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節 飯中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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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揮戈逐馬!
    樊英花想讓趙過向自己引薦李多財,齊心挽回狄阿鳥不切實際的一意孤行。
    趙過從她那兒出來,腦海中還響著她剛剛說的話“阿過,你越來越會思考問題了,我問你,阿鳥想借助朝廷,收拾家業,到底現實不現實?!即便可以實現,風險有多大?!他人在朝廷,隨時隨地都有能性命之憂,天子就算不殺他,也能圈禁他一輩子,你和他一起出生入死,就從不為他考慮,就不怕他遇險,當真願意眼睜睜地看著他走這條麽?”
    趙過答不上來。
    他心裏不踏實,得回去想一想,得到樊英花的允許,就出來了,順便去一旁的楊家看看。楊家同樣也籠罩著狄阿鳥被抓的陰雲,這影響著他,讓他有一種恐懼感,使得他現在的想法去貼近樊英花不說以後,就這一次,這可是致死的命案呀,就是不殺頭,也是重罪,不走行麽?!
    楊小玲做了點好吃的,見他抱著胳膊,皺著眉頭進來,眼睛一紅,說“阿過,你來啦。正好跟我一道,把這些吃的送他去。”
    她氣憤地說“他可真有功,出手就把人給打死了。”
    阿狗兩條短腿踩得飛快,一下衝到她的腿後,拉上她的衣裳,說自己“想阿哥”,趙過一彎腰,把他摟著,正要跟楊小玲一起走。
    楊小玲卻說“你快把他放下,他才多大,見著他哥在裏頭吃苦,非鬧不可?!”
    趙過隻好將阿狗放到地上,嗬斥一聲,在屁股上趕一腳。
    阿回門檻內,扶著門欄站起來,被許小虎扯住,嗅嗅飄來的飯香,知道是些好吃的,羨慕地說“(阿)(狗)偶長大,也去蹲監獄,蹲監獄,阿娘給做好吃的。”
    這就是他的不鬧,楊小玲差點氣坐那兒。
    趙過說著“他不懂事”,她才往前走,一邊走,一邊說“小過,你咋不把他看住呢?!”
    趙過連忙解釋,當時自己不在。
    楊小玲也隻好歎上口氣,說“這都是他的命,你說,動上人家一下,怎麽就把人家打死人了呢。”
    趙過連忙說“人不經碰,自然不該怪誰!”
    兩人緊一步慢一步往前走。
    楊小玲想起個事兒來,說“小過,回頭你去看看沒藏黑虎。那孩子昨兒聽說阿鳥出了事兒,可有點兒不對勁兒。他現在也沒和你們住一起吧,你可得看著他,阿鳥答應過他,要給他娶房媳婦。這我還正依著阿鳥,在為他說媳婦,這時候可別做啥傻事兒,要是出啥事兒,那就更難辦。”
    說到媳婦,趙過也想要。
    他現在也不再想唐柔,有時挺想給狄阿鳥說,你怎麽隻給沒藏說媳婦,我比沒藏還大,怎麽不先給我說一個呢,隻要捧個粗瓷大碗吃飯,有張蘋果臉,有個大屁股,不那麽髒,穿紅襖,大辮子的,能幹活,我看著就成了。不過這樣的話,他還真說不出口,也不敢說,按自己想的一說,肯定要挨阿鳥的罵。
    兩人走著,走著,縣衙就在跟前了。
    縣衙前門有兵把守,看得緊,左側縣獄的側門卻能出入。該打通的關節昨天就已經打通,跟獄吏說兩句,獄吏就喊個人帶他們進去了,走了幾步,隻聽前頭拐角兩個的獄卒嘀嘀咕咕在那兒說話,一個說“這小爺真本事,進去抓兩隻老鼠,生了堆火在那兒烤呢,香得一群犯人都唱著要吃要喝。”
    另一個年級大點的說“少說兩句,上頭讓好好地照顧,你就好好照顧……”
    他們回頭瞥了一眼進來的兩人,不再吭聲,讓了個身兒。
    楊小玲先一步跟人走過去,趙過走到後頭,無意識地回頭朝兩個獄卒看一眼,隻聽那個年級大的伸手招自己,猶豫了一下,轉身站到人家跟前。
    這個獄卒剛處理過犯人的糞便,身上帶著一股濃鬱的味道,但人看起來還好處,笑意盈盈的。趙過問他“啥事”,他便說“你是那犯人的啥人,能不能給他說上一聲,別讓他再亂燒東西,萬一把這兒給點著了。”
    另外一個獄卒連忙跟著說“就是不點哪兒火了,這煙也沒地方排呀。”
    趙過點了點頭,正要離開,打自己進來的地方走來個小夥子,一身流裏流氣,進來就招手喊叫“趙狗子,狗子。”
    那個年輕點的獄卒連忙說“你咋進來了。”
    那後生笑笑,說“隻要手裏有錢,哪兒進不得,你們那位,高興還來不及。”
    他看了趙過一眼,拉著那卒就要走。年長的獄卒卻連忙把那個叫狗子的獄卒拉了回來,趙過正要不聲不響地離開,走出幾步,聽到那年長的嗬斥“你給我滾,我可給你說,你跟著鄧家少爺混你的,別一天到晚纏著趙哈,他現在可是吃公飯的。”
    鄧家少爺?!
