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節 逼他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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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揮戈逐馬!
    都到吃午飯了,坐在大堂的狄阿鳥心裏漸漸不安起來。
    他就是不看也知道,外麵站著鄧北關,要迫不及待地帶走自己,之所以還沒做出什麽舉動,是在顧及一堆、一堆的百姓,而到了午後,飯吃過了,看熱鬧的也會覺得不新鮮,人一下就要散個大半兒,而安縣長要是還不回來,難保他不動手。
    鄧北關那兒不是衙門公堂,而自己本身是流囚,囚官審囚徒,那性質就變了,沒有案卷交送三法司,可以沒有外人,可以不公開,就是人家想要萬全起見,找點證據,也肯定先大刑伺候,為囚徒鬆一鬆筋骨。
    狄阿鳥還真不舍得人家給鬆這個筋骨,按他的意思,鬆壞了,給老子養老不?!再找人家的答案,養老?!你美了。先鬆壞,再想你修長的脖頸呀。這樣一來,他心底的答案就是白癡才陪你?!
    可是不答應,要有個不答應得決心呀。
    狄阿鳥不得不閉上眼睛,平心靜氣為自己要不要在鄧校尉麵前束手就擒打算,看起來他現在是鎮定得很,而實際上,他已經罵了安縣長的娘,最後也不把安勤當成救命稻草,反而特別地想見樊英花,想讓她來自己跟前說說,自己是不是隻能反抗,然後按他老娘和樊英花本人的意思,逃之遙遙,一口氣走了幾千幾百幾,在大漠深處喘氣兒!
    樊英花這會兒卻根本不給麵見。
    沒錯,鄧校尉要露麵,她自然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跟自己商量咋辦。
    可是,她可以派個人來呀。
    狄阿鳥心想你不是想讓我跑嗎?!關鍵時候怎麽不來說服我呀,快呀,來說服我,說服我,我就跑,說不服我,我自作自受,過了這會兒,鄧北關肯定進來,到時你想讓我跑,我也因為猶豫,跑不了了。
    樊英花卻不知道他突然之間,心中開始猶豫,她正在衙門對麵兒的酒樓上約了人。而鄧北關就在她腳下。
    鄧北關倒跟狄阿鳥預想的差不多,在酒樓下邊兒坐立不安地走趟趟。
    他不隻是顧忌百姓,在等百姓散,他也根本不相信這些百姓會散,隻道自己兒子招了眾怒,隻道這些百姓一心保護著博格阿巴特。
    昨天晚上,他就有心組織些人,夜捂博格阿巴特了,肯定得組織人手呀,肯定得去捂呀,雖然自己沒有見過博格阿巴特,可也知道他是個武人,下頭還有家奴,不說他本人有沒有萬夫不當的本事,京城組織大批好手殺他的事兒還有人在耳邊不斷說起,何況他的箭術,也傳得沸沸揚揚,他一旦反抗怎麽辦?!當然得組織人手,而且不能動用外人,走漏消息,是吧?!可自己府上的人,被王誌給看管著,自己在短時間內,拿什麽秘密抓捕博格阿巴特?!就憑身邊現在這幾個?吃飯可以,出去辦個事,也可以,讓博格阿巴特束手,難,太難了,弄不好,反而會出事,出大事。上午,他還在權衡不定,想知道自己動用屯卒,會不會使得王誌提前插手,女兒風風火火地跑回家告狀,要不是跟著個李思晴,他根本就想不到,兒子惹的竟是博格阿巴特,他當時背脊涼了半截,生怕兒子有閃失,驚起就問“平兒呢,人呢。”
    得知鄧平不礙事,他心口的大石才算落地,這時才想到,自己的機會來了,可以當行市上的博格阿巴特不知名,不知歸屬,是個滋事的普通人,這就匆匆動用屯田處的兵卒,一邊找到鄧平,拳打腳踢地警告,一邊等著要聽好消息。
    這好消息半天也沒來,倒是傳來博格阿巴特空手殺人,一擊斃命,而劉公明突然背叛自己,軍民一齊簇擁博格阿巴特去縣衙自首的消息。
    那些兵卒也的確不是營兵,平日維持個秩序,抓了流犯,打打架,鬥鬥毆行,別的,很難指望,但你也不能突然就忘了上級的命令,去同情一個普通人呀,難道你們都知道他是博格阿巴特,怕他怕到骨子裏?!
    這樣,鄧北關自然而然地受到了影響。
    他能不受影響嗎,博格阿巴特本就是一位傳奇性的人物,至少能以弱勝強,殺敗拓跋巍巍,攆得那位一國之君兔子一樣逃躥;至少一進關中,西隴人透露出十二分愛戴,圍之不散;至少他以極少兵力連潰朝廷大軍;在長月的大街上,至少上百的好手在街頭狙殺他,他卻還在活著。
    這樣的一個人,鬼才知道為什麽百姓和兵卒都突然反常?!
