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節 無心交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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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戈逐馬!
搶到這種程度已經足夠了,再搶下去,就沒了克製。王誌急切登台,大聲呼人“鳴金,鳴金。”
還沒來得及,陳紹武的人把刹車的史千斤圍上了。
史千斤的兵也紛紛出陣來接史千斤回陣,雙方繞車相毆,越聚越多。
陳紹武衝到跟前,找準一個擋在麵前的士兵,撲上就摔,一起在地上打了幾個滾。
再滾身起來,那個兵士也幾乎一個同時,鯉魚打庭,飛身而起,一腿回踢陳紹武的脖子。
陳紹武雖然今非昔比,卻也有點兒猝不及防,連忙撐起肘部,硬抗一回,卻發覺這名士兵力氣好大,踢得自己連連後退。
隨後,自己的後腰也被人抱了,抱腰人吼了一吼,往上一掀,自己就腳不離地了。
他大驚失色,被那抱腰的人甩了兩次,才趁再一次落地,穩住下盤,探臂往後抓,旋即抓了那個兵的肩膀,正要挺腰,試著把他甩到麵前,前頭腳到,又是飛踢,一股大力湧來,自己連著背後那個軍士一起摔倒,在地上打個滾。
將台鳴金了,他扭身往四周看去,發覺場上都在喝倒彩。
他心裏幾乎發了狂,心說“這武藝,禦林軍中也少見,還是普通的兵嗎?!”當即在地下盤動兩腿,一挺背,站了起來,一爬起來,迎麵那個踢人的,打著自己的胸脯,咧著嘴,硬梆梆地走來,旋即,就是一記重擊。
軍中在敵人的打擊麵前,很少退後,陳紹武也不例外,側身一讓,打到他腰眼上,反手抱腰,將他扔出去,扔到一個往前衝的人身上。
剛剛和他一起摔倒的軍士早在背後,騰空就是一腳,他剛剛扔人,被踢中的又是背蓋兒,也一頭紮到自己扔出去的人身上,加上趕來的軍士,三個人滾在一起。
他再一次爬起來,看看,自己的人雖然頑強奮戰,卻史千斤的人麵前,卻幾乎沒什麽還手之力。
他大驚失色,連忙朝史千斤看去,隻見史千斤脫離戰圈,正在解兜蟊,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全是輕蔑,就大步向他走去。
史千斤很快把頭盔取下,放在懷裏,露出一張闊臉。
他看著想向自己動手的陳紹武,冷哼道“沒見你這樣來搶先鋒的,你當別營就沒有人,隻出來兩三個?!”
陳紹武也知道,心說“是呀,這怎麽回事?!”
史千斤傲慢地看著他,冷笑說“爭先鋒哪是一擁而上,而是派出自己最強的幾名將士,我看你小子也是浪得虛名,沒什麽出奇,也不知道怎麽打勝仗的,將來在陣戰中被人挑戰,情等著被殺敗?!”
陳紹武麵紅耳赤,但他知道史千斤有這個資格。
對方的這些普通士兵,無論是個人武藝還是配合,都是上上之選,自己對上一個還行,對上兩個就有點兒吃力,三個,自己隻有喪命的份兒,卻還是硬梆梆地說“戰場上從不靠個人的勇猛,一個兩個出馬,看不出本事,單挑的事兒,我們旅不去幹。”
周圍一陣笑聲,有家陣營裏拉著嗓門大喊“那當然,都衝出去就行了嘛?!”
史千斤環顧四周,才發現不是自己的人,當即咆哮一聲“老子們說話,哪個再敢放屁,有種站出來?!”