    趙過一下進了耳,停了下來,心說“阿鳥還在裏麵,鄧家那小畜牲卻指使人來這兒,想幹啥?!”
    那個後生嘻嘻哈哈,讓老獄卒別生氣,仍要和趙哈一起出去。
    趙過再往前走兩步,回頭一看,人已經走了,也退了回來,往外走去,這獄裏,到了晚上,除了看守,裏頭也就兩個打雜的,整個兒沒什麽人,也就讓他走回門邊,他往那兒一站,就聽得那後生的生意“狗子,你發財的時候到了,呆會兒,有桌飯菜要送過來,你給那新來的二位送去。”
    那趙哈大概想不到,吃驚地問“就這事兒,五兩?!”
    趙過耳朵頓時豎立起來,心說“這飯,肯定吃不得。”
    他立刻有種衝動,恨不得把那個流裏流氣的後生的喉嚨扼斷,卻忍住了,隻管去見狄阿鳥。
    點火烤老鼠的果然是狄阿鳥,燒了一片灰燼,餘煙還有點兒嗆人,楊小玲正在一旁撲打,責怪。
    趙過大步進去,也不管帶路的就在獄門邊,一把扯過狄阿鳥,著急地說“阿鳥,我們走。”
    狄阿鳥驚訝地問“往哪走,我這不是蹲班房嗎?!”
    趙過心裏急,因為不知道外頭的獄卒會不會是誰的人,也不敢說,便停下來,在胸前比劃,最後使出掌刀虛切,告訴狄阿鳥,把獄卒幹掉,逃之夭夭。
    狄阿鳥連連搖頭,隨後揭開楊小玲放那兒的食籃,把裏頭的酒菜擺了下來,招呼外頭的獄卒“外頭的那位弟兄,進來嚐嚐我娘子的手藝。”
    楊小玲被他提醒,一下兒熱情起來,也一定要讓那帶路的獄卒進來嚐一嚐,就上前硬拉,口中不停地說“都是自家人,別客氣,我做得多。”
    獄卒無法推辭,隻好進來。
    趙過又氣又急,隻好往狄阿鳥耳朵上趴,每每頭湊過去,就被狄阿鳥一把推開。狄阿鳥拿出酒盅,在三人麵前各擺一個,跟那說“別客氣,多喝兩杯,你放心讓他倆多呆一會兒,陪陪我,絕對不會發生什麽事兒。”
    獄卒喝了兩杯,吃了兩口菜,聽得一聲異響,說什麽也不坐了,連忙去了外邊,趙過終於逮到機會,趴狄阿鳥耳邊,給狄阿鳥說自己聽到的事情。
    狄阿鳥發覺楊小玲一邊收拾昨天放這兒的菜籃,一邊朝兩人看,笑了笑,若無其事地說“切,今晚上我已經吃了三頓,加上你們送的,是第四頓了,你看我像有事兒嗎?!”
    楊小玲不知道他這話啥意思,詢問“那你,不吃了呀?!”
