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節 趁勝追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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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戈逐馬!
這一夜,滿城的風雨,狄阿鳥卻是這些天來,第一次睡得暢快。到了天亮,他送走歸鄉安葬的隊伍,帶領眾人自城門回去。走在路上,趙過給狄阿鳥說起黑明亮他們的意思,就是等在這兒立櫃之後,他們就會回長月,由費青妲出麵,聘狄阿鳥作朝奉先生,一起籌備牧場,總責養馬。
狄阿田雖生長於牧場,卻沒有對養馬產生多少興趣,要說養馬的一般知識,自然知道一些,但還不能一手規劃牧場。
況且,他們也沒作太多的準備,更沒聘一個有關方麵的專才,說來這兒建牧場就來這兒建牧場,隻用嘴吆喝,宣傳,進行炒作,融資,至於連一些基本籌備工作都沒有落實,更沒有合格的執行人。
將要留下的費青妲、王小寶連牧場都沒去過,頭腦中也根本不知道什麽是“牧場”,最大的考慮就是拉幾個槽口,大騾子大馬堆一堆喂的景象,對於接下來進行的蓄馬種,牧場規模,馬圈槽欄的標準,人工飼養食料搭配,牧場結構以及人手,其餘如建築布局,水源地,水循環措施,消毒清潔方案,訓練場等種種細節問題,一籌莫展。
他們當然迫不及待地想按狄阿田的意思,大夥一起掛個牌麵,一走了之,其它的事兒甩手給她阿哥辦。
狄阿鳥不難明白他們的想法。
他自然不像趙過那樣,認為大夥都在為他作考慮,反而給了個“讓我想想”的姿態,即沒答應,也沒有不答應,擱在那兒,一路回家。
回到家,吃了早飯,總要就近來發生的事兒給裏外眾人說說,又把大大小小都叫到跟前,談一談最近發生的事兒,總結出一番“忍辱求富足”的道理,讓大家別做類似的傻事兒,要掃走心頭陰翳,繼續往前過日子。口幹舌燥說完這些,就到了中午。
狄阿鳥讓趙過把牙紮勿林兩個送走,而自己,則要帶上李思晴,一起去“伸白鶴”的糧行付糧款。
他倆打算去了糧行,接著去楊小玲家看看,舉步出門,途經一些店鋪,也就順道去看一看,好在折回來的時候,趁著餘錢,買上點東西,去楊小玲家,去了楊小玲,去老範家,畢竟出了事,人家沒少上心。
走一陣兒,不想鑽冰豹子和周冀自家裏追了出來。
趕上他倆,周冀嘴好使,急忙說“三叔,王將軍讓人找你呢,正在家裏等著。”
李思晴一聽,這事不能耽誤,就要狄阿鳥趕緊去。
狄阿鳥遲疑一下,就給周冀說“你倆和你嬸娘一起去,去了好好說話,別學三叔,啊,想來他們也不敢再生事。等付了錢,再和你嬸娘一起,去看看阿狗小叔,問問他近來是不是聽話,不聽話,回來告訴我。”
李思晴推著他,讓他趕緊回,他就回去了。
到了家,陳紹武也來了,說是來看他。
他輕描淡寫地表示自己能有什麽看的,就問王誌府上的親兵“統勳大人安好。”
陳紹武連忙更正,說“統勳大人已經榮升,任京北道副總管,從三品。”狄阿鳥不是想不到,卻佯作大吃一驚,說“哎呀,王誌老兄青雲直上噢,這不是要去上任,讓我等送行吧。”
親兵也覺得光榮,興高采烈說“還兼著雕陰守備呢,暫時不會走。想必您老還不知道,京北道大總戎也換了人,新任大總戎不日要來我們這兒,指名道姓,要見您老,我們將軍就為這件事,讓您去商議些事兒。”
以前,王誌派人,出於禮遇,派的都是府官,這次登門,卻讓自己親兵前來,看來,兩人的關係更顯得近了,狄阿鳥也隨便,進屋僅換了袍麵,並沒修整頭發,就和他們一起去見王誌。
剛送走一些道賀的下級武官,坐在那兒有點呆滯,見狄阿鳥進來,回過神,讓人再去準備酒菜。
狄阿鳥也連忙進賀,倒也沒像樣的賀禮,呈上把在楊家鐵匠鋪中親手打造的長劍。
王誌心存捉弄,接到手裏,笑著說“你打的劍,讓我拿去上陣,豈不是捉了牛刀殺雞用了麽?!”抽來看看,果然見不到寒光,黑黑的,擰著螺絲紋,更是忍俊不禁,擺了擺手,說“你還是收點精力,朝廷不缺你一把長劍,缺的是所向披靡的勁旅。”