他回過頭來,倨傲地說“戰場上的確不能光靠單挑,可是也不能像你這樣,個個都不能出來單挑。”
十幾個兵爬起來,跟著陳紹武丟人,個個恨不得把頭埋進胳肢窩。
陳紹武畢竟是校尉,不能讓全旅受辱,也就大聲喝道“有什麽好丟人的,技不如人,回去再練,今日上丟去的,趕明在戰場上贏回來。”
史千斤得意地笑了,粗聲說“其它幾個旅,也不過找幾個人充一充場麵,他們的戰力不如你呢,剛剛那個上來賣大刀的,是老子的兒,車上亂爬那個戈兵,以前也曾是老子的親兵,這些王八犢子,聽說人家給官,就都爬走了。告訴你,能打仗的都在老子這裏,謝鐵牛,他們就是老愛從老子這兒挖人,這算什麽本事,打仗,還得靠著老子人。”
陳紹武想不到,萬萬想不到。
剛剛那幾個人都是上次打仗自己抽掉過的,果真如人家所說,也太不可思議了。
他想大庭廣眾之下,要不是真事兒,史千斤斷不會厚著臉皮吹噓,心說,王誌將軍知道不知道?要真是這樣,這個先鋒,還非史千斤莫屬。
他這就抱拳,說“要是這樣,我心服口服。”
史千斤卻絲毫不理會他的“心服口服”,侮辱說“就你,還不配。”
他騎上馬,舉起右手,到處走,回頭指著陳紹武,得意著咆哮“他想跟我奪先鋒,他不配。”
他繼續走,宣揚說“當我的兵,是一種光榮,那些跑了的,被人挖走的,所有的人,你們,為你們的旅,羞恥去吧。”
他的兵先是靜默一會兒,旋即紛紛往場上奔,大叫“先鋒,先鋒。”
他馳騁,找到了他的戈,彎腰抓起,到處振舞,嗷嗷狂叫,緊接著,飛馳到各處挑釁,大罵“你們這些烏龜王八蛋,這些孬兵,這些弱羸,等著看我們的後背,等著跟著我們,去撿破爛吧。殺敵,殺敵,殺狗屁,就憑你們?!”
王誌看他們混戰,鳴金了還在奪,還要派人過去,剛剛鬆了一口氣,就碰到這事兒,隻是見史千斤的兵在場上狂歡,到處罵娘,不少人還當眾遞傳酒壺,仰天大灌,挑釁兄弟旅;而別旅的兵,腸子都氣炸了,紛紛反擊“不就奪個破車,有什麽了不起”,當即就氣了個七竅生煙。
這是要幹嘛?!
雖然是奪先鋒,也是在誓師,在動員,他史千斤突然來這一套,這不是搞破壞嗎?!
他為陳紹武的出醜而臉上無光,盡管陳紹武輸了,可他是全營,甚至全城的英雄,也為史千斤氣憤,盡管史千斤當眾表現出驚人的勇力,就現在這個模樣,能擔當前鋒重任嗎?!說實話,這一仗,恐怕隻有前鋒才有仗打,打好打壞,關係著收複樓關的重任,交給史千斤,他發狂,發暈,怎麽辦?!
是不是宣布史千斤為前鋒,真讓他為難,反悔,那麽這些史千斤的兵,奔跑著,舉著兵器,歡呼著,不是當頭潑下一盆冷水?!
他想到了一個可以擔當前鋒的人,那就是博格阿巴特。
雖然博格阿巴特隻是個流犯,可現在是個非常時期,誰說自己就不能力排眾議,讓博格阿巴特來做先鋒?!如果他肯出來,靠著他的傳奇色彩,肯定壓倒史千斤的氣焰,即使自己反悔,更換前鋒,也有理由。
可惜的是,他被人下了毒。
想到這裏,他一陣痛心。
幕僚自然知道他的困惑,也同樣鬧不明白一直還算本份的史千斤怎麽突然跑出來,奪前鋒,附耳說“大人,你要是拿不定主意,不如把他們召集起來,看似宣布結果,再通過大夥斟酌。”
王誌覺得也隻有這麽著,讓人傳令下去。過一會兒,包括鄧北關,六校尉紛紛來到。
王誌且讓他們坐下,開門見山地說“這一次,有目共睹,是史千斤奪得先鋒車駕,不過……”
