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節 凶神惡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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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戈逐馬!
趙過領路勃勃回家,一並領了倆大漢,都是又黑又彪悍的樣兒,一見人就將手橫在胸前,低一低頭,家裏的婦孺每逢這個時候都連忙示意,然後再踮著腳尖往一邊躲,悄悄到趙過跟前,問這是哪來的客人。
他那一摸胸、一摸胸的,一看就是草原人,大夥問問,想知道他們是不是司長官沒來中原以前的親戚、朋友。
趙過似乎是沒多考慮,含含糊糊,倒也認了。
大部分人嘴裏不說,心裏開始擔憂。
狄阿鳥在中原,可謂潦倒之極,前一段,路勃勃說離開就不見了,現在帶著老家的人突然上門,未必是啥好事兒,光是讓官府知道,就多多少少有點兒問題。
和他們不同,段含章卻忽然多了笑容,一邊讓人招待二位,一邊打探他們的身份,到底從哪兒來,然而親自出馬,客客氣氣,連哄帶騙,問了大半天,兩個人卻是能閉嘴就閉嘴,實在不行,言語閃爍,連最簡單的從哪兒來都交代不清楚,頓時覺得趙過存心向自己隱瞞,連忙出去收買大冷天被罰站在院兒裏反省的路勃勃,希望從他那兒問出點什麽,然而問了幾句,依然問不出個想要的字兒,勃然作色,又回屋裏去了。
李思晴和棒槌回來正趕上,自然也和眾人一樣想問一問,到底怎麽回事兒,兩個陌生人從哪兒來的,到了趙過身邊兒一問,趙過頓時發火,指著路勃勃說“你讓他說去,看他都幹了些什麽?!”
說著,說著,他就氣衝衝到院子中,當眾拍路勃勃的頭,一邊拍一邊問“你說?!你來說?!”
李思晴認識路勃勃比認識狄阿鳥還早,當時一時憐惜這個孩子,還騙他跟自己一起回自己家做阿弟,為此兩人還摔了一跤,後來在長月,任他跟在自己和狄阿鳥後麵招搖,相比其它家人,內心中總是覺得最親近,自然有心維護,吆喝一聲“你別打他了。”她一邊阻止,一邊上前,問路勃勃“到底怎麽啦?!”
她一問,路勃勃就躁毛毛地喊“我怎麽知道會這樣?!我以為沒事呢。”
趙過這才說“這小子出去辦事,回來騙了兩個……”
他抬眼往兩位客人那兒看看,說“說了些不該說的話,領著人家來做阿鳥的巴牙。”
李思晴大吃一驚,“啊呀”一聲,不敢相信地看著路勃勃。
路勃勃憤然一跺腳,猛地往屋裏跑去,拉出一個遊牧人,大聲說“你讓我阿嫂看看你的本領,來,來。”
那個粗壯的遊牧人一改給眾人打招呼的模樣,畢恭畢敬,單膝跪地,叫了一聲“夫人”,說“您就是博格阿巴特巴特兒的妻子李夫人吧,我叫奪牙紮勿林多歹,仰慕主人的威名,來給主人家看門戶來了。”
路勃勃衝他使個眼色,他慌忙爬起來,笑嗬嗬地說“我雖然能吃,還能幹活。”
說完爬起來,一紮腰,“嘿”地一喝,左右看看。
路勃勃連忙到兩邊抓人,看看人見人躲,也都是女的,沒什麽重量,就說“你們等著。”說完,就耍猴一樣踢踢那個遊牧人屁股,把他趕到院子中央。李思晴從來也沒遇到過這樣的事兒,頓時不知所措,緊張地看向趙過。趙過也不免撓撓頭,咽著吐沫來為她介紹“這個奪牙紮勿林多歹力氣非常大,在紹武那兒,腿上站倆軍士,後膀再吊兩個人,站起、蹲下十幾回。”
李思晴茫然看著路勃勃牽這人到院子的中央,隻見路勃勃指著院子當中的磨盤,說“這個抱得起來不?!”眼角不自覺往下一落,看到沒放碾的磨盤底,兩臂伸直都很難抱得過來,駭然道“你讓他抱這個?!”
路勃勃自信地說“讓他試試。”
牙紮勿林多歹這就彎下腰,撅起一個肥屁股,他兩臂伸展,抱住石磨,把自己的胡須放在上麵擦擦,“啊嘿”一聲怒喝,就見石磨離地了,因為他紮的那個姿勢不易,就和他一起搖搖晃晃,搖搖晃晃地動。
李思晴家父兄素習弓馬,頓時明白路勃勃口中的“力氣大”,情不自禁地驚歎說“我的天哪。”
趙過連忙在一旁提醒“阿鳥現在的狀況,能要他倆嗎?!”
