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節 謀定高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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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戈逐馬!
金帳和印璽煥發出了思達明的精神勁兒,他心裏突然之間又滿是對未來的向往,而且並不掩飾,喜形於色。
狄阿孝跟著魚木黎,走出好遠,見到看到他上了馬,在空中亂抽短短的馬鞭,得意忘形,忍不住撞了撞魚木黎,去觀賞略他的醜態,略一留意,更聽到了他在那兒意氣風發地大喊大叫“孩子們,我們五扈部雖然敗了,還會卷土重來的,到時連拓跋氏家族也不放在眼裏,更不要說那個帶給我們恥辱的中原將領,我一定會把他的頭顱完整地扭下來,載回來裝奶酒。”
狄阿孝別著頭嗤笑,直到不知不覺中接近風月乘坐的馬車。
風月從裏麵揭開簾子,露出頭來,輕輕地問“阿孝,你見著白羊王了?!”
狄阿孝回過頭來,說“見到了。”
風月問“那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狄阿孝笑著說“遮根采良山下的老猴子,被野獸一追,就在林子裏飲泣,見了寶物,卻又在樹杈上忘形,他忘了,拓跋巍巍還是他的可汗呢,要是這樣的話被別人聽去,要是傳到拓跋巍巍的耳朵裏,要是拓跋巍巍也在乎我阿爸的金帳,他一定會給他的家族帶來滅頂之災。”
風月淡淡地說“拓跋巍巍並不在乎一頂帳篷,不過為了馴服他,避免他野心膨脹,也許會讓人來索要。”
狄阿孝並不這麽覺得,駁斥說“拓跋巍巍也想稱霸天下,完虎家族的威信之物,他不可能不在乎?!”
風月笑了笑,用手抿過白發,眨動著狹長的眼睛,彎下腰,輕輕地說“是嘛?!我聽人說拓跋巍巍吃了大敗,嫡係幾乎被仇人消滅殆盡,屍體布滿河穀,卻伸出自己馬鞭,點數自己身邊的大將,發覺他們一個不少,不禁仰天大笑。不知你知道不知道。這當然是一個巴特爾的氣度,除此之外,還有點兒什麽意味,你能看得出來嗎,打了敗仗,他第一個點數自己身邊的大將,阿孝,你來能告訴我,他這是在幹什麽?!”
狄阿孝毫不在乎地說“我當然知道,他是在收買人心,害怕這些人離開自己,告訴他們,自己比起死去的族人,更在乎他們。”
風月搖了搖頭,說“隻有這些?!”
狄阿孝低頭想想,硬著脖子說“還有什麽?!你是讓我感謝魚木黎。”
他轉過身來,居高臨下地擂了傾注注意力,微笑著的魚木黎“我並沒有那麽多的虛心假意,魚木黎,他是我三叔看著長大的,我的大哥哥,是不是?!”說完,扶了扶腰下兵器,撅著屁股就走了。
風月揚了揚手,“唉”了一聲。
魚木黎卻給了個無奈,欣然道“風月薩滿,你還不知道吧,阿孝寶特在白羊王麵前好生無禮,開口索要起碼兩千戶的百姓,我都在一旁捏了把汗,可這兩千百姓,他還是要了下來。他天生就是一個巴特爾,你一定為自己教出來的學生,感到驕傲了吧。”
風月縮回身子,定定地睜了睜眼,說“當然。當然。”
魚木黎也就鄭重地跟他說“他是一個天之驕子,為一代天驕效力,是任何一個男人的榮幸。如果你認為我的誠心還需要收買,我一定還需要一些感謝的話,那你一定失望。”
風月連忙解釋“我不是。”
他用力甩了一甩頭發,拍了拍腦門,耐心地說“我是在傳授他治國的道理。”
魚木黎顯然很感興趣,一邊從別人手裏接過戰馬,一邊歪著頭,要聽他解釋,他隻好繼續往下說“拓跋巍巍清點人數,說明他在乎手下的人才,那些上馬衝鋒,和下馬治國的人才。特別是擅長於謀略,能夠治國的人才,他們大多手無縛雞之力,拓跋巍巍害怕他們與自己失散,被殺,看到部眾戰死,而人才卻保存了下來,覺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有了這些出眾的人才,他就能東山再起。”
魚木黎虔誠地說“我不知道他為什麽重視那些文弱的人,超過那些為他立下戰功的人,不過他是一個真正的巴特爾,一個讓我們都折服的英雄,也許隻有阿孝的父親,才能和他一爭長短,可是他難道認為,這些很容易就被殺死的人會更有用?!”
風月說“阿孝的父親,恐怕並不能和他相比,他更喜歡你這樣的人,能為他打仗。”
魚木黎說“這並沒有什麽不對,我們和他一起出生入死,付出的都是生命。”
風月並沒有什麽忌諱,玩味地說“可是我呢,你追隨的阿孝是我的學生,他的哥哥阿鳥,也是我的一個學生,我雖然沒有去出生入死,卻造就了兩個巴特爾,我問你,我這個文弱的人,有沒有功勞呢?!”