史千斤立刻冷哼了一聲。
王誌笑道“前鋒之重任,還是讓各位都說說。鄧校尉先說。”
他立刻向鄧北關看去,鄧北關嚇了一大跳。
鄧北關倒不是不敢爭前鋒,剛剛他也派人爭了,但他知道別人都能做前鋒,就自己不能,因為自己不但沒在戰前滿額的,而且屯田處的兵,根本就沒什麽戰鬥力,和日夜訓練的營兵相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趕馬也本沒法比。
王誌要是真點他的將,那就隻有一個理由,讓他去送死,所以他不可能不緊張。
他有點兒沒底,苦思冥想,心說“他想讓我自告奮勇,不對呀,噢,我明白了,他不想讓史千斤這個混蛋當此大任。”
王誌放了他一馬,這個情還沒還,何況一個不好,還會點自己的將,他自然要順著王誌,這就說“別的人都可以當前鋒,就史千斤不行……”
史千斤立刻就咆哮了,眾人分明地注意到,他手伸至腰間,長劍機簧哢嚓一聲。
鄧北關在一幹校尉麵前曆來圓滑,有時寧願得罪上邊,也不願意得罪這些同僚,因為他知道,自己要想在雕陰通吃一方,就得這些人和自己同聲進氣,所以,隻一味施恩,就是惡狗一樣的史千斤的麵前,他也在送秋波。大夥見他今天忽然就跳出來反對史千斤,大為意外,不過眾人本來就跟史千斤不合,和他相好,自然一力排擠,再加上,自己爭不回先鋒,心裏都憋口氣,哪管史千斤會不會拔劍追砍,紛紛說“史校尉留著有大用,讓他做先鋒,不如我來做。”
王誌心中大喜,朝陳紹武看了看,準備依舊讓陳紹武代替史千斤。
陳紹武卻“噌”地站了起來,略一遲疑,抱拳說“大人。”
眾人朝他看去,以為他要請戰,想到王誌對他的照顧,自然知道他是王誌的嫡係,不由暗想這回打仗到底怎麽啦,我們好不容易,想出力一回,他也不吝嗇他的嫡係,仗還沒打,就爭得不亦樂乎。
陳紹武卻不像他們所想的那樣,又一沉吟,說“大人,末將覺得,前鋒非史校尉莫屬。”
眾人這會兒,哪還不知道王誌叫他們來商議什麽?!
他們又一看王誌臉色,當即恍然,心中笑道“你這個嫡係不爭氣,還是讓我們來打吧。”
王誌是一點兒想不到,陳紹武突然為史千斤說話,他心裏也感到虧,至少對史千斤來說,不是那麽公平,可是,至關全局,自己也是無奈中的無奈,當下心說“莫非你怯戰了?!”他正要打個哈哈,和眾人統一口徑,隻說老史另有重任。
陳紹武說“史校尉之旅,戰力最強,非我等可比,觀史校尉為人,剛瞻勇武,身經百戰,諸位不該作二人想。”
王誌吃了一驚,朝史千斤看看,史千斤立刻直了直腰,像是要他看看自己的英姿,他倒是相信史千斤身經百戰,隻是擔心史千斤身上異數太多,不禁猶豫了一下,說“史校尉,你當真可以不負使命?!”
史千斤下沉的心裏上湧了一股激流,臉抖了幾抖,失聲道“我立軍令狀,我現在就立軍令狀。”
王誌隻是猶豫了一下而已。
史千斤對他來說,肯定是一把利器,卻不好用,至少自己沒法兒用。
他擺了擺手,緩和說“諸位求戰心切,本人甚為欣慰。”
陳紹武卻不知他的想法,又迫不及待地說“大人,當初設先鋒旗幟,載以戰車,那可是都說好了的,誰奪下戰車,前鋒歸誰,豈可失信。再說了,就算史千斤史鄧校尉以大局為重,甘心拱手相讓,所屬旅下也不服呀。”
這是個事實,王誌也看到了,史千斤的兵在場上歡呼雀躍,欣喜若狂,到處奔跑,更改前鋒,他們心服嗎?!
