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節 毒仍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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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戈逐馬!
隊伍已經出發了,隻有兩個人還在忘情談論。
狄阿孝從前麵回來,老遠就喊“魚木黎大哥,你和我老師說什麽呢。”
風月想讓他來這兒,就回應說“我們正在談論阿鳥。”
一說講他阿哥,狄阿孝匆匆往跟前趕,迫不及待地問“我阿哥怎麽啦?!”
他到了旁邊,跳下馬來,發覺風月和魚木黎都看著自己,隻道不但和自己阿哥有關,還與自己有關,就把韁繩扔到馬背上,說“你們是不是想讓我去看看那個被中原朝廷養在羊圈裏的家夥,也好,不管人家是在給他剪毛也好,擠奶也好,都不能讓他再受罪。我一有工夫,就去看他,一有實力,就救他回來。”
魚木黎的表情有點兒異樣,看來不是這回事兒。
他就恍然大悟地一舞胳膊,說“你們是想讓我現在就去。”
風月看他不開竅,隻好罵他“你去找死呀。我們在商量你阿哥定下的大事兒。”
這事明明是風月自己定的,什麽時候成了阿鳥定的了?!
魚木黎連忙在風月那裏掃兩眼,卻也得圓這個謊話,說“沒錯。我們在商量你阿哥定下的大事兒。”
他把風月的話,按照自己的理解說給阿孝聽。
狄阿孝並不懷疑,這就說“我阿哥想得也奇怪,他是被中原的糧食酒燒了腦袋,這個時候,不先收攏部眾,先養群讀書人。我知道讀書人有用。可也不能不收攏部眾,先到處找他們,白養著。”
魚木黎正覺得他不會答應,隻聽他口風一轉“這家夥素來奇怪,也許有什麽安排也不一定。”
他擺了擺手,馬車立刻動了起來,重新出發。
風月也放下簾子,坐在滿腹疑問的小妾旁邊。
小妾迫不及待地扭轉身子,好奇地問風月“老爺,明明是你的主意,你怎麽告訴他,是阿鳥公子的呢,是不是想看看,他這個弟弟願意聽不聽哥哥的話兒?!”
風月搖了搖頭,笑著說“你給阿鳥提建議,他很有耐心,就是沒有耐心,也假裝大度,擺出一個架勢,用手表示‘你說,你說,我聽著’,聽著聽著,他動容了,他入了題,陷入沉思;可你要給阿孝提建議,非得先把話說嚴重一點兒,一旦讓他認為你提的建議和自己無關緊要的,就懶得再理會,像剛剛提出的策略上,你很難讓別人斷定它重要不重要,阿孝很可能草草做個判斷,走了。我要是說我的意思,他不一定放在心上,可我跟他說,那是阿鳥的想法,他立刻就會想,阿鳥不在跟前,還特意叮囑這件事兒,這肯定是件大事,我得好好想一想。”
小妾皺了皺眉頭,說“阿鳥公子就是愛與人爭執,不說服別人不肯罷休,有一次和他阿妹爭論,說紅色的野豬皮是紅的,把他阿妹惹得生氣,捂著耳朵不聽,可他還走在一邊說不休,像個凶婆婆。”
風月微笑說“是呀,是呀,他總跟你爭兩句,想讓你心情好,肯定能讓你覺得他特別重視你說什麽,很多地方都和你想得一樣,一兩處地方,還讓他從此明白了什麽,能讓你感動得想落淚,心說,這不是剛剛發現的知己嗎;想讓你心情不好,三言兩語,就讓你感覺到他在蔑視你,你在某些問題上多麽淺薄、可笑,即便你有道理,也是在對牛彈琴,而且牛亂來兩下,還偏偏彈到你的疼處,最後使得你惱羞成怒,他再咧咧嘴,言外之意,我跟你說笑一二,你就張牙舞爪啦,什麽人呀?!”