他開始給李思晴講起怎麽回事兒,說“這路勃勃鬼話連篇,把人家領來了,半路上還一齊抓十來個俘虜,統一他們的口徑,到了樓關,大搖大擺地跟官兵說都是咱們家的人,經過盤問,是破綻百出。人家這才懷疑他,抓他,抓了他,他不服,讓陳紹武給作證。紹武和咱們能一樣?!自從混到校尉之後,對朝廷是忠心了,又忠心,不敢跟他一起扯謊,私下騙他,讓他說實話,他這才說,大部分是抓的俘虜。陳紹武騙出了話,還由得他?!當時就要把所有的人都送去俘虜營,路勃勃不願意,刀子一拔,罵他忘恩負義,非說其中的四、五個是咱自家的人。陳紹武得給阿鳥麵子,隻好讓我去認人,我到跟前認,認到最後,認了倆跟他一起抓俘虜的,領著回來了。”
李思晴駭然,上去拽住路勃勃耳朵,拔蘿卜一樣往身邊拽,說“你個小小孩,膽子怎就這麽大?!要不是陳大哥在軍營,人家還不把你抓了?!”
路勃勃叫著疼,說“我不小了,阿哥都說我不小了。要不是那個王八蛋出賣我,我能領回來好些人,不是有人到咱家欺負人嗎?!我要是真領他們回來,哪個還敢?!”
李思晴隻好丟了路勃勃,看著眼巴巴等著自己許口的牙紮勿林多歹發愣,還在猶豫,這兩個人到底能不能要,背後突然傳來段含章冷冷的聲音“把他給我留下,誰敢說個不字,看我怎麽著?!”
原來她也看到了牙紮勿林多歹的本事。
路勃勃不知道怎麽回事兒,偏偏與她唱反調,吆喝說“你說了不算,我聽李夫人阿嫂的。”
段含章說這話擺了身份,沒想到,路勃勃第一個不買自己的賬,氣得渾身發抖,又一個轉身,回她屋了。
李思晴還是拿不定主意。
這個人,從氣力上講舉世無雙,從性格上說,光看對待大夥,對待自己的態度,讓路勃勃踢著屁股趕著走,就已經區別於恃勇凶殘的那種,再從要求上講,要求也不高,而且低得讓人無法接受,一開口就是我能吃也能幹,無非圖口飽飯吃。她自然知道收下這樣的人,即能耐又忠誠,自然知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的道理,可是,阿鳥現在無法自保呀,收下一個這麽厲害的人,帶在身邊,會不會惹出什麽事端?!所以,還是拿不定主意,連忙朝趙過臉上看去,希望他幫自己拿個主意。
趙過就說“這個事兒咱們都做不了主,還是等著,讓阿鳥自己做主吧。”
李思晴想到狄阿鳥,連忙說“相公的毒已經解了大半,那就讓他決定吧。”
這會兒,她很想問問路勃勃,另外一個人什麽本領,卻害怕自己還不知道要不要收呢,讓人家再來表演一場,有耍人之嫌,就說“那就讓他先留下,吃的準備了沒有?牙紮勿林多歹,你敞開肚子隻管吃哈,別管我家相公做啥決定,都是有苦衷的,不是看不上你,啊,多吃一些,咱家不是那種吝嗇的人家。”
一說完,她就要趙過跟自己到一旁,代阿鳥向他安排事兒,末了說“別的事,你先辦著,發喪的路費,要是還能借,先借點,別那房的夫人不答應給錢,回頭沒法瞞阿鳥的,生出什麽大事。”
趙過點了點頭,看沒了人,說“思晴。剛才我和路勃勃是在演戲,另外一個人,是阿鳥阿弟那兒來的,你可別不知道,盤問他起來了。這樓關不好進,路勃勃就想了個魚眼目,珍珠放一起的法子……”李思晴更正說“是不是魚目混珠?!”趙過就接著往下說“對。對。魚目混珠。他抓了些俘虜,讓人混在俘虜裏,假裝貪便宜,要俘虜,其實是為了掩蓋咱自家人的身份,讓咱自家人混過來,見一見阿鳥。咱家有朝廷的眼線,也虧這小子跟猴一樣,來了這一手,一開始把我也騙了,後來一說,我才知道他的用意,領了倆回來,這倆別人肯定也仍然以為是路勃勃騙回咱家,一直是能拽回來幾個,拽回來幾個,最後還是在騙人。”
李思晴剛剛吃驚完,又吃一驚,一驚一乍,點點頭,忍不住說“博小鹿這麽賊?!”