他在心裏盤算著,忽然想到了個主意,說“這一戰,不但前鋒要打好,還要以少量兵力,斷敵退路,這才是大勝的根本,重中更重,你們誰堪重任。我思前想後,卻是隻有老史一人。他今天又奪了前鋒,讓我兩難呀。”
眾人不知是計,史千斤也以為是真的。
他本來就好大,立刻就笑,帶著巴結說“大人,前鋒,阻擊,我一人全包了行不行?!我親自帥二百人,截敵退路,其餘旅下,充當前鋒,要是有失,你拿我人頭。”
王誌不敢相信地看看,尋思道“乘筏而上,本來就是虛棋,他既然離隊,隻帶二百人,也不影響大局,剩下的兵馬沒他,也不會出事兒。”
他哈哈大笑,說“如此以來,老史可是一人包了。好好,誌氣可嘉,這前鋒,這前鋒!”他覺得這時候再點陳紹武的將,不大合適,當即奮力拍案,大喊道“我替老史擔了。老史,我也把話說前頭,我代你擔當前鋒,拚命的是你們旅,功勞還是你們旅的,要是打得不好,損兵折將,毫無進展,我的腦袋也給你了。”
眾將見他用代替史千斤指揮的借口,自己跳出來搶肉,想自己也沒戲,也隻好同意。王誌放了心,這就大肆為先鋒官史千斤舉辦儀式,並傳下命令,前鋒和甚前鋒,當晚進發,其餘各部為中軍,配合縣中丁壯,帶著攻城器械,按部就班,趕往樓關之下。
當然,按部就班並不簡單,統籌全軍,更不是別人能辦到的。
他讓司馬和前鋒先走,自己兩頭跑,隨時騎快馬趕上。
如此大事已定,敵方也略有察覺,又出兵騷擾。
王誌不動生色,讓軍民克製,夜晚降臨,八百餘前鋒,兩百名甚前鋒,背上鍋盔,驅趕戰馬,沿途不斷集結,頃刻之間即成編製,“嘩啦”走了一夜,零星打了幾仗。
一夜之中,史千斤上筏不知道了哪兒,而王誌則疾速推進,連拔幾處遊牧人設在樓關外的駐地,天剛一亮,就到了樓關之下,勝利地達成作戰預案。
就在這一天,一隻意圖繞過黃龍山區的奇異馬隊聯係上高奴的遊牧人,停止的歇息,讓糧草在崎嶇的山路上先行,向著樓關背後的三裏峪翻越而去。
幾名身穿襤褸皮袍的向導拉著馬匹走在最前麵,穿過聳腰的盤山道,往群山深處投目。
其中一個小少年手扶頸下的骨塤,在吊在脖子上的一片皮紮上擦一擦,喃喃地說“耽擱了些時日,阿哥不會怪我們吧。”
當地的獵戶往前頭指手,比劃,並估計了三裏峪的遠近,那少年就把馬交給別人,逆道而回。這一支馬隊,從而暴露在人們的麵前,他們個個蓬頭垢麵,屁股上別著突出的彎刀,有的一身製式綿甲,有的像土匪一樣破破爛爛,卻個個精悍,有馬靴穿,一路有序地前行,板車停了推板車,馬打滑了扛戰馬,偶爾有幾輛好車,在冰冷的山風下一刮,露出內中帶著金邊銀亮的器物。
他們見為首的小少年回來,通過時紛紛給他說話。
小少年便精神抖擻,到處奮力地鼓舞說“各位阿叔阿哥,過了這座山,就再也沒有中原朝廷糾纏不清的兵馬。”
他非常威風地往前跨腿,不時還彎腰摳摳馬靴上的幹草和泥土,很快來到隊伍的中央,這裏有幾個穿著得體的粗壯大漢,圍著一個高大的少年,那少年雙手持羊皮地圖,一邊步行,一邊觀察四周物貌。
突然,他腳下一滑,被身後的武士扶住,抬起頭來,看到打前頭回來的小少年,威嚴地問“路勃勃,這裏全是山,當真就快到高奴了?!”
路勃勃笑道“那當然。”
那少年再次抬頭看看,霜茫茫,白斑斑的群山雲生雲滅,留鳥驚飛,情不自禁地說“阿爸。您的王廷流浪太久,太久,今天,就要回到它傾灑光輝和榮譽的戰場,從此,我要讓您的金旄,重新高高地聳立。”
他手持羊皮地圖,向天空放開雙臂,虔誠地抬頭,旋即,給路勃勃說“我們就要分別了,記得讓阿鳥給我聯絡。”
路勃勃說“你不送信嗎?!”
