鳥隱約記得火盆和火盆邊的燈火,點起來豆大的燈火,舉了燈,到地板上檢查腳印,判斷人數,片刻之後,不由深深吸氣一口。
趙過扶到躺在地中央的死者,得出結論“脖子被扭斷了。”
狄阿鳥再往鋪上比劃,趙過搶到前頭,提起一個,驚呼“天靈蓋被打爛。”
上頭並沒聽到太多的響動,死者身上也沒有多餘的傷痕,從兒可以推測,他們不隻是對人體相當熟悉的殺人好手,而且預先作過一定的戰術部署,再從腳印上粗略判斷,那麽,先後進屋子有六個人,最先闖入的一人掩護,三人動手,最後進來的兩個是一正一從,而稍微探遠一點,外麵還有一雙腳印,印在一側,因為兩腳一深一淺,角度外翻,應該持了重弓,在外警戒。
他們精通殺人,借官兵衣裳混入,現在就見到七個,再往後肯定還有後援,是既有可怕的戰鬥力,還顯露出森然的組織,一定不是民間俠士所為。
狄阿鳥此刻也不由後怕,後背全是冷汗,刹那間,醒悟到自己竟然傻到點亮燈火,想撲滅油燈已來不及,不由變色“不好。”
說完,他猛一揮手,將油燈砸在一旁的髒毯上,“轟”地騰起一團火。
老範大吃一驚,急忙撲去一旁踩踏,正要驚呼,被狄阿鳥捂了嘴。
他兩眼瞪大,口中嗚嗚亂鳴。
狄阿鳥顧不得多說,攬過他往木梯上猛推,命令說“趕快上去。”緊接著,他朝趙過看去,不容置疑地說“阿過,你也上去。”說完,他一回身,來到銅燈瓶旁,趕上一腳,踢出一道火線,而自己腳上也著了,趙過從梯子上回頭,擔心地說“阿鳥,你的腳。”狄阿鳥不忙滅火,將泥龕旁的備用燈油抓到懷中,趕到樓梯邊,在根部傾倒少許,引火一點,樓梯登時燃著半邊。
他“騰騰”上梯,拔住天洞上沿,用力抽出身體,是一邊按人趴下,一邊說“大意了。大意了,我們剛才點了燈,洞口透光,他們不可能看不到?很快就會回來的。”
老範至今也不明白敵人為什麽還會回來,到底來殺誰的,倒也忘了問,隻一味讚同“是呀,夜裏燈光外瀉,他們一回頭就能看到。不過誰不怕死?!現在,就是派幾個人上來看看,也不會呆多久,免得自己困到火裏出不來,是看一眼,立刻就下去,我們正好可以趕這個時間差?!”
他邊說邊往裏爬,爬到天洞一伸頭,就是一陣煙,又跟狄阿鳥急“你怎麽連梯子都燒?!”
趙過微微點頭,卻說“阿鳥,我一直很佩服你,卻都不知道佩服什麽,今天知道了,你真是高明,讓門口燒起來,讓榻燒起來,讓梯子也燒起來,他們上來看一眼,哎呀,都是火,肯定就下去了。”
老範身子一硬,回神說“是呀。不過我們也可以先跑到樓下,藏起來,有這個時差,就不用爬在上頭犯險。”
趙過笑道“你當時怎麽不說,都嚇傻了。”
老範也有自恃,扭臉“哼”一聲,卻又忍不住,問狄阿鳥“部隊嘩變?!按說,部隊叛變,是該急著進城才對,要他們不回來看,我們怎麽辦?!等到什麽時候?!”
狄阿鳥沒吭聲,過了好一會,才開口“這樓是泥和磚搭的,隻有上頭才是木,還都裹了厚雪。裏麵既不怎麽通風,又不容易燒透,一時半會,燒不死我們?!我們幹脆躺在上麵,再看看星星。”
趙過說“燒上來也沒事,大不了跳樓,他一比劃,說“樓不就二三十尺麽?頂多斷條腿。”
老範連忙看自己的腿。
狄阿鳥隻好推趙過一把,帶著嘲笑地說“好了,你別再嚇人家了。”
幾個人於是翻身回來看天,那天空銀灰漫撒,仍然是那麽靜謐誘人。
這種靜謐還是被打破了。
下頭闖進來刺客察看的時候,對麵山腰有人括嘴大喊“哎!你們那邊是怎麽回事?!”
