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節 誰放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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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揮戈逐馬!
    草料場失火的消息像一道利刺,錐到鄧校尉的骨頭裏。
    他一個激靈,紮紮衣裳下了炕,焦急地走上幾趟,黑著臉出來,立刻囑咐心腹“拿我令牌,到白雲觀去接老神仙!”
    鄧校尉之父鄧通達幼年時惡疾纏身,有幸遇到一位遊方道人,才不至於早夭,年長之後,笞信道門,與山中白雲觀的上雲觀主頻繁來往,凡遇大事,必接至其家,與其相商,稱之為“老神仙”。
    鄧通達死時,鄧北關尚少,官場人事更是仰賴得很,直到這幾年,他本人修仙得道,地位漸穩,而上雲觀主日漸老邁,平時才除了事關陰陽的風水宅業,隻問寒問暖,贄見資送,不再就它事勞煩。這一次,都要請到老神仙,心腹立刻預感到事情的嚴重性,連忙準備一挺軟轎,到白雲觀去接上雲道長。
    心腹走後,鄧北關處理善後,直到半中午才回到家中。
    這時,上雲道長剛剛接到,連點心都沒來得及吃,一杯茶隻喝了半杯。
    鄧北關午後還要和幾大首要人物見麵,顧不得,那麽多,讓人上了幾道齋菜,和上雲道長邊吃邊談。
    上雲道長顴骨高而尖,麵容布滿皺折,嘴唇很寬,飽滿而彎成弓形,雪白的胡須像一把折扇。他養生得法,現在雖是頭發全白,身上的皮膚卻還緊繃,給人一種仙風道骨之感。
    他聽鄧北關說完,慢吞吞地問“你是怎麽看?!”
    鄧北關憤怒地嚷道“我能怎麽看?!他們找上門,我以為是要借我的手,現在才知道,他們隻是讓我,讓我去給他們擦屁股。我怎麽擦?!我早該想到,我也早就知道,他們謀劃很久了,不然也不會剛和我見一麵,當天夜裏就下手,可讓我怎麽也想不到的是,他們殺人,就地放起了火?嗨?!他們沒留下證據,我卻啞巴吃黃連,草料場火光衝天誰來負責?!我是屯田校尉,我不負責,誰來負責?!”
    上雲道長說“你當初就不該答應他們,無欲則剛嘛,你想驅虎吞狼,讓貧道來看,但凡要用虎去吞狼,必須要在自己身上割一塊肉,做餌呀。”
    鄧北關“我”了一聲,連聲苦笑。
    上雲道長又輕聲否認說“火,倒不一定是他們放的。”
    鄧北關吃了一驚,繼而若有所思,問“那是誰?!趙……,不可能是他,不可能是草料場的人。你是說?!”
    上雲道長點了點頭,說“他們真要你善後,就不能看著你背黑鍋,肯定會在背後使勁。你先不要慌,沉住氣,但也要記住,要小心,他們大費周折,絕不會去殺一個平常人!一個番子,被流放戍守,已經等於是一死。這幹人為什麽還要置他於死地才肯罷休?!你得通過他們,多了解博格阿巴特的背後?!”
    鄧北關連忙說“他和長樂王關係非淺,又太會結仇。”
    上雲道長說“怕不僅僅如此?!很多人想殺他,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們為什麽要聯手,怎麽聯的手?!知道了這些,你才能知道什麽樣的事能做,什麽樣的事不能做。”
    鄧北關擺手說“這些都沒關係,要殺他,隻有一個障礙。就是姓王的那幫子人,他們要是不攪和,我怎麽殺,如何殺,怎樣都行,讓他死無對證。”
    上雲道長想想,也是,以前一個廢皇帝,被母親奪權,母親後悔,遣人招返,使者剛到,自己的兒子就被人害死在流放地,鄧北關要真的拿到這個城守的位置,一手遮天,弄死個把的流犯,即使再有背景,也不會有人得悉其中內情,頂多找個替死鬼,他連忙唱上一個諾,喃喃念叨,好像是在向有好生之德的天公懺悔。
    鄧北關哈哈大笑,說“師傅幾句話,就已經點化了我這頑石。我心裏有底了,現在,正所謂福在禍中倚,他們一擊不中,招了那麽大的風頭,還敢亂來?!以後,凡事他們隻能靠我,想靠我,那好,先幫我拿開那個姓王的絆腳石。小小一個統領而已,走到這一步,他們難道還不肯嗎?!”
    上雲道長抬眼一看,歎息說“他們未必肯的!”
    鄧北關說“老神仙,你不知道,這可是當今朝廷半個朝廷的力量。別說一個小小的統領領城守,就是再大一、兩級,也不照樣不入流?!”
    話音剛落,門口的下人稟報說“宇文公子求見。”
    鄧北關的法令中藏了幾絲笑意,卻很嚴厲地一揮手,怒道“就說我公務纏身,不在府上,不見。”
    下人嚇得大氣也不敢出,連忙出去回話。
    鄧北關讓上雲道長安坐,自己起身,他走到門口,突然間停住,轉過身,跟上雲道長說“孩兒一家要不是遇到您老人家,哪有今天?!”