少年略帶激動地說“送。送。”
他並未拿出信來,也並去找紙筆,隻是掏出一把牛角刀,交給路勃勃,說“吾兄如晤,弟已率部遷至高奴,將投白羊王帳下土阿德氏。土阿德氏乃昔日土默特貴族,雖不可庇佑,卻可作一時安身。兄之所思甚遠,然成與不成,弟必盡力而為,今即至,欲將隱藏身份,令魚木阿哥將吾父之金帳玉璽進奉白羊王。白羊王,蠻野無知之人,必重用吾等,吾等相機謀兄之大事。”
路勃勃目不眨視,口中念念有詞。
少年當即招過身邊武士,用手一指路勃勃“務必將此信送到,信在人在,信亡人亡。”
路勃勃輕蔑地“切”了一聲,說“信也不是紙做的,還能保護他呢,我大搖大擺,大搖大擺,就進城了……他們得聽我的。”
少年答應說“好,他聽你的。”
樓關這一仗,實際上沒有朝廷上什麽事兒,隻能算王誌“將在外有所不受”的一次冒險。
“將在外”這一說,兩軍陣前的變通,雖然也能讓人接受,但有一個前提,你這個“有所不受”得是完全正確的,視情況而定的,你要是“將在外”,一個“有所不受”,玩了個全軍覆沒,不說滔天的罪責,事後身死百年,還跟著一大串嘲笑。
所以,王誌的這一戰很謹慎,雖然看似迅猛無比,實際上卻謹慎得不能再謹慎。
按說順利壓到樓關之下,如果遊牧人沒有在城下空間被中原步兵鋪占之前反撲,己方就在向勝利靠攏,這和中原百姓不能打仗一個道理,他們那些遊牧人,一旦跑不出來,就不隻是被動那麽簡單了,他們不會守城,也沒守城的經驗可言,是器械不會用,人手難組織,難調度,戰法也簡單,就是把兵派到城牆上,不讓人登城。
經驗也許是個可有可無的東西。
也許你沒有經驗,卻能做得很好,可你也不會有信心,沒有信心的事兒,在兩軍交戰之際,你敢胡亂幹麽,你不慌嗎,王誌相信,遊牧人雖然沒有第一時間應戰,肯定還是會出樓關,不管是試探一回,還是拚一回,都得來,隻有將他們挫敗,他們才會老實地縮回去,從而失去城下野戰的空間。
八百名勇士也多多少少知道,他們一到,就聽命行事,一邊提防敵人,一邊在挖壕溝,將挖出來的土垛牆。
遊牧人卻一直不出擊,哪怕中原人挖溝,築牆,迫近紮營,機會正在一分分失去。
隨著八百餘將士的營盤工事,和中軍的推進,王誌仍是絲毫不敢放鬆,反而多出許多的壓抑和不解,也許敵方首領正坐在一起商量對策,也許仍然輕視到來的將士,認為他們人數少,不堪一擊,也許他們知道這幾百將士出發到現在還沒有休息,在等待最好的時機,誰知道呢,反正不會坐失待縛。
他不敢輕易離開,又不得不考慮回後方。
後方安排不當,中軍就起不到對前鋒接應的作用,難以迅速有序地壓過來,進一步站穩腳跟,自己回了後方,又怕自己不在,前鋒懈怠,頂不住馬隊的衝擊,而前鋒要是紮不住腳,一觸潰敗,敵人乘勢而進,中軍就可能因而動搖,中軍一旦被衝動,別說自己是虛兵,就是實兵,也相當危險。
他想來想去,決定回到後方之前,派人到城樓下挑釁一番,看看能不能在自己走之前,與敵人打一仗,挫敗他們一些氣勢,以免自己走後,情況有變,這就挑選了幾名騎兵,抵達樓關外線罵陣。
樓關周圍,有三千左右的胡虜。
樓關之後,沿著洛水,駐紮著思達明的五扈部二千人馬和別步千餘人馬。
再加上零星設下的牧場,哨卡等,兵力足以在七千以上。
相對於雕陰來說,從兵力上來看,他們還是具有一定的優勢的,但這個時候的他們,早已經不是剛隨思達明來戰樓關時候的戰士了。
冬天的降臨和食物的匱乏,始終困擾著他們,前幾次出兵掠奪,雖然一再迫近雕陰城,卻因為本地本來就很窮,百姓也善於避兵跑反,聽到風吹草動,要麽帶著糧食牲畜往山溝裏鑽,要麽集丁壯防禦,收獲還是很小的。
而糧食一旦匱乏,大部落就會奪小部落吃的,大族就會奪小族吃的,小族,小部們,又奪不來吃的,是經常內訌。
正如狄阿鳥所預料,他們內部,各枝人馬矛盾重重,再從個人角度上看,許多人都是被抽的男丁,憑著對糧食,對財物的渴望來到這裏,希望有些收獲,而收獲卻是微不足道,而後方,同樣因為各部湊在一起過冬,發生大部落掠奪小部落,大族掠奪小族的事情,讓他們除了去麵對現實的困撓,心也跟繞彎的羊腸。
本來王誌的前鋒,八百人的到來,隨著幾個騎兵的奔馳,通知,已經迫使眾多的遊牧戰士拿起刀劍,騎上戰馬,可這八百人隻是為了站穩腳跟,並沒有立即發起攻擊,他們那些分別有著駐地的遊牧戰士,誰也不願意帶領自己的人第一個跑出來,為別人而戰,反而覺得中原軍隊一向隻知道縮在駐地,此舉過於反常,這一戰,敗多勝少。
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上上下下都多出很多不祥的預感,不少人帶著開小差的心理,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正因為這些原因,本來鬆散的聯盟,本來自己可以做主的事情,還非要擺到了思達明的麵前才行。
此時,就連思達明,也有了別的心思。
幾天前,他就在猶豫,跟自己的一個奴隸說“羊羔兒不能早斷奶,獵人們出門,不能不帶夠幹糧,來了這兒一段時日了,真讓人不知如何是好。”
奴隸就順著他的話說“那我們還是盡早退兵吧。”
他一聽,就立刻變得氣憤,把這位奴隸殺了,跑到薩滿那兒占了一卜,回頭跟人說“這種人也配活著麽,怎麽不肯堅持拿下眼前那座城,殺光搶淨呢?!”