    她心裏有點失望,頓時想把今兒個無人問津的飯菜收回去,免得放這兒白白冷掉,剛剛一伸手,就被狄阿鳥一把摁住,縮回手來,取到上次留下的籃兒,往裏頭看看,竟然還有不少剩飯在裏頭。
    一隻吃幹淨的盤裏,還放著黑不溜秋的烤老鼠,她不知是啥,翻翻個兒才知道,差點沒惡心死。
    狄阿鳥很緊張她那些飯菜,連聲說“別,別收走,你收走,不是想餓死我嘛。”
    楊小玲糊塗了,說“你不是連吃了三頓,還餓?!還烤這老鼠,你讓阿過看看,這老鼠,半截是生的。”
    趙過卻覺得狄阿鳥剛剛聽自己提醒,是在提防,是想將她帶來的食物留著,明天吃,提防別人下毒,就說“就給他留這兒吧。”
    楊小玲這就把飯菜留下,口中還念叨說“晚飯,你都吃了三頓,為什麽還烤老鼠,吃半生不熟的老鼠,惡心不惡心人?!”
    狄阿鳥也不解釋,笑了笑,把上次的籃兒也拔過來,一一往外掏冷食,把自己的黑老鼠也端出來,放到一旁,旋即拍了拍趙過,往一旁頜首。趙過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發覺一個糞便桶,想也沒想就說“吃得多拉的多。”
    楊小玲忍不住“噗嗤”一笑,撇嘴說“能吃,就別剩下呀?!一邊剩著,一邊還要。”狄阿鳥無奈地說“我這不是不知道你今天還給我送飯嗎,隻想留下慢慢吃,思晴這丫頭,隻知道給我訂飯,卻不知道給我送,他們也是,要給我訂什麽飯。什麽飯有自己女人做得香,明天早晨還給我送哈。”
    楊小玲遲疑了一下,說“早晨也送?!”
    狄阿鳥笑著說“萬一給人抵命呢,我還能吃幾頓,早晨就不能送?!”
    趙過已經給他說了懷疑飯菜有毒的事兒,自然知道他是想吃個放心,無論牢飯,別人的飯,一律不吃,連忙說“你要不來送,我來送。”
    他想起阿田的事情,想講給狄阿鳥,就說“姐,你讓我跟阿鳥說一會兒話吧。”楊小玲說著“有什麽話,不能當著我的麵說”,接著又嘀咕“什麽時候都不忘哄人,什麽飯做得香,還不是光說不吃,見我又來了,才說自己早知道不剩下”,見狄阿鳥在一旁陪笑,也想跟趙過單獨說說話兒,就由他們說去。
    趙過一等她出去,就低聲講狄阿田的事兒,來來回回,指頭都比劃短了,最後說“阿鳥,她還不滿足,說是要向你討更大的權力,我尋思著,她畢竟沒那麽大,性情也古怪,雖然這次幫上了忙,表現好,可你要是聽任她,她也能闖下大禍。”
    狄阿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輕輕地說“阿過,我偏偏想試一試她。她還真讓我意外,她畢竟是我阿妹,年紀再小,也流淌著我們家族的血液,無論做成大事,還是闖下大禍,我都得給她撐著腰,可惜我現在就是想給她權力,話也帶不出去,這樣吧,等我出來之後,想法寫個手條,讓人秘密送交各處。”
    趙過急切地勸阻說“可是——”
    狄阿鳥笑道“可是什麽?!阿田既然是我妹妹,就有這個才能。”
    他的笑容溫馨,像是在回憶什麽美好的事情,娓娓地回憶說“阿過,我告訴你一個關於阿田的笑話吧。阿田曾和我的弟弟、妹妹們一起被我騙過,抱著我的畫冊子當寶,在幾個人裏頭,她為了認上頭的字,最能吃虧,幾乎把自己的小寶貝揮霍個精光。後來這本畫冊子被我阿媽沒收了,幾個人都在為拿回小冊子上心,阿田呢,從此不再睡懶覺,每天早早就爬起來,去為我阿媽送一囊羊奶,收買我阿媽。我阿媽一開始莫名其妙,隨著時日已久,知道她想要那本畫冊子,見她年齡最小,又可憐巴巴的,就把那本畫冊子偷偷塞給了她,從此卻發現,這個便得乖巧的侄女,再也不一大早顛顛兒跑半個牧場,去給自己送奶了,而是神神秘秘,到處藏畫冊子。她畢竟隻有四歲,一開始並沒有什麽高招,就將畫冊子背在背上,裹個小披風。因為一起跑著玩,差一點被阿孝發現,她就嚇壞了,回去苦思,便不再隨身攜帶,而是將畫冊子放進羊毛堆裏,每天到了晚上,不睡自己的床,跑去睡羊毛堆。時間一長,我阿叔就奇怪了,為了讓她回自己的小床睡覺,別惹一身跳蚤,讓下人把那片羊毛堆清理到遠處,她聽說了,連夜把畫冊子拿出來,這回放哪兒好呢,想來想去,就用一個小檀木寶箱鎖起來,再放到一個大點的箱子裏,再鎖起來,一直鎖三層,覺得保險了。是保險了,幾把鑰匙卻丟了,眾人就見她一天到晚拉著個半截自己高的箱子溜達,皺著小臉,求人幫她砸開。阿過,你能想到再後來,她怎麽藏畫冊子嗎?!”