趙過扭頭看了看,說“陳紹武這人現在心在朝廷,根本不認阿鳥的賬,幸虧路勃勃有這手防備。我看牙紮勿林多歹太有力氣,他留著心想要走。咱家要往武縣發喪,從情理上講,他一定抽空來,要是張口向你討要牙紮勿林多歹,你可別說讓他向阿鳥討要,不然他會覺得阿鳥知道這件事,怕真要認為牙紮勿林多歹是阿鳥老家來的人了,你得跟他說‘這個大力氣的人,跟在阿鳥身邊我放心,顧著阿鳥的安危,我不能把他給你。’”
一個被騙進家的戰俘,阿鳥自然還沒見著,當然不能在陳紹武麵前推諉給阿鳥,李思晴點了點頭,想起回來時,半路遇到的事兒,說“糧行的錢咱還沒付,幹脆你帶著他一起去付錢,要是再打架,好好給咱家出口氣。”
趙過也有驅使、驅使這家夥的意思,回屋看了一眼,說“我還是先給路勃勃安排那事兒,這個糧錢,等他上門要也不遲。”
話音剛落,李思晴看到幾個糧行的人來,頭疼地說“來了。”
趙過不禁勃然,覺得欺人太甚,大步走過去,還沒來得及吭聲,就見為首的賬房先生,昨個兒打人的打手,“撲通”,“撲通”往下跪,個個高呼“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呀。”趙過一問,聽他們說不要錢了,隻求原諒,沒有防備之下,不禁呆了一呆。
李思晴卻覺得他們一定是迫於鄧家的勢力,想想都覺得惡心,背過身,準備不加理睬,不理睬,卻又怕他們亂說,而鄧平挾恩,下次再見麵,更是理直氣壯地糾纏自己,幹脆不給他們機會,把自己準備好的錢拿上,到跟前一扔,一回頭,邊氣衝衝地走,邊大聲說“阿過,你快讓他們拿上錢走人,不走,趕走。”
路勃勃也趕了出來,隨手又一招自己帶回來的兩個人,抓個長長的馬鞭,趕上一半就揮。最前麵的賬房隻覺得什麽閃了一閃,自己臉上就是一片鑽心地疼,伸手一摸,像是血,在地上打了個滾,就往回跑。
趙過彎下腰撿錢,要讓他們拿上走,不防路勃勃一揮鞭,就把為首的打跑了,張開手,還沒有決定攔不攔,別的人也跟著跑了,路勃勃持條鞭子,從他們推倒的那堵牆上躥出去,他要去阻攔,又見兩條大漢也捋著袖子衝上來,隻好不管前頭的路勃勃,先將後麵的他二人攔下再說。
棒槌太欣賞路勃勃了,跑出去觀看,大聲吆喝說“打得好。”
她追了幾步,見路勃勃一個人往遠裏追了,有違“窮寇莫追”的道理,連忙回來往前捅手“你們別愣著呀,趕快追呀,博小鹿一人追去了,非吃虧不可。”
她一說,兩條大漢說什麽也要跟著追,趙過來不及解釋,隻好左拉一把,右抓一個,來來回回跟他們拉鋸,自然也顧不得喊路勃勃回來。
路勃勃就舞條單鞭,追了十好幾,趕上誰,往脊背就抽,慢上一點的,都感到自己脊背上的棉襖“嘩啦”被人抽開,怎麽也無法把他當成一個少年人,再加上來前“伸白鶴”交待得有話,隻是一個勁兒往前跑。
賬房漸漸跑不過打手們,聽得一聲鞭子,隻感到腿一沉,被鞭子纏了腳脖,當即抱了腦袋,在地上打了個滾。
路勃勃見別的人都跑了,就獵了他一個,趕上幾步,鞭子一丟,騎到他身上去。
賬房從胳膊縫裏看過去,隻見這少年格外高大,相貌前所未見地凶惡,再回憶那神威無比的鞭子滋味,不敢掉以輕心,連聲哀求“我是代東家來道歉的,你別打我。少爺,小爺爺,別打我了,我上有小,小有……”
路勃勃是油鹽不進,拔了腰中牛角刀,獰笑說“不打你?!且割你一隻耳朵,燒給我阿哥嚐嚐。”
賬房魂飛魄散,卻還有一絲僥幸,威脅說“你敢?!”
剛剛說完,就覺得臉邊一涼,也沒覺太疼,隻是覺得確實被割走點東西,當下用手一捂,耳朵果真不在了,血流得整個臉都是,因為天冷,熱氣騰騰的。他隻叫了聲“媽呀”,就失聲了,腿敲著往後急挪,驚恐地朝對麵站著的少年一看,隻見對方插了軟鞭,一手提耳,一手提刀,刀尖上還滴著血,正滿意地大笑,更是驚到極點,當即在地上打了個滾,捂了耳朵,帶著慘叫飛逃。
路勃勃還真想把他的耳朵送到狄阿鳥麵前,甩幹血,拿塊布裹裹,放腰裏給收好了,若無其事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