最先發現此樓著火的竟然不是草料場的人,對麵的兵,此刻不知道事大事小,就是要來,光是繞過中間隔開的深穀,就要走幾裏遠,而下頭就是刺客,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狄阿鳥卻很高興,跟兩個人說“老陳當真有當好校尉的決心呀,半夜三更,也不讓他的哨兵睡覺。”
趙過也挺高興,不料狄阿鳥立刻刺激他“你行嗎?!”
趙過愕然。
狄阿鳥不等他回過神,就說“你以後要對人家好一點兒,他這個年紀就做到校尉,前途自己不可限量,將來你要是戰場上遇到,能不讓人家放你一馬?!”
趙過大為惱火,說“當年他怎麽拿刀,不都是我一把手教來的?!不就是個校尉嗎?你給我一旅人,我立刻把雕陰給你打下來,拿不下來,你提走我的頭,當毛球踢。”
老範立刻作善意地更正,輕輕地說“大逆不道不是?要有真本事,去打高奴?!”
狄阿鳥笑道“你別理他,我哪來一旅兵給他?!你說到毛球,我想起來了,要是能安頓下來,我們做個毛球,一起去踢毛球吧?!”
老範卻急於知道下頭的人走了沒有,連忙打斷“可以走了吧?!”
狄阿鳥尋思片刻,答應了,叮囑說“差不多了。他們生怕人發覺,肯定要先走,我們下去之後,不往外山口走,要往山下草料場的方向走,也免得碰到趕過來的營兵,不然有理沒理,都被抓起來。記住,草料場有人輪值,我們小心一點,不要讓他們發覺,認為咱們下去搞破壞。”
老範有點不肯,問“咱也要跑?!”
狄阿鳥心想凶手是一隊兵,目標是衝老子來的,誰知道哪是兵,哪是匪?不跑怎麽辦?
他覺得老範為人軟弱,生怕他知道事情是衝自己來的慌亂,就說“你知道我和老陳的關係吧,要是老陳來,我隻能背後打招呼,不能明著見麵。”
老範被他倆說服,連忙讓兩人先走。
狄阿鳥讓趙過先下,下了之後接過老範,自己最後一個走。
此時哨房中煙大火大,結構卻還沒受到太大的破壞,雖然嗆,卻沒遇到危險,三人一路下去,連滾帶爬地逃往草料場方向。狄阿鳥走在最後,剛剛打個滾站起來,見趙過帶著老範,回頭站在自己麵前,連忙問“怎麽了?”
趙過往前一指,說“前頭有好些腳印。”
狄阿鳥趕到他說的地方,一彎腰,看到十幾雙腳印撒在雪地上,有條不紊,不由吃驚“這批人和我想到一塊兒了?!”
趙過問“還記得跟蹤我們的那個人吧?!”
狄阿鳥點了點頭,卻伸出一個指頭,不讓他說下去,湊到他耳朵邊,小聲說“還有一種可能,今晚草料場值班的有他們的內應。看來要提我腦袋的人有幾分背景,那好,咱們就把事情鬧大,你一個人不容易引起注意,下去點一座草堆,點小點的,這樣,老陳的兵就是不到草料場門外的大路堵人,也要從那兒進來救火。我看他們跑得出去?”
趙過點了點頭,朝不遠的老範掃一眼。
狄阿鳥回去,跟老範解釋“他下去探路。”
過了一會,草料場燃起來,那是一個很小的小垛,和其它草料也甚遠,但比較靠北,趙過一個省勁,點了。
狄阿鳥看到紅光所在,就知道趙過沒經驗,記得當年自己家堆積的草料燒過一回,多少年了還讓自己觸目驚心,當即顧不得管老範,箭一樣往前飛奔。
他此刻沒多想,生怕風一刮,草料場化為烏有。
他很順利地和趙過相遇,兩人對視一眼,狄阿鳥連忙衝下去救火。在某一刻前,想著怎麽讓它燃著,卻不料這一刻,卻顛顛往回跑,去救?!趙過跑到半路,方醒悟過來,不隻是反複的過家家,救火,肯定會讓人看到自己倆?可這時一前一後拉了段距離,要提醒,隻能大喊,也不妥,他不敢大喊,隻好隨著去。
垛火本該難救,躥起來比什麽都快,可現在上頭覆蓋了厚雪,狄阿鳥跑去跟前,整個草垛隻是餡餅一樣自裏麵塌陷,而上頭還沒燒,他看到旁邊放了幾把木叉,連忙從北麵掄叉掏火,等趙過一到,讓趙過從南麵往北推。
很快,草垛向北崩塌,散落在雪上。
狄阿鳥才醒悟到這裏是一座穀,呼呼的北風到了就止步,不順風,不會將草料場燒個精光。
他喘著口氣,持叉而立,發覺自己幹了傻事。
趙過往左右看看,也沒有人趕過來,提醒說“趁沒有人看見,我們趕快跑。”
狄阿鳥眉頭挑了一挑,想到了誘人的地方,當即努力克製自己的善惡觀念,邪惡一笑,說“隻燒一小座,丁點小事,無非是處罰場內丁壯,達不到上麵重視的程度,沒有上頭重視,這個問題就不會大範圍搜捕,仔細搜捕,我們不但是替罪羊,就是洗脫罪名,還要麵臨下一次暗殺。”
他一咬牙,囂張一指“他阿奶的,再燒。”
趙過傻了,好不容易撲下火垛,氣還沒喘平,危險還沒消除,卻又要再燒,然而狄阿鳥這次是鐵了心,手持兩把稻草,先行一步,往前燒過去,一連點七、八座大垛,口中還念念有詞,問“怎麽不見人救火呢?!”