    趙過搖一搖頭,卻還是隨著猜了,問“她還給你阿媽送奶,讓你阿媽替她保管?!”
    狄阿鳥笑道“天天送奶多累,她那麽懶的小孩,能堅持下去嗎?!告訴你吧,她把畫冊子的皮子撕掉,換一個皮子,換上開頭幾頁,寫了阿孝的名兒,放進阿孝的書堆。阿孝仍然在到處找那畫冊子,卻從來也不曾想到,那本畫冊子被寫上他的名字,扔在他自己的小屋裏。阿田每天去他家中研讀,他也不知道,更不會想到,偶爾一次,他在我阿媽,阿雪阿妹的麵兒拿起來那本阿田每天都看的東西,翻翻,從前兩頁上判斷,確實是他自己塗鴉的畫本,大為高興地說,我記的筆記可有用了,阿田天天拿去看,幹脆給她吧。”
    他輕輕瞥過趙過,柔和地說“在弟弟、妹妹之中,我最疼阿田,阿田也最像我。對她,我很放心,至少她會藏東西,就像現在,她已經把朝廷要封殺我的東西放進了皇帝家裏,換了皮子,換了開頭幾頁,寫上了幾個字皇帝的商人,然後去借了觀摩,要是你是皇帝,你也找不到,對嗎?!”
    趙過還是覺得不妥,一個女孩子,一個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女孩子,性情是要多不穩定有多不穩定,一旦讓她決定眾人的命運,該是多大的冒險呀。
    他正要說點什麽來反對,狄阿鳥又說“阿田年齡小,有什麽想要的東西,想搶也搶不過我和阿孝的,久而久之,使她養成了一個針對阿孝的策略,那就是在沒得到之前,隱藏自己的欲望,凡事不動聲色,見機行騙;而在得到之後,多挖洞穴,預防生變。何況她的身邊還有謝先生和黑先生,我就是不相信她,也要相信謝先生和黑先生的能力。”
    趙過著急了,說“她根本就不聽人家的。”
    狄阿鳥又笑了,說“她是不是說謝、黑二人老是手舞足蹈,無計可施,關鍵時都是她在拿主意,是吧,那不是她說了算了嗎?她還向我要權力幹什麽?!阿田喜歡自我吹噓,心裏還是有數的。”
    趙過還是覺得狄阿鳥有點兒縱容那丫頭,不過那是他的妹妹,他不縱容自己的妹妹,還能縱容誰,何況那個小丫頭確實有點兒本事,現在雖小,卻遲早有長大的一天,就不再反對,隻是叮囑狄阿鳥在牢裏要多加小心。
    他和楊小玲走後,狄阿鳥立刻收拾起他們帶來的食物,拾出來一半兒,一一放好。過了一會兒,外頭的獄卒趙哈果然又為他提來一些酒菜,開門一放,告訴說“你朋友讓送來的。”狄阿鳥捧起他送來的飯菜,一一聞過,臉上全是陶醉之色,隨後指指另外一份,拿起準備好的飯籃,傲慢地吩咐“把這個給劉公明送去,把他的酒菜也留給我。”
    趙哈受人所托,自然不願意,問“你吃得了嗎?!”
    狄阿鳥笑笑,說“吃不了,可以便宜你們幾個呀。”
    旋即,他又和悅起來,低聲說“這些都是我媳婦做的,劉公明這小子,早對我媳婦垂涎三尺,你送過去時,給他講,我的罪比他大,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媳婦就拜托給他了,他肯定高興,反而會感激你,知道不?!”