事實上,自打下樓關開始,他也隻是試探一二,根本不敢大舉攻城,也幾乎,沒考慮過大舉攻城的事兒。
他不是拓跋巍巍,旨在建立國家,一旦打仗,有著許多的戰略目的,他隻是一個普通部落的當家人,考慮到一旦攻城,有準備的中原軍隊,會秉承他們的習慣,鑽到城裏躲起來,介時他七千大軍,就完全沒有了退路,隻能在堅城下打硬仗,啃還是不太熟悉的城牆,而手上缺糧,軍無後繼,又隨時會被下郡趕來包抄後路!
能不能打,對一個優秀的獵手來說,根本就是個起碼的常識。
這樣的想法如果放到王誌的跟前,王誌肯定覺得這人太傻,你既然看著不好打,你撤就是了,你既然要打,衝過來,攻城得了。
其實,這正是中原人在跟遊牧人作戰,最顯著的區別,對於白羊王來說,他是帶著人出來覓食的,打獵的,“轟轟隆隆”跑了陣馬,獵物不好打,就不打了,放棄了,回家了,你不問他心裏也想,咱們出來打獵,打到一半兒,獵物沒得到就想回家,吃什麽呀?!
必須得打。
那就是怎麽個打法兒?!
如果你打個獵,是想求個溫飽,把家裏的人打折一半兒,你覺得,這次打獵很值麽?!所以,一直以來,他就在這不遠不近的地方磨著,等著對方鬆懈,等著自己三天兩頭的騷擾,打得這群羊麻木,打得這些羊能不反抗就不反抗,各顧各,從而給自己一個大肆掠奪,或一舉破城的機會。
在他看來,這就是在和對方比拚耐力,實在不行,自己再硬拚。
換句話說,他就是要等,直到七千人等到絕路上,再出來硬拚一把,而他心裏,卻不願去看到硬拚這一把的到來。
對於他來說,戰爭,就是一種生活,自己耗在這裏,就是在過自己的生活,而對王誌來說,這是極不明智的,戰爭就是戰爭,就有傷亡,勞師以遠,士氣必墮,要是能打,就得盡快打,別管死傷多少,都得上,要是不能打,早點兒撤。
所以,思達明眼裏的中原軍隊像羊,被狼盯了,就會不敢亂動,自己得有耐心,而王誌的眼,胡虜像狼,又饞又怕夾,因而憂心仲仲,思達明不敢動,王誌也不敢動,一直以來,兩個人都不敢動,就比誰耐餓,耐熬,熬到最後,要麽思達明餓死前來拚命,要麽王誌鬆懈,一敗塗地。
現在,這種狀態被打破,王誌出兵了,思達明會怎麽認為,羊群向狼進攻了?!
羊群會向狼進攻麽?!
他首先要考慮這樣的問題,羊躁了?!不是。羊躁不是這個躁法兒,羊躁了,它就突然失群,亂蹦,漫無目的,不是今天這樣兒,犀利堅決,得出的結論就是,隻有一個可能,中原皇帝派了援兵,獵人,來打狼了。
狼盯羊盯這麽久,盯得都快餓死了,再蠢笨,再反應慢的主人,也該來出來保護他們家的羊了嗎?!