魚木黎覺得老人賭氣了,回頭給等著出發的人擺擺手,讓他們先走,而自己說“我們都很尊敬您,您當然也有很多看得見的功勞。”
風月笑笑,淡淡地說“咱們就講講那些看不見的功勞,是誰讓你們來投奔白羊王的?!你們在河東,和朝廷官兵糾纏不清,惶惶如喪家之犬,為什麽就想不到來投奔白羊王呢,你們,知道高奴在哪兒,路怎麽走,來了能不能站得住腳嗎?!”
他正色道“是阿鳥給你們指明的,雖然他沒有去出生入死,你覺得,他有功勞嗎?!這個功勞有多大?!”
魚木黎啞然,許久才慌亂地辯解“可他也不是一個文弱的人,他能打仗。”
風月不急不慢地說“這一次他沒有去打仗,卻把你們從瀕臨死亡,崩潰,像個無家可歸的野犬一樣的境地裏拉了出來,這靠的不是衝鋒陷陣的才能,對嗎?!”
魚木黎不得不承認。
風月又說“能不能反客為主,戰勝白羊王,謀略也是關鍵,對嗎?!”
所有的遊牧人都善於學習。
他們打獵,放牧,戰爭,都事關生死,隨時都要去吸納一切知識,不去學習,學不會,就會見到死亡,比方說深入沼澤,一旦進去,就不會有人再告訴他們,路怎麽走,比方說打獵,手法一旦有誤,食物就沒了,也許就是這跑了的一隻兔子,會讓你餓死,讓你的妻子,或者剛剛出生的兒子餓死,你必須無時無刻地學習,比方說,怎麽使用馬刀,你不會使用,就會被別人砍死。
他們也充滿對學習的渴望,甚至包括語言。
那些大漠深處的人家,長年累月也見不到一個人,一旦見到一個人,隻要不是敵人,他們就不願放過這個學習的機會,一邊招待客人,一邊向他們學習,他們很可能在沒有人煙的地方,一個人拿個石塊兒,告訴另外一個人,石頭,另外一個人點點頭,換一個語言,說,石頭,幾天幾夜都不厭煩,等相互之間可以交流了,就立刻坐下來,相互交換技藝,你交我結網,我交你挖魚。
那些具備個人才能的巴特爾,更不放過每一個學習的機會,樹木,昆蟲,狼蟲鼠蟻,看他們怎麽躲避災難,捕食獵物,回過頭來,提煉成謀略,用到求生和戰爭中。當然,他們太好學了,太好學了未必全是好事,很容易就誤入歧途,比方說,有些人本來沒有喝過烈酒,跑到一個貿易區,看到了別人在那兒喝烈酒,就是想嚐嚐,嚐不到,幾年都忘不掉那件事兒,覺得自己失去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而嚐到了,嚐不出滋味,還不罷休,一遍一遍問自己,他們怎麽喝著舒服,我怎麽喝著難受,最後,無意中就變成一個酒鬼。
比方說,他們在樓關,城下罵戰,他們也連忙聽聽,當時在心中重複一遍,回去可能就衝著自己家的奴隸練,一旦練順了口,不好再改過來了,將來就會動不動用這些話折辱人,從而惹上一屁股仇視。
魚木黎也不例外,挪一挪身子,卑謙地望著風月先生,希望能領悟到內中的道理。
風月這就笑著說“你們來到白羊王這裏,要是沒有這些人心甘情願地幫助你們,組織百姓,鞏固人心,剛剛得到的百姓,和剛剛得到牛羊有什麽分別?!不過是你們和白羊王爭奪的財物而已,變不成咱們自己的力量,你們又怎麽拿他們對付白羊王呢?!所以我們不單單要去獲得百姓,還得物色那些有才能的人,得人心的人,眼看高奴就在眼前,裏頭的情況我們可能還不清楚,但是,行之有效的手段,還是能先考慮考慮的。先不管怎麽獲得百姓,我們來到這兒,第一,不可急躁,不可去掠奪那些弱小的百姓;第二,要打聽那些世家有什麽值得我們拉攏的人,卑謙地去對待他們;第三,就是重中之重的事情,無論高奴城也好,山村也好,曆來都是中原朝廷的屬地,住著不少雍人,那些雍族人,甘心臣服白羊王嗎?!不甘心。他們是我們第一批可用之人,我們是不是還應當做點什麽呢?!我們拜訪過那些雍族的名望的之士,就會發現,這些雍族的百姓中,有不少是讀過書的人。這些讀書的人,在別的部落眼裏,是廢人,無用之人,是奴隸中最低賤,最不可用的奴隸,而實際上,他們就是那些有待打磨的治國之才,我們要盡可能地把他們羅入帳下,尊重他們,贏得他們的信任,讓他們為我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