    因為他當眾說了幾句話?!不全是,那些大義凜然的話,誰不會說,為他的義舉感動?也地肯定不全是,隻能說明他神奇,他不是自己說抓就能抓,說殺就能殺的。這些百姓要幹什麽?!誰知道,自己進去抓人,護住他怎麽辦,到時,自己是不是找了個馬蜂窩搗,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別看他帶著幾個人,匆匆來跟安縣長要人,可壓根就沒有強抓的決心和自信,隻是在一旁觀察著這些軍民,最後一咬牙,反過來派人去找王誌,去找安縣長,理由很充足,自己的兵突然不聽自己的,百姓好像要鬧事,我管不了,你們一個主兵,一個主民,趕快來,咱們一塊兒商量,一塊兒解決。
    安縣長一時找不到,剛騎馬來過,聽說這麽一回事兒,一點也不擔心,更沒進縣衙,隻留下一句“沒什麽,反正人家也投案了,是非曲直,等安縣長回來,讓他斷一斷。倒是你,我不想說你,又不得不說你,說你什麽好呢,把你手底下的人好好管管,他們怎麽不是亂跑,就是跟著百姓看熱鬧呢?!這樣下去,你的校尉還要不要當下去?!”
    鄧校尉灰頭土臉,卻又啞口無言。
    他不敢再指使自己的兵抓博格阿巴特,隻是試著讓人攆這些兔崽子回去,可這個看著走了,那個又來,叫親信去跟前問問,卒也好,民也好,口徑都相當一致“裏頭這個人真是條好漢,一腳下去,人在地上不動了,一把拎走,牆撞個大窟窿,人家還敢作敢當,不但不跑,還來縣衙投案,按說這樣的人就不該治罪,人家就沒先動手,那地痞打來的凶猛……要俺說,要俺說交給王誌將軍得了,讓他在王誌將軍那兒多殺胡虜。”
    這些話意味著什麽?!
    不是在告訴自己,百姓會護著這個人麽?!
    能硬來麽?!
    沒錯,這就個馬蜂窩,搗不得,可萬一自己進去,百姓們起哄,他趁機反抗,他不反抗的可能有沒有,有,也許以前有,而那時自己不知道,但現在劉公明和他在一起,劉公明肯定出賣了自己,自己上次想法設法殺他的事兒難免要泄露,他肯定反抗。
    難道自己非得放棄不成?幹脆放棄回家算了?
    自己不也是刀架到脖子上了?!
    博格阿巴特被安縣長收監,自己就不能第一時間抓他了,自己不能抓,不能置他於死地,老神仙給自己的主意就用不上,麵臨的危機該怎麽緩解呀?!
    自己坐在家裏等死?!
    等著王誌把自己弄倒,追究一屁股的事兒?!
    他走不是,進去了又再也沒有餘地,隻好在對麵酒樓中坐立不安,走來走去。
    上頭的樊英花早知道鄧校尉就在下麵,卻裝作不知道,細細品茶,過了一會兒,鍾長老帶個人,匆匆趕過來,一來就因眼前的事兒探她的口氣,問她怎麽無動於衷。
    她卻隻是讓鍾長老坐,說“福往往伏在禍中,壞事也能變成好事,我擔心什麽?!”
    鍾長老看她胸有成竹,隻好陪坐。
    眼看天就要晌午了,他們這才“恍然”發覺鄧校尉,擺一桌酒席,請鄧校尉上樓。
    鄧校尉是通過最為可靠的人認識他們的,對他們相當信任,還感激上午的時候,樊英花拉住狄阿鳥,不至於讓自己的寶貝兒子受傷害,落下坐後,幾番道謝。
    樊英花假裝不解,驚訝地說“道什麽謝?!令公子和人發生口角,我不過居中和事而已。他還恨著我呢,衝我好一通罵,我隻好罷手不管。這不兩邊還有了死傷,我倒想看看官府要怎麽判?”
    鄧校尉訝然道“這還不該謝?!你不知道死的這個,是被人一腳踢死?!”
    樊英花假裝不知,說“我後來走了,一腳踢死,這麽嚴重?!踢中要害了唄,這樣的事兒,十回也不見一回,對兩邊說,都是壞得不能再壞的事兒。”
    鄧校尉聽他這麽一說,確定他是真不知情,想起那個博格阿巴特擺在縣衙大堂,自己就是無可奈何,歎氣說“什麽十回不見一回,根本不是碰巧?打殺了人,人家還把人腦袋撞個稀爛,紅的,白的,塗了一牆!”他移了個身,為了讓對方相信,確實是對方救了鄧平一命,低聲說“那人就是凶人博格阿巴特,不是你,也許平兒非吃大虧不可,我來敬你一杯,祝願你在此地發財,也一定發財,為兄保證。陸川的事兒,你也別擔心,我隻要不倒,不會讓他進去的。”
    樊英花卻拿出一分震驚的模樣,她也確實不知道“紅的,白的,塗一牆”的那場麵,呆呆半晌,問“大人,你說的是真的,他竟是博格阿巴特?!我還以為是個可以一交的朋友,噢,對了,我聽說,朝廷上下來人了,要——”她比劃了個殺頭的動作。
    鄧校尉對她知道這些不奇怪,陸川就是他陸家的人,旁支,一直都跟著這邊的直係老幺打轉兒,因而點了點頭,苦惱地說“真讓我抓了他,殺了他,也許陸川他們過兩天就會被放回來,可問題是,我現在拿什麽抓他?!他現在就在縣衙裏麵,可我,要是陸川在就好了,現在的人,沒幾個靠得住的。”
    樊英花沉吟片刻,略有斟酌,小聲說“大人,我聽說他是來投案自首的,他能投案,大人為什麽不能抓他?!”