    趙哈聽他這麽一說,也怪難拒絕的,想了一會兒,隻說“那好”,卻無舉動。狄阿鳥知道他等著要好處,揩揩身上,還有幾個錢,就找出來,慢吞吞地遞給他。趙哈剛有一大筆收入,這會兒得的不多,卻是兩頭撈,別提多佩服自己,高興得像是店小二,吆喝說“好也。就走咧。”
    他興衝衝地走了,卻不知道一回身,狄阿鳥臉上就帶上了幾絲冷笑,找到一旁的水罐,把自己點了的稻草灰塞進去兩把,合了口,抱起來搖晃、搖晃,開始吃起剛送來的酒菜。
    他吃了不一會兒,趙哈回來,站在遠處看著。
    這也是五兩銀子要求的,說是今天鄧家公子找事兒在先,送來酒菜,等於向人家變相兒道歉,隻有對方吃了,才算接受,回頭對方出來,見了麵,再提起這飯,說是鄧公子請的,人家是不領情也要領情。
    對這樣的要求,趙哈有點擔心,因為今天晚上,加上送飯的楊小玲,狄阿鳥這已經是第五頓了,而且每一頓都沒吃完,誰知道還能吃下不。
    看了一會兒,這家夥還真能再吃。
    當然,這也是送來的飯菜中最豐盛的一次。一條河鯉燒得像是要跳龍門,肥腰披醬,吻張須垂,豬肘子閃著光閃閃的油亮,牛肉篩得暗紅,很難吃得上的鹿肉又瘦又嫩……趙哈看得都情不自禁,直咬舌頭。
    這和自己家人送的飯不一樣,吃了之後,東西要送走的,他已經開始幻想了,幻想著這位連吃幾頓大爺,怎麽吃就是吃不完,剩下許多,哥幾個熱熱,當作宵夜,想到這兒,兩頰的口水更是刺激不斷,開始一緊一緊地疼。
    他正要不看了,讓腮幫上的肌肉歇歇,剛剛轉個身兒,裏頭的狄阿鳥一頓筷兒,極為惋惜地看一遍,招呼說“小哥兒,我實在吃不下了,你收去吧。”趙哈全身的饞勁兒都往上躥,連忙開門,連忙站到狄阿鳥麵前。狄阿鳥抬起頭來,瞪住他,大聲說“你這不是害我嘛,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你這是在害我。”
    趙哈腆笑“我咋是害你呢?!”
    狄阿鳥用筷子一點,說“不是害我,你送這麽多好東西,我不吃吧,想吃,吃吧,實在吃不下了,想吐呢。你說,你這不是害我嘛,算了,想必,你自己也不知道,我也不和你一般見識,撤下去吧。”
    趙哈心裏驚喜哦,狂笑不止,卻極力掩飾著,彎下腰兒收拾。
    狄阿鳥似乎放不下這些美食,還是一臉嚴肅地說“你自己知道嗎?!你肯定不知道,我也不能和你一般見識,你給我聽好,這剩下的酒菜,不要去吃,給我倒掉,記著噢,不然有你小子後悔的。”
    趙哈心裏樂極了,暗想哎呀,真是有錢人,讓我倒掉,我倒不倒掉,你小子會知道?!他輕快地收拾著,將幾層食盒一端,一躥就出去了,幾乎不想鎖門就走,旋即還記得不鎖不行,一回頭,發覺狄阿鳥把那個大小解的桶抱上了,心裏立刻幸災樂禍地嚷嚷“活該,吃這麽多好的,想吐了不?!”