    鄧艾是長子,從小在上雲道長腿上爬,隻因不好聽父親說什麽,這才在一旁等著,這下連忙進去,走到上雲道長身邊坐下,滋滋露喜,歪著腦袋問“太公,你跟我爹說什麽呢?!這次你來,我們怎麽都不知道?!鄧平不知道,鶯兒、我娘,也一大早去外頭,都是不知道的呀。”
    上雲道長摸了摸他的頭,閑話數句,微笑說“艾兒,我想讓你幫我一個忙。”
    鄧艾拍拍自己的胸脯,打保票說“隻要我鄧艾做得到的,一定問題也沒有。話說回來,我鄧艾在雕陰還沒遇到過辦不成的事,有什麽事,太公快點說吧。”
    上雲道長說“我有一位恩人,名叫陸辛。他有個兒子,年齡也應該三十出頭了吧,不久前,人家托人送來一封書信,說自己在家鄉生活不下去,想來這裏謀生,掰掰日頭,是前幾天就該到了。”
    鄧艾笑道“我說什麽個事兒?!”
    上雲道長搖了搖頭,說“你不知道。陸辛這人是個武夫,武藝超群,可以手格猛虎,當年我外出雲遊,在山中遇到一隻老虎,是被他從虎嘴下救出來的,至於他兒子,恐怕也有武藝,這個年月有那種能耐,不可能活不下去,要麽是殺了人,要麽是入了賊夥,受到官府的通緝。而且據我所知,他們那裏曾起過兵,我怕他來者不善,會帶給咱禍端,想讓你先去見見他,探探他的情況,如果他真是這麽複雜,我就回絕他,讓他走,如果不是,或者情況不太嚴重,咱得報答人家。”
    鄧艾說“就是做了反賊也沒什麽,改了姓名,在這裏落戶,誰也不會知道,就是查到這裏,也查不出什麽的。”
    上雲道長搖了搖頭,說“要是他安守本分,這樣也妥當,要他不安本分呢?還和自己的同夥來往呢?”
    鄧艾笑道“諒他也不會這麽傻。”
    上雲道長說“陸辛有俠士之風。兒子若是肖他,怎麽會是跟人起哄的無賴?!我於他小時候見過他,起碼知道,他的武藝上有青出於藍之勢,要是真的青出於藍,那可就是萬夫不擋之勇呀。這樣的一個人若是入賊夥,能默默無聞嗎?!”
    鄧艾聽得意動,口中接連應承,心中卻想“若真這樣,我一定要將他收攬過來!”
    他坐上片刻,聽到院落中開始吵嚷,連忙讓上雲道長安坐,起身出去,出門見了四、五個家人後退,不速之客強行闖入,連忙問“怎麽回事?!怎麽回事?!他娘的怎麽回事?!”
    一個下人跑來,在他耳朵邊輕輕地說話。
    他點了點頭,走去抱拳“各位還是請回吧,家父說了,誰也不想見。”
    他左右托詞,均不得要領,隻好勉為其難,將幾人領到乃父門前,往裏麵喊“爹。爹。”到了門邊,一看乃父盤膝掣刃,兩眼利寒,大驚失色。
    鄧北關向外點點下巴,暗示點什麽,說“讓他們進來吧。”
    鄧艾領客人進去,很快又被鄧北關屏退。
    他正在往外走,隻聽得父親改口,喊其中一名客人“庶子大人”,心裏好奇,一掩了門,就側出一耳,隻聽那“豎(庶)子”說“鄧大人,我知道你心裏惱火,我今天來,就是為了告訴你,火,根本不是我們的人放的。”
    鄧艾知道失火事大,更不肯走。
    隻聽他父親冷冷一哼,說“不是你們是誰?!誰還有這麽大的膽子?這下可好,這下可好?!城裏頓時轉為戰備,你們寸步難行,就是我,也得給人一個交代。我拿什麽交代?!除了這顆腦袋,還能拿什麽?!”
    他父親又說“以後,隻要有王大人在,憑王大人和他的關係,誰能動得了他?”
    那人笑了,說“當然動得了他。此事確實和我們沒關係,博格阿巴特也有嫌疑,他進草料場經誰的允許,要幹什麽,你不可以開堂,審問,給他坐實?!”
    鄧北關好久沒有說話。
    鄧艾感到父親正在冷靜,也在自己腦中苦思,心說“讓他們答應一個條件,拉姓王的下馬。”
    鄧北關卻沒提條件,隻是說“你們有證據在手麽?!沒有,那就隻能算他擅入,將擅入者定為死罪的話,草料場那邊,也要有十幾顆人頭陪他落地,這樣的事,小事麽?!”
    那人口氣也變了,說“這件事辦完,不會虧待你的。”
    鄧北關說“我知道,可我做不了主。”
    那人笑著說“你做不了主?別有所指吧,你心裏怎麽想的,你知道,我也知道。我給你說,後悔也晚了,你不做,這事就由王將軍做主,他能不追究你的失職,要是追究,那可是一追一個準?!我已經打點過了,隻要你動手快,追查得快,沒人能將你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