如果狼不餓,個個賊心不死,它當然還會留下來,頗有心眼地跟主人兜兩個圈,磨蹭,磨蹭,可盯了這麽久都沒吃到羊,前一段時間,還處處嘣呀,是又餓又失去信心,還要冒死去跟獵人兜圈兒嗎?!
所以,各部把是不是擊退城下來客的問題交給他,並希望他派自己的嫡係上的時候,他第一個想法,就是扭頭就跑,而且連試探虛實,都覺得多餘。
獵人來了,獵人會追,能不能跑掉,得看有沒有人殿後。
打獵失敗了,不能繼續了,還要不要活,得看看自己身邊的同夥有沒有自己強大。
他嘴角掛絲陰笑,立刻私下招呼嫡係人馬,讓他們準備撤退,要讓他們準備好之後,再威逼一兩個小部,讓他們先打一仗,敗了,幹淨利落地對著自己人搶一通,順勢後撤。
城下的王誌並不知道。
他完全按照中原人的戰法,害怕敵人衝動自己先鋒,使自己紮不下營,等敵人試探,等得焦心,隻好罵戰。
他在城下罵戰,城上看他罵戰。
小部首領,重要人物,都到了,大家臉皮好久沒有洗過,都厚厚的結了層垢,看敵人罵戰,就像是欣賞一回歌舞,大夥對罵戰的軍士們指指點點,品頭論足,有的摸著自己的小辮子,驚訝奇怪,有的扣著腦門,若有所思,有的幹脆讓奴隸放點羊肉,邊吃邊跟身邊的人說說話兒,畢竟這事兒不多見,有很多別致的詞兒,可以學習,學習,以便將來心情不暢時,搬出來發泄一二。
按說,遊牧人特別喜歡罵戰,挑釁,出來單挑,但今天不同,因為平時,那是他們成年男人出來表現自我,爭做巴特爾的一種方式,這一次,首先,自己的家族不在,其次,清一色公,沒有姑娘,再次,人心裏都沒勁兒,想家,憂慮,心情不好,最後,好久沒吃飽過了,餓。
思達明很快也來了,倒帶了幾個姑娘,占了作戰用的樓台,一坐穩就拍一拍手。
身邊的門戶巴牙,在他們族也叫那坎,阿克,就唱道“奏樂。”
幾張馬頭琴一奏,女奴隸們輕快地飛來,到場中跳舞了。這要是放到王誌眼裏,那還不是不思備戰,敵人來了尤歌舞,偏偏,思達明如負重釋,心裏有個聲音獵人來了,自己雖然沒搶到什麽,卻終於可以逃跑了。
城樓下罵著陣,城樓上起著歌舞,各唱各的,一直唱到中午。
這會兒,王誌等不住了,因為他的中軍正在推進。
他匆匆交待完廖司馬,回頭為他的中軍壓陣去了。
這中軍,其實也沒什麽好壓陣的,營兵在前,中午時已經接近樓關,壯丁和移民在後,推著虛張聲勢的攻城器械,有好多都是拆下來的門板,安上兩個輪的床,打著眾多的旗幟。關鍵還不就是這最後的壯丁和移民,不能亂,亂了,就露破綻?!
王誌一回來,安縣長就火燒眉毛地問他前麵的情況。
王誌心裏沒底,因為遊牧人來沒有出來試探,他隻是感到擔心,但事已至此,再怕也晚了,就硬挺吧,安慰大夥一番,說前方戰勢順利。
百姓們一聽,也更受鼓舞,就唱起了起源於雍川的軍歌“無衣”,慢慢地往前推進。
他們看起來是真心想打仗,腳跺得氣壯山河,兵器和農具握得手發白。
隨著中軍的接近,旗幟到處招展,類似牛角的銅管陣陣嗡鳴。
城樓上的思達明開始確定,真是獵人來了,他二話不說,讓人收了管弦,派了兩部人馬,出城打打看。
這兩部不敢不去。
首領攏了人馬,一等城門洞開,就帶著兒郎往上衝。可誰心裏都沒譜,誰都想跑,那是一邊往前衝,一邊回頭看著城門,看著城樓上的思達明,害怕自己往前看,再一回頭,人就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