狄阿鳥煞有介事地把劍拿回來,說“朝廷勁旅,不是我這樣的凡夫俗人能鍛造的,不過鋒利的寶劍,打造起來並不難。”他比著黑劍揮動兩下,突然抽出陳紹武的佩劍,迎擊上去,“叮”地一聲龍吟,半把劍飛了出去,直拋數尺,釘到一旁的桌麵上去了。王誌大吃一驚,再次討要到那把劍,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說“看起來並不起眼,想不到如此之鋒利,想不到,也想不到,小相公還有鑄劍之長。”
狄阿鳥謙虛說“哪裏,哪裏,區區不過隻學了數日……”
他發覺王誌和陳紹武看向自己的目光都想吃人,不敢再故作謙虛地炫耀,連忙說“隻是去琢磨了鑄劍的道理,你們知道,我雖然沒有親手鑄過多少劍,見識的兵器卻不少,何況老楊家多次改良冶煉之方,自有獨到之處。”
在草原上,哪個部落掌握先進的冶鐵技術,並用來武裝軍隊,哪個部落就會迅速強大。以前的狄氏部落,之所以能讓夏侯武律依恃,迅速崛起,冶鐵自然占了一項,不過得到段含章的父親,夏侯武律還是把他浪費了。這樣一位宗師級劍匠為了造出王者霸者手中的一把門麵劍,花費好幾年,最後投爐殉劍,不能不說是件非常可惜的事。
有些人死了,還會留下生命以外的東西,永遠熠熠生芒,他那兒,除了幾把讓段含章視為珍寶的寶劍,還有一遝厚厚的筆記。
可惜,段含章的父親本人不知道他自己最大的心血,或許知道,卻沒有足夠的認識,而他的女兒段含章更不清楚,隻把父親冶煉的寶劍當寶,一遝筆記卻一眼不看,差點沒撕去,讓朱玥碧為阿狗墊屁股,補褲襠。狄阿鳥在那些東西就要被糟蹋時拿上了,翻了一翻,覺得那些比起段含章連自己都不舍得讓用的寶劍更是無價的珍寶,收了起來。
現在到了楊家鐵鋪,他身邊有最先進的高爐,熟練的工匠師傅,有一遝厚厚的心得,還有老範這個懂得物理,物性的好老師,加上自己勇於探索,膽敢毫不客氣地打一堆廢劍讓楊二嫂罵,是一點彎路也沒走,輕而易舉,弄明白了許多工匠一輩子也不知道的冶鐵至理,假以時日,手法一旦純熟,會比楊二更像一個大匠。
隻是他要說的不是自己怎麽能打出一把像樣的寶劍,而是楊家鐵鋪。
狄阿鳥斷定鄧校尉在走私,想以這個為要挾,就得讓楊家鐵鋪在鄧校尉的走私帳目上消失,讓楊家與鄧校尉撇清關些,以免自己一旦發難,出劍,誤傷自己人。楊家鐵鋪是鄧校尉轄下的一家軍工鋪麵,原料進成品出,都得鄧校尉來調配,想脫離鄧校尉並不容易,而鄧校尉,顯然是看上了楊家鐵器之優良,和京城高官有關係的背景,也不會主動放棄與楊家鐵鋪的合作。
那麽,怎麽才能讓楊家迅速上岸?!
狄阿鳥想了一個辦法,那就是讓楊家鐵鋪接受朝廷或軍營指定,收到超出自己出產能力的訂單,這樣一來,楊家鐵鋪就要不停走明帳,無法再為鄧校尉產出多餘鐵器,鄧北關就得被迫找別人,而走私這樣的事兒,是件隱蔽事兒,一旦你和一家合作順利,你自然不敢冒險在兩個鋪子來回換,楊家鐵鋪,便擺脫了出來。
所以,他才把這把寶劍的鋒利歸功於楊家鐵鋪,表明楊家鐵鋪冶煉,鍛造的水準。
可惜,王誌沒把注意力放到楊家鐵鋪,仍然捧著寶劍“嘖嘖”稱奇。
陳紹武自然知道自己的佩劍是否鋒利堅韌,想看寶劍,看不上,就把斷了的佩劍收在一起,再看切口,平滑齊整,出示給王誌看。
王誌更是珍愛,愛不釋手,一味說“我也珍藏了幾把寶劍,不知比起此劍如何?!”說完,表情中不免為難,想必是既想找出自己的寶劍,交擊試驗,又怕損毀。狄阿鳥見他這樣,隻好再次出言提醒“王大將軍,好劍雖好,倘若隻有一把,能殺得幾人?!”
王誌幡然醒悟,這才問“楊家鐵鋪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打出這樣的寶劍?!”
狄阿鳥微笑不語。
陳紹武感到欣喜,幹脆來替他說“要是把這樣的利刃裝備給軍士,什麽鐵甲,皮甲,便抵擋不住了。”
王誌說“是呀。是呀。回頭我便先讓他們鍛造八百把,裝備下去。”他看了看狄阿鳥,笑道“小相公真是個妙人,每一次,都能讓我軍軍力改觀,怪不得恩侯讓我……”
“恩侯”,“恩侯”,已經多次提起,狄阿鳥忍不住問“王兄口中的恩侯到底是何人,好像對我知根知底。”
王誌笑而搖頭,說“不能給你說。”
他覺著自己不說,沒有可以明言理由,連忙改口說“新任大總管也對小相公讚不絕口,這次,他從京城到任,第一個要見的人就是你。”
說到這裏,親兵已經送來酒菜,他回頭看看,伸手示意入席,這又說“我便想請教小相公一個問題,而今我軍大獲全勝,白羊王損失慘重,怕是沒有再戰之力,我們是不是可以乘勝追擊,收複高奴?!”