他為了逗弄小妾,輕輕地說“你知道阿鳥什麽最厲害?!說出來,你肯定不信,那就是,裝瘋賣傻。小的時候,他阿爸讓他為自己做的錯事悔改,把他丟進了監獄。那個冬天,比現在還冷,雪從屋山上倒懸下來,一層一層,堆積得像是倒卷的波浪,監獄也沒有生火,幾十個麵目猙獰的人相互擁擠,搶奪衣裳,突然看到一個穿著厚厚大氅的小孩子進來,就去搶衣裳,阿鳥就拔出一把短刀,亂戳了一氣,殺得他們到處亂跑。”
小妾也許在同情阿鳥當時的處境,想象一個在粗壯男人堆裏無助的少年,也許從不知道自己家裏那個笑眯眯的少爺,小小年紀就有逞凶的事跡,被嚇到,立刻瞪大了眼睛,抱起兩隻手臂,肩膀不自然地抖了一抖。
風月悠悠地說“他殺了人,被送回了家,忽然就瘋了,嘴流白沫,鎖去牆角,喂他吃的,他卻縮在牆角,到處咬人……”
風月好像回到了那個時候,眼前頓時浮現狄阿鳥的模樣,站在麵前,眼睛呆滯無神,嘴角流著涎條,跟他說話,答得驢唇不對馬嘴,到跟前瞧瞧,忽然就見他脊背半屈,前手按地,似他的“雪地虎”兒狗般吼叫。
……
他已經幾年沒有見到狄阿鳥了,越發地覺得自己老了,卻不知那個自己的得意學生現在成了什麽一個樣兒,隻是記得他裝瘋賣傻,被他父親鞭打,闖了禍進衙門去自首,心像是被什麽揪揪住了,漸漸地竟忘了自己正在把往事當成故事講給自己的小妾,打發一下無聊的路途,兩眼不知不覺地布上淚水,忍不住喃喃地念叨“不知現在是怎麽一副模樣?!流放在外,有沒有飽飯可吃,這個鬼迷心竅的死孩子,怎麽不聽他阿媽的話,怎麽就是不聽大人的話,逃出來呢?!”
狄阿鳥能咋樣?!繼續在縣衙的大牢裏裝瘋賣傻唄。
另外兩個中毒的都已經好轉,一個可以摸著牆走路了,一個沒事人一樣,回來照樣幹活,天天給犯人要馬桶,倒馬桶,隻有他,到底也不知道怎麽一回事兒,這中毒的症狀,眼看著越發嚴重,都成了白癡,一聽說王將軍打了勝仗,派人來看他,一下兒好轉,眼看要好了,聽說安縣長,和王誌忙著安頓軍民,複發了,過上半天,剛剛有所好轉,鄧校尉來了,在外麵咳嗽一聲,他又不好了。
李郎中雖非扁鵲之流,也是當地名醫,問診細切,他以儒入醫,立誌懸壺,對毒症也有研究,可還是被搞糊塗,最後斷定,症狀起於飲食,是發物作怪,拖住了排毒,一連檢查他的食物,比較幾回,選中幾樣東西給他禁口,仍不起作用。難道人與人之間有差異,對他來說,另有發物?!可該怎麽判斷呢?
李郎中心裏一動,暗想與其我在這兒瞎琢磨,不如去他家,去找他媳婦,問問他都對什麽食物敏感。
這麽一想,為了能按照王誌將軍的指示,讓他早日康複,也是為了醫者父母心,不至於眼前的中毒者就這樣變成白癡,一想到這些捷徑,就匆匆出發。
走在街頭,一半人叫郎中,一半人叫大人,一半人問吃飯了沒有,一半人問到哪裏去看病,全城人幾乎都認識他,他要問去處也容易,一路尋找,找到了昔日的文公院,看到幾排破舊大房,少許窯洞和剛剛補上的土牆所構成的一個院子,冒昧地從沒有裝門的院門進去,還沒有問是不是,就看到三方鼎立的一院人,兩個人堆各以兩個年輕的女人為首,中間撂張椅子,上頭坐著個員外模樣的人,跟著個賬房。
看到那個員外的窄瘦下巴,和一把連翹胡,他算認出來,這一位,正是城中大名鼎鼎,大珩糧行的申老板,“伸白鶴”。
這位老板以瘦長的脖子,凶惡的兩眼和獨特的看人姿勢,得了個“伸白鶴”的稱號,你要是認為他是什麽益年長壽的好鳥,那就大錯特錯了。這雕陰城,它的糧食就沒寬裕過,人又多是窮得隻剩點力氣的,逢到糧食一漲,肯定打糧行的主意,要不是條惡棍,他還真難開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