    鍾長老臉色大變,急急看住樊英花,樊英花卻立刻在下頭踢他一腳,讓他鎮定,而後又說“為什麽不進去抓他,還要誰,您進去就行了,先用話穩住他,他肯定跟你走,隨後,他就在咱手掌心上了,想怎麽樣怎麽樣?!”
    鄧校尉知道他說得在理,卻是下不了決心,張口道“可他是博格阿巴特呀。”
    樊英花狠色獰笑“博格阿巴特也是人,也沒有什麽三頭六臂,您要是不抓他,過了這個時候,安縣長回來,有這麽多百姓見證,很難定他死罪。”
    鄧校尉有同感,歎息說“是呀,畢竟早晨的事兒,是咱這邊的人先動手,何況,我必須得抓他。”
    樊英花投手一指,督促說“快去呀。大人,你要是不去,非後悔不可。”
    鄧校尉帶的人卻還是求神拜佛,希望鄧校尉不進去,自己幾個不用碰那危險,眼看鄧校尉就要被這個陰陽怪氣的,真假難辨的公子哥兒說服,急了,問“你怎麽知道?!”
    樊英花看了他們一眼,自信地說“我就是知道,再怎麽說,我也和他來往過幾回,他這個人固執,他要自首,就是相信朝廷,他要相信朝廷,他明知道你殺他,他都不跑,大人您要是信我,趕緊去,現在就去。”
    鄧北關再留在這兒,難免被人看不起,隻好咬一咬牙,“噌”地站起來,回頭看看哥幾個,下決心說“去。”
    看著他人下了樓,鍾長老傻了眼,良久,良久,收回目光,讓人把了風,小心翼翼地問“姑爺惹您生氣了?!還是,您改變了主意。”
    樊英花不懂聲色地跟他夾了些菜,說“叔叔多吃這個,味道不錯,當歸煮的。”
    鍾長老低頭看看,哪有心思,說“婚姻大事,可不是孩子過家家,您怎麽?”他說“老朽也不是沒觀察過這小子,我其實,其實也覺得他不錯,至少當今天下,能配得上,咳,不多,他就是一個,就是年齡小兩歲,性格不沉穩,有時候愛胡鬧,誰都有胡鬧的時候,當年,你爹年輕的時候,也是——”
    樊英花無聲地笑了幾下,沒好氣地說“他沒惹我,我也沒想讓他死,我隻是在幫他下定決心,鍾叔叔您想,他在中原,在朝廷眼皮子底下,就像是在刀山上走鋼絲,隨時都有性命之憂,而自己又有所期待,固執而不聽別人的勸告,就不怕萬一嗎?!他阿媽為此千叮囑,萬囑咐,讓我想方設法把他弄走。他是什麽人,我很清楚,我有時候都不得不順著他點,假意逢迎著。我弄不走他,也無計可施,現在隻能逼他,逼他下決心,逼他在生死關頭,做出不得不做出的選擇。”
    鍾長老幡然醒悟,說“你是說,他明知道這個鄧大人要害他,到了跟前,還是不是願意被抓,如果他反抗,那他隻有逃亡,隻要他願意逃亡,依靠他和您在雕陰城的基礎,想逃出去並不難。”他還是有疑問“可他要是不跑呢?!”
    樊英花笑笑,說“那就讓他慢慢等死好了。”
    鍾長老駭然道“小姐說笑了,您還是對他的反應有一定把握的,對不對?!”
    樊英花說“不對,我沒有把握,我反而覺得,他肯定願意讓鄧校尉帶他走。”鍾長老忍不住,“啊”了一聲。樊英花這才接著說“不過,抓進去,他還會有僥幸心理嗎?!這時救他走,他還不走嗎?!他手下有趙過,還有個可以信賴的年輕人,都是勇將,真到了必要時,我們這兒就是陸川放不出來,也可以找到三、五個好手,加上他布下的幾顆暗棋,鄧校尉的牢房,不過是間幹草鋪子,一蹬就開,過去數日,還未必知道是誰幹的。”
    鍾長老反問“他也在雕陰布下了棋子?!”
    樊英花點了點頭,說“沒錯,很多你想不到的暗棋。比方說那個姓李的老家奴,我還不知道是幹什麽的,似乎很有聯絡能力。那個陳紹武校尉,也許不會跟著他去造反,但在他旨在逃命的關鍵時候,也一定肯在底下幫忙,最要緊的是,他手裏還有一支數百人的馬隊,而且已經出了河東,差不多就要抵達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