狄阿鳥愣了,趁勝追擊?!
馬上隆冬就要到了,冰凍三尺,補給路途遙遠,難行,沿途,多處適合伏兵,雕陰貧瘠邊地,沒經過經營,沒有儲備足夠的糧草,還不能以成為後方依托,一旦進擊,對步兵占絕大多數的朝廷而言,絕非什麽好事;而白羊王損失雖多,但朝廷不先用外交手段,這一用兵,就會迫使零落部族聽他調用,就像破襲樓關的兵力,就是傳言朝廷要出兵高奴造就出來的聯兵。
更何況,白羊王是拓跋巍巍的附庸,關鍵時候,拓跋巍巍會不會救援他?!
狄阿鳥覺得前麵的客觀條件雖然嚴峻,但有的可以克服,有的可以依靠將領的軍事才能彌補,不足以對比雙方優劣,自然也不好拿出來計較,就隻說拓跋巍巍“陳州那邊,怕是不會看著我們滅掉白羊王的?!”
這時,一個誘人的想法在他腦海中浮現,朝廷出兵,阿孝可以利用戰爭壯大,朝廷戰敗,阿孝也有機會壯大,並且可以通過朝廷戰敗,無力之際,暗中來聯絡,索要支持,不會招拒絕。想到這些,他有一種慫恿王誌的衝動,然而心中又生出了一種叛國的罪惡,就把剛剛浮現的想法掐滅了,心道“我終究還是雍人呀,如此牟利,心中豈能安寧?!”
但他心裏還是矛盾,他發覺自己麵對朝廷和外邦的戰爭,一直都在矛盾,一到這個時候,就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麽人,雍人,祖宗在,血脈流傳,自然不假,可要說遊牧人,那也沒錯,自己塞外出生,塞外生長,兒時的朋友,都是剃頭,紮辮,紅著臉,背著小弓,牽羊帶狗的,每逢這個時候,他都想大哭一場,來表示自己的無可奈何。
王誌看他臉色陰晴不定,又往拓跋巍巍那兒考慮,想他覺得不可以,輕聲說“拓跋巍巍剛剛和朝廷議和,敢輕易開啟戰端嗎?!”
狄阿鳥搖了搖頭,說“他不敢。他是不敢,但他可以不向朝廷宣戰,也可以讓其它部族以自己的名義,支援白羊王,嚐試不得。”
王誌又說“我們能集結好幾萬人呢。”
狄阿鳥又點煩亂,說“見好就收,怎麽,你還想半年之內,再建奇功?!”
王誌被狄阿鳥無禮地衝了一下,隻好歎息說“我也不想打,隻是朝堂上頭的事兒,非你我二人可以做主,甚至,陛下也無法做主,京城傳來消息,此戰得勝,有人提議趁勢收複高奴,收複了高奴,就能像一把利刃,對準拓跋巍巍的心髒。陛下沒有采納,朝議三次,朝臣個個放板附議,陛下隻好拂袖,說要打,你們去打好了。”他又說“我們直州軍被外係壓得喘不過氣,從上到下,都有心奮發,陛下登基在即,那些元老們都想為陛下獻上登基大禮,表示孝心,所以一定要打。這回調任京北道的大總戎,就是他們選拔出來的北征人選,這幾天,各郡縣駐軍紛紛往我雕陰派遣武官,驛館住得滿滿的,就在等大總戎到來,在這裏商議軍機,我看這一戰,已經不可避免。”
狄阿鳥苦著臉,咕咚咽杯酒,毫不客氣地說“什麽獻登基大禮,什麽表示孝心,恐怕陛下登基,朝廷麵臨洗牌,直州軍係,文官體係,都想抓住這個機會,這些人,真是沒有一點兒羞恥心,拿這麽大的事開玩笑。陛下進京這些時日,好不容易有點起色,積攢了些力量,他們這就想揮霍。白羊王所在的高奴位置再重要,也不是我們和拓跋巍巍力拚,拿著手裏的一堆劍,望人就撒,等到野獸撲來,又赤手空拳了。陛下既然不許,那他肯定知道,為什麽就不能治治,卻要一再向他們妥協?!”
王誌歎了一口氣,寫了酒,說“小相公身處邊遠,卻寄心於朝堂,難能可貴,我覺得陛下心裏亦是有數,以小罪流放你,也是受朝臣壓力,倒是委屈你了。恩侯……”說到這裏,他連忙改口,說“你是不是和新到的龍總管有舊?!”
狄阿鳥倒吸一口寒氣,說“是他?他一直主掌京城衛戍,陛下登基,職責很重,不容更替,陛下怎麽肯讓他調任到此,充任北征人選?!”