趙過卻幸災樂禍,不停地說“哈哈,燒光了,他們還都不知道。”
兩人這時再看,遍地躥火,再不走,就要陷身火海,這才回頭就跑,一邊走一邊商量“找到老範,告訴他,咱們下去,看到匪人放火。”
說定之後,他們還是奇怪,相互詢問“這麽大的一個草料場,沒有留人值班?!”
正說著,離老範近了,隻見不遠站了兩個人,其中一個執片刀,發抖著指著對麵老範。老範沒什麽,抱著袖子挪來挪去,勸這勸那,竟然在某一刻還把兩隻袖子伸直,轉一個圈,苦口婆心的樣子流露無疑。
狄阿鳥正要過去,執刀那人突然轉過方向,底歇裏斯地大叫“不要過來。”
狄阿鳥站住了。
趙過卻借著一座草垛,悄無生息地繞了過去。
老範仍然在勸,聲音變得很清晰“你放下刀好不好?!我們三個,和他們不是一夥,也不認得你們良長,更不會讓人殺你滅口,因為有你,我們才沒有嫌疑。我認得你們城東校尉相公,你要是真看到他們和你們良長勾結,殺了你的同僚滅口,我們可以帶你去,說給他知道,這樣不好嗎?!我們就都清白了。”
狄阿鳥看看那人,漸漸覺得眼熟,邁前一步,一勾指頭,說“那誰,你還認得我吧?我們一塊來的,噢,我看你總和呂花生在一起,呂花生,你總認得吧?!他以前就在我孩兒——他外公家裏住著,對了,你上次不還去看他嗎?!現在,你們良長與賊人勾結,你自己想想,你不是給人家白冤枉?除了我們,你能相信誰?告訴我你能相信誰?趕快把兵器放下來,給我講講怎麽回事,商量個對策。”
那人好沒能耐,見了熟人,鼻涕眼淚一起流,卻還是遲疑。
狄阿鳥隻好說“陳校尉那邊發現起火了,先發現的是望哨,派我來看看。我來了,才知道事出得大,這草料場燒了起來,咱不能再你懷疑我,我懷疑,趕快救火,對吧,救火的就是好人,放火的就是壞人,這一點,你都不明白?!”
那人說“我知道這不是韃子,就是山裏的土匪幹的,隻有他們,才來燒我們的柴火,燒牛馬嘴邊的飼料。陳校尉剛打了大勝仗,不知砍了多少韃子頭,他肯定不是內奸,可他相信我嗎?他相信我,還是相信良長?!說不定良長惡人先告狀,見了陳校尉,就殺我的頭了。”
狄阿鳥問“你知道我和陳校尉啥關係?!你沒有勾結內奸,對吧?!那麽咱們就第一時間抓捕你們良長,審訊他,找內奸,找到內奸,一切才真相大白,你怎麽能這樣呢?你見個人就伸刀,見個人就很凶狠的樣子,這不是告訴人家,你心裏有鬼,你想殺人,我們看了,沒關係,可是給那些營中老兵看了,就你這模樣,人家還不第一時間將你格殺?!”
那人聽信了,棄刀一撲,頭埋進雪,大叫“大人,救救我王驢兒,今生做牛做馬,報答您的大恩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