    他扭著屁股,恨不得唱著歌兒走,而狄阿鳥卻隻等他一離開,就飛快地揭開便桶,“吼呃”一聲,對著放一腔嘔吐物。
    桶裏頭早有半桶嘔吐物,這下猛烈一吐,濺了他一臉,他也不管,隻是跪起來,能有多少吐多少,最後吐得全身發軟,才喘著氣,將桶蓋上,放到一旁,而自己想上炕,上不去,往幹草上一縮,額頭就已經布滿了黃豆大的汗粒。
    他就在幹草上滾了幾滾,抱上了水罐,揭開,抱著灌,灌了兩氣,也不再找便桶,往稻草上一攮,跪下又吐,反而一個翻身,倒豎起來吐,吐得到處都是,吐了之後,翻身回來,又喝水。
    這回喝過之後,他沒有再吐,而是盤腿坐下,摸到楊小玲的飯菜,慢慢兒往嘴裏塞吃的。這會兒已經很晚了,趙哈哼著小調來,把對麵壁上的燈“噗”吹滅,哼著小調走。牢房裏一下暗了下去,隻有狄阿鳥的兩眼還掛著寒光。他在草堆上蠕動,慢慢地吃東西,喃喃地說“想用毒害我,做夢吧,就是阿過不碰巧聽到,也休想。”
    他吃了一會兒,再次抱起水罐,喝了些草木灰水,吭吭幾聲,就在幹草上沁起了沫子,沁了好大一陣,才再次抬起頭,低聲自語說“這毒真毒呀,我都吐幹了胃,還是有了中毒的症狀。不知道那幾個獄卒會不會把剩的拿去吃,希望他們別吃。不過看剛剛那卒子的饞樣,他是非吃不可,我不是沒警告他,那他還要吃,就是他自己的事兒,吃死了人,事就大發了,我看他姓鄧的還下毒不下。”
    這麽說完,他便淡淡地獰笑,再喝點水,爬起來,上到炕上,扯起來一床又髒又臭的破棉被,鑽到裏頭發抖。
    這會兒,幾個獄卒相繼幹完活,在門房聚集,看到趙哈留下的酒菜,個個嘖嘖稱奇。
    趙哈也不禁感到光榮,喝仨叫五,讓他們一起坐下,四處摸摸,還摸出幾個小酒盅,上去,一人發上一個,說“這肉是好肉,酒也是好酒,那位爺,根本就沒怎麽動筷子,就是有錢人臭脾氣,讓倒掉,白白便宜了咱哥幾個。”
    那個負責倒馬桶的老獄卒說“就是那個新來的公子爺吧。我今兒倒馬桶,裏頭有一個,半桶都是吐出來的好酒好肉,要我說,除了他,也沒別人。本來我還當他是個好漢,可這一看,這麽怍,非是有錢人家的公子不可,活該吃牢獄之苦。”
    趙哈說“廢話,尋常人家,敢跟鄧公子幹起來麽?!”
    他噴著吐沫星子說“看到了沒有,人家現在住著單間,在裏頭逍遙自在。”
    獄頭也在,而且知道更多,給幾個人擺擺手,說“誰也沒說他是尋常人家不是,他本來就是京城發配來的,肯定是幾代將門之後,你看,這王誌王將軍,都給他定酒定菜。”
    趙哈連忙讓獄頭喝酒。
    獄頭畢竟有地位,家中富裕,不肯像他們搶別人剩的菜,而沒有下酒菜可以就口,白酒也難下肚,淺嚐輒止而已,隻是跟眾人說“你們幾個悠著點兒,我回家看看。”
    按說,值夜不能回家,可他是頭,每次都會在這時候回家看看,有時想打牌了,很快回來,有時想陪老婆,睡到天明再露麵兒,眾人隻能腹誹,就見他放進來一陣寒氣,裹裹棉大袍,帶了厚實的皮帽,走了。
    他一走,幾個獄卒這就更加自在,紛紛說“趕緊吃,吃完,咱玩兩把。”
    老獄卒不賭博,精力也不及,雖然想吃點好的,卻也不好跟幾個年輕卒子下手搶,也就罷了手,往幾人裏頭一縮,側身說“我睡一會兒。”
    趙哈一邊吞咽,一邊說“你不吃了?!不吃白不吃,這麽好的東西,以後你還真吃不著。”他說“人家有錢人,寧願倒掉呢。”
    他已經就這個說了很多遍,此刻為了加深眾人的印象,模仿著狄阿鳥的口氣,學起話來。老獄卒聽他學說話,沉入夢鄉之中。
    這一睡,就是天地不知,迷迷糊糊中隻覺得心裏一陣陣難受,耳邊似乎有人在慘叫,在滾爬,那些瓢盆也都呼呼啦啦地響,然而想睜眼,就是無法掙脫夢魘,看到自己送死刑犯狄阿鳥送上刑場,狄阿鳥衝他笑,上來兩個黑白判,卻上來別他的胳膊,不管他的掙紮,套了一道大鎖鏈,然後自己就不得已,渾渾噩噩,晃晃悠悠跟著走那黃泉路,自己死去的女人好像在跟自己招手,一遍一遍地問“咱兒子還好吧?!”
    兒子好啥,一個餓死了,